瑞霖
今年是农历戊戌年,又称狗年。这是中华民族独有的生肖纪年法。生肖起源于中国。距今3000多年前的中原地区的农耕人群使用干支纪年法,即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天干,搭配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形成60年一甲子的干支纪年法。而在西北游牧民族,大约在2000年前左右开始用十二生肖纪年,即用十二种动物标示年份。这十二种动物为: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其中除龙是中华民族先人构想出的图腾外,其余都是人们驯养的家畜和常见的动物。随着西北地区游牧民族和中原农耕人群的交流融合,开启了十二生肖和十二地支相结合的历史,便有了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戊戌年的“戌”对应十二生肖中的“狗”,所以戊戌年是狗年。
狗年说狗。今年开春以来,不少报纸刊物推出说狗的文章,展示了许多犬类艺术形象。在描摹狗的直观形象的艺术品中,狗画为最。历代画家创作了许多表现狗的各种形态的作品。唐代画家周昉《簪花仕女图》中,有贵夫人以拂尘戏小狗的生动画面;阎立本《獒犬职贡图》中獒犬栩栩如生;唐画《宫乐图》中,桌下有一只可爱的小狗。宋代画家李迪《猎犬图》也是经典之作,图中猎犬形态准确,纤毫毕现,步伐矫健,英姿挺拔。清代宫廷画家郎世宁笔下各种犬,无不形态逼真,艾启蒙为当时清宫圈养的世界各国进贡的10只名犬所画的《十骏犬图册》,每只狗都健美传神。近代著名画家吴昌硕、齐白石、徐悲鸿等都留下画狗名作,如齐白石所作《花狗迎春立轴》,形神兼备。黄胄、黄永玉、韩美林笔下各式各样的狗也十分机灵,活泼可爱。狗画难以计数。人们用陶、瓷塑造狗的形象,时间早、数量多。考古发掘发现,新石器时代陶器上就有狗的描绘,出现狗形陶器。汉代陶狗大多出现在墓葬中,作为冥器使用。隋唐之后,陶狗的塑造达到一个高峰,不仅数量多,而且形象生动。有立狗、卧狗和蹲狗等多种形态。还出现了唐三彩狗、瓷狗。宋代陶瓷狗多加彩绘,形态更加贴近生活。明清时期,经济发展,瓷业兴盛,塑造的陶、瓷狗更加生动活泼,丰富多彩。历代留下玉狗虽少,但多十分精致。古代玉器中很早就出现了狗的形象。在安阳殷墟妇好墓中就有一只玉狗,眼圆瞪,耳向前,头回望,前足立,后腿蹲,仿佛在回头寻找猎物。宋代以后,玉狗形象寫实完美。清代乾隆帝对玉器偏爱,命内宫造办处精制各种玉器工艺品,其中不乏玉狗。狗的形象还大量在剪纸、年画、玩具和刺绣等民间美术创作中出现。
但有趣的是,在文房用具尤其砚台上,以狗为纹饰的不多。在我收藏的近2000方砚台中,仅有两方饰以狗纹。这可能受到文人士大夫审美观的影响,以为市井中的戏狗、斗鸡之类不登高雅之堂。细品这两方狗纹砚,不乏精美、秀雅风韵。中华民族独特的生肖文化的魅力扑面而来。
第一方为长方卧狗陶砚(图1、2、3),元代,长16.5、宽10.2、厚3.5厘米,加上狗高5.2厘米。砚额高浮雕一卧狗,身体自然弯曲,头微抬向前,两耳如扇下垂,四足爬地,尾巴放松,脚爪和细毛清晰可见。造型准确,憨态可掬。最为难得的是,两眼嵌铜钉,明亮发光,使这只宠物狗显得既温顺又神奇。砚前部环绕狗身阴刻花枝花朵,中间深挖九瓣菊花,成砚池。砚堂长方形,平展,围以棱线。左右边侧各浮雕两草龙,头相向,身舒展,如花似叶,华丽秀雅。背平。全砚黑中泛土黄,质地似澄泥,细腻温润。墨汁渗透,包浆古旧。此砚购自内蒙古古玩店,应是元人作品。
第二方为长方天狗吠龙歙砚(图4、5),清代,长12.5、宽9.3、厚2厘米。砚边框前后宽,左右窄,围着下挖的椭圆砚堂、砚池。砚堂十分润滑,有银星闪烁;砚池小,稍深。前边框上祥云密布,向左右边下伸,与后边框翻腾向上的波涛相接。一苍龙腾云驾雾,从左上角云层中伸出龙首,瞪眼扬鬃,龙尾在右上方边框甩出,十分威武凶猛。后边框右角一只雄壮大狗,立在岩石上,抬头向苍龙狂吠。这应是一只天狗,才有这样的胆量和勇气。《西游记》里跟随二郎神的那只哮天犬,神通广大,可见狗也是天上神灵的属下。民间传说日蚀、月蚀是天狗吃了太阳、月亮,恐慌的凡人赶忙敲锣打鼓,赶走天狗。还有天狗会伤害儿童的传说。因而古人又编排出一个神人张仙,会用弹弓赶走天狗。有的年画中有张仙射狗的内容,将它贴在门上,可以保佑小孩无恙。中国天狗传说最早出现在《山海经·西山经》中,原文曰:又西三百里,曰湖山,浊浴之水出焉,而南流于番泽。其中多文贝。有兽焉,曰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此砚虽小,但雕工精细,线条流畅,图纹内容丰富,布局紧凑,砚石青黑、润泽。
狗与人类的关系十分密切,是中国人传说生肖观念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十二分之一的中国人从出生开始就和狗这一生肖相连相随。现代考古证实,人类在一万多年前就驯化了狗。作为六畜之一,人类养狗至少有六七千年的历史。早在甲骨文中就有关于以狗祭祀的记载。在商代墓葬中,常发现埋狗坑。因狗对主人不离不弃,所以主人死后也把爱犬带到阴间陪伴。我老家的昙石山文化遗址墓葬祭祀台边,也有一处殉狗坑。昙石山文化遗址距今5000多年,这也佐证狗在新石器时代已进入了人类生活。据说商代已有规模化养犬业。周朝设有“犬人”之职,专司“犬牲”。到春秋战国时,有食用狗肉的记载:“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隋唐之后,人们养狗普遍,开始玩宠物狗,不少诗词描述了人和狗相亲相伴的情景,赋予狗直接或间接的多种情感。如女诗人薛涛在《犬离主》中将犬写得生动活泼又富有情趣。诗云“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白居易《犬鸢》“晚来天气好,散步中门前。门前何所有?偶睹犬与鸢。鸢饱凌风飞,犬暖向日眠。腹舒稳贴地,翅凝高摩天……”宋代养狗更为普遍,家家户户都有鸡犬。杨万里有诗“稻穗堆场谷满车,家家鸡犬更桑麻”“不知林下人家密,倚杖忽闻鸡犬声”。把犬和人类亲密关系写得淋漓尽致的,当数苏东坡的《咏犬》诗:“乌喙本海獒,幸我为之主。食馀已瓠肥,终不忧鼎俎。昼驯识宾客,夜悍为门户。知我当北还,掉尾喜欲舞。跳踉趁童仆,吐舌喘汗雨。长桥不肯蹑,径渡清深浦。拍浮似鹅鸭,登岸剧虓虎。盗肉亦小疵,鞭箠当贳汝。再拜谢厚恩,天不遣言语。何当寄家书,黄耳定乃祖。”
对人类来说,狗有许多功能,对狗的使用日趋多样化。早在周代,人们就将狗分为田犬(狩猎用狗)、吠犬(看门用狗)、食犬(肉食用狗)。《礼记·少仪》归纳当时狗的用途,“一曰守犬,守御田宅舍也;一曰田犬,田猎所用也;三曰食犬,充庖厨庶羞也。”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说得很清楚:“狗类甚多,其用有三:田犬,长喙善猎;吠犬,短喙善守;食犬,体肥供馔。”我们见到最多的是“吠犬”,即“看门狗”。《三字经》有“狗守夜,鸡司晨”之说。农村养狗,绝大部分是为看家护院,防盗防贼。这和狗嗅觉灵敏,忠于主人,忠于职守有关。狗的警卫作用古已有之。唐代诗人王维《赠刘蓝田》中“篱间犬迎吠,出屋候荆扉。”杜甫《草堂》中“旧犬喜我归,低回入衣裙。”刘长卿《逢雪夜宿芙蓉山主人》“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宋代诗人《守犬》云:“风怡月朗眠花影,吏不叩门门恰静。何事猛然吠一声,有人采吸门前井。”这些诗句绘声绘色地描写了狗作为主人的忠诚伙伴,守卫家门,陪伴主人,亲热主人的情景。我国许多地方将狗肉奉为美食。狗的食用功能突出。我在江西工作时,见到市场、食堂都卖狗肉。那里的群众认为,狗肉不但味道鲜美,且冬日可御寒,夏日可发汗,是滋补之物。《本草纲目》记载,狗肉有安五脏、轻身、益气、强肾、补胃、暖腰、填精髓等功用。简直是健身壮体良方。狗的另一个功能,就是狩猎。《说文解字》云:“禽走,臭而知其迹者,犬也。”狗嗅觉灵,奔跑快,是猎人发现猎物、追逐猎物的好帮手。古人打猎,或徒步守伏,或骑马射箭,靠的是冷兵器,猎狗作用十分重要。《诗经·小雅·巧言》中就有“跃跃狡兔,遇犬获之”的描写。唐代与域外交流频繁,引入不少国外大型犬种,以充猎狗,所以唐诗中有“可嗟猎犬壮复壮”“猎犬今盈群”等诗句。王维诗中有“牧童望村去,猎犬随人还”,宋代诗人梅尧臣《犬》诗中云“常隨轻骑猎,不独守朱门。鹰前任指踪,雪下还狂走。”
古代留下的狗画中,有不少描绘猎犬雄姿和追逐野兽的画面。如前面提到的宋代名画家李迪专门绘制《猎狗图》。清代也有描绘皇家狩猎的画作。清朝几代皇帝均热衷狩猎,既作娱乐,又作战备,朝廷建有皇家猎场,狩猎场面宏大,其中总有多只凶猛壮硕的猎犬追扑狩猎的景象。狗被驯化以来,除了看家、狩猎、肉食三种功能外,还成为人们喜爱的宠物,这在前面提到的唐代绘画《簪花仕女卷》和《宫乐图》中已清晰可见。唐宋元明清历代达官贵人驯养宠物狗的习俗延续不断。在西欧文艺复兴时代的名画中,也常见贵妇人抱着小狗、爱抚小狗的情景。当代国内外养宠物狗之风更盛。近年来我国人民生活富足,社会安定,城里人养宠物狗现象十分普遍,还引进不少国外良种。这些宠物狗一般都活泼灵巧,温顺可爱,和主人相依相伴,亲密无间。千百年来,人类和狗的这种相守相亲,反映了人和自然和睦共处、与万物和平共生的状态,同时也赋予狗以丰富内涵的文化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