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回民艺浓似酒 滩头年画艳如花

欧阳英

位于湖南省邵阳市隆回县东南部的滩头镇，始称“楚南滩镇”。由此地孕育的中国民间美术珍品、国家“非遗”——滩头年画，为湖南（明代时称为楚南）唯一的手工木版水印年画。2009年5月，“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的倡导者和领导者冯骥才，在考察滩头时曾高度赞誉：“隆回民艺浓似酒，滩头年画艳如花”。

数百年的悠久历史

據《邵阳地方志》载：“元初大德年间（1297—1307）流行在江南一带的赵元帅像，就是邵阳滩头印的。”说明滩头年画的产生比其他地方要早。

另外，相传明代末年，有一外号“王猴子”的长沙秀才王东元，为避战乱携妻来到滩头镇；并利用此地的纸品、印刷术开办了木版年画作坊，印制出《门神·秦叔宝和尉迟恭》《和气致祥》《老鼠娶亲》（俗称“老鼠嫁女”，图1）、《麒麟送子》（图2）、《五子登科》等十种年画。由于这些自成一派的滩头年画具有浓郁的楚南地方特色，因此它们经纸商贩销往全国各地后广受欢迎。

《老鼠娶亲》 规格：纵42、横65厘米。

此为鲁迅收藏的《楚南滩镇新刻老鼠娶亲全本》，且在其散文《朝花夕拾》中进行了专门描述。图中老鼠嫁女场面形象逼真，活灵活现。画右下方的新郎身份，由彩灯上的文字“状元及第”“上将衔”点出，其跨坐高头大马，头戴喜帽，手摇折扇，正得意地回头张望；而左下方的新娘则头戴喜冠，颈系花巾，于花轿内正襟危坐。画中另绘“乐司”“送礼”“轿夫”等老鼠，右上方的狸猫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画面诙谐有趣。民俗中腊月至正月为老鼠婚嫁时间，每逢过年过节，老百姓就希望以婚娶的方式，将这些“不速之客”请出家门，以求来年时不被它们破坏粮食、骚扰居室。

《麒麟送子》 规格：纵39、横48厘米。

麒麟为古人理想中的“仁兽”，甚至《圣迹图》上还说“孔子生，见麟吐玉书。”可见其出现即意味着幸福祥瑞、喜事连连。该幅年画上的表现童子，手持桂枝并骑在麒麟背上，且还有执扇仙童相随其后，意味世道圣明之时，麒麟定会送来童子，童子成人后必然“蟾宫折桂”，成为知书达理的治国良臣。该年画多见于新婚夫妇卧室内张贴。

至清乾隆年，滩头年画作坊“和顺昌”的老板胡奇甫，又绘出戏文故事类新品年画《桃园三结义》《西厢记》《花园赠珠》（图3）、《白蛇传》《西湖借伞》（图4）等十几种，使滩头年画达到了兴旺期。到了民国初年，滩头较大影响的作坊有“忠良美”“生盛昌”“和顺昌”等二十多家，使大批年画批量销往国内外，其年销售量高达七百多万张，成为排行第三位的全国年画产地。此时为滩头年画的全盛期。

《花园赠珠》 规格：纵47、横54厘米。

年画取材于传统弹词《珍珠塔》。讲的是官宦之子方卿与其表姐翠娥真挚的爱情故事。方卿一度落魄，其姑母嫌其贫困而企图解除婚约，但翠娥矢志相爱，并赠以珍珠塔资助其上京赴试，后来方卿终于高中，夫妻团圆。年画刻制工细，人物情态传神。

《西湖借伞》 规格：纵51、横55厘米。

西湖借伞是滩头流传的一幅美女年画，从图中女子着装看，系清末民初时作品，其时曾兴起一阵“摩登美女”画。此图两人物组合成对幅画，仕女面容姣好，体态婀娜，打扮入时；背景有几盆花，颇有生活气息，中央有“吉祥多福，富贵长康”的祝语。《白蛇传》的许仙与白娘子这段浪漫的人仙爱情故事，就开始于“西湖借伞”而结缘。其中纸伞中的“纸”谐音“子”，含有早生贵子、多子多福、之意。而圆形的伞，不仅代表天上的太阳、万古不变的道，且还有团圆、缘分、和谐、高贵、完整和圆满之寓意。

独特的美术风格和制作工艺

滩头年画的色彩艳丽润泽，造型古拙朴实、饱满夸张，有着个性化十足的美术风格。其乡土材料纯正，制作工艺独到，令滩头年画极富浮雕般的艺术效果。不为人知的是，从选择造纸原料、制造纸张到刷底，再进行纸张刻版、七次手绘、七次印刷，往往一幅年画的制作需要经过的工序竟多达二十多道。而在全国年画制作中极为鲜见的，是从手工造纸到木版年画成品，皆在滩头这一个地方完成。

制作工艺独特的滩头年画，尤以粉纸的使用最为特色。即于年画印刷前，先取滩头峡山口、沙坪一带的白胶泥，在本地加工的土纸表面刷上一层，使刷泥后的土纸在上色后色彩稳重、鲜明、饱和。而年画的制版则以滩头的梨木刻制，再通过手绘和木版套色相结合的方式进行印刷。画中人物的面部通常手绘，当地谓之“开脸”，即以红色描绘、渲染面颊和嘴唇，用宽笔勾勒出男性的胡须；此种技法最为典型的是神像画，如关羽、马超（图5）二门神的面部绘制。

《门神·关公马超》 规格：纵56、横38厘米。

年画为三国蜀汉名将关公、马超两门神。两人皆头戴帅盔，粗眉大眼，身穿铠甲，拄刀相对而立。两门神的战袍上有梅花、盘长及“爱”“喜”等纹样装饰，背上插有“福”字靠旗，威风凛凛。其中左侧粉红脸、着绿袍的为马超，右侧红脸、着红袍的为关羽。年画不但有浓厚的乡土气息，而且色彩鲜明，对比强烈。

滩头年画的三大类别

滩头年画的三大类，即神像类、寓意吉祥类和戏文故事类。年画的内容不管是门神、吉祥祝福还是故事类，皆于方寸之间演绎得淋漓尽致、喜气洋洋。滩头年画现存有四十多个品种，几乎所有的画面中都流传着一个动人的故事，因此它们还是湖湘文化中见证历史、传承文明的重要载体。

神像类 此类年画分为门神、财神和灶神三类。其中门神类年画又有托货、广货、水货之分。销往全国各地和远销海外的托货，题材以神荼和郁垒、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的画像为主；销于广东、广西一带的广货，一般为关羽画像；主销湖南湘西和云南、贵州苗族地区的水货（又称苗货），以苗王（图6）、苗族英雄（图7）神像为多见。由于滩头民间多信奉道教，而赵玄坛（亦称赵公元帅）被道教尊为“正一玄坛元帅”， 传说能驱雷役电、除瘟禳灾、主持公道、求财如意，故滩头年画的财神以赵公元帅（图8）的画像为多见。

《苗王》 规格：纵68、横40厘米。

这是一幅同类门神的变体画。苗王是苗族人民的领袖，画面上的苗王神态威风凛凛，一手持如意，且面带微笑，使画面显得更加丰富。深受苗族人民钟爱的这类门神，成为了苗族地区人们心目中的崇拜偶像。

《苗族英雄》 规格：纵56、横38厘米。

该门神年画由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的形象演变而来，十分具有新意。画中的苗族英雄头戴风帽，肩披斗篷，两手中左手持梅枝、右手执鞭锏，其儒将风度颇有不少。该品种专销云南、贵州、四川及湘西等苗族聚居地，为滩头年画独有的题材。

《赵公元帅》 规格：纵68、横40厘米。

此幅年画取材于《封神演义》，其沿袭了滩头年画中的人物造型传统风格。不过具有滩头财神特有风格的，是赵公元帅的坐骑由虎改为了麒麟。相传殷周交战，姜尚打败闻仲，闻便邀赵公明（赵公元帅）下山助战，赵打败姜尚。姜又先后请燃灯道人、陆压大仙助战，后赵被陆压大仙的法术置死。赵公元帅死后，姜子牙封其为“财神”，并拥“招财”“纳金”“招宝”“利市”四童子为手下，主管人间财运之事。由于骑黑虎的赵公元帅为武将，人们认为其能够驱邪纳财，故赵公元帅又称“武财神”。

寓意吉祥类 此类年画题材除了有《吉祥如意》《招财进宝》《年年发财》《一本万利》《麒麟送子》《子孙万代》等之外，还有《一品当朝》（图9）、《和气致祥》《马上报喜》《三羊开泰》等。这些年画通常以葫芦瓜寓意子孙繁衍，以蝙蝠、佛手寓意幸福，以蟠桃寓意长寿，反映了人们追求幸福美好生活的理想和愿望。

《一品当朝》 规格：纵65、横42厘米。

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官制中，仅次于皇帝之下的最高官衔，即为一品大臣。传统的“一品当朝”画面，为立于石上一仙鹤，面对海潮。由于一仙鹤即“一”鸟，而“潮”谐音“朝”，故此图有“一品当朝”之寓意。滩头年画的《一品当朝》图案，则绘宰相一手托官帽铜爵，另一手持上书“一品当朝”四字的玉如意，亦有加官进爵的吉祥寓意。

戏文故事类 此类年画多以历史故事、戏剧故事、神话传说为题材，有如《三英战吕布》《五鼠闹东京》《老鼠娶亲》《西厢记》《白蛇传》《花园赠珠》等。特别是“廉政建设”文化题材《两袖清风》（图10）、《一钱太守》（图11）、《以廉为宝》（图12）等年画，在当今仍然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两袖清风》 规格：纵47、横30厘米。

此作品根据于谦所著的《石灰吟》新创。历史上河南官吏在进京入朝时，通常都会带绢帕、蘑菇之类的礼品。此年画描述了于谦到京城接受考察时，他的手下都拿着各种礼物叫他去送礼，而他提起两只袍袖说：“这就是我要带的礼物”。

《一钱太守》 规格：纵47、横30厘米。

据《后汉书·循吏列传·刘宠》载（译文）：刘宠担任会稽太守时，免除了烦琐苛刻的政令，严禁犯罪，政通人和，使会稽得到了很好的治理。朝廷授他为掌管宫室建造之官职，离开时山阴县有五六位居住在若耶溪山谷的老人赶来，每人拿一百钱相赠。刘太守推辞不脱，只得从各人手中选一个钱收下，故人们称刘宠为“一钱太守”。

《以廉为宝》 规格：纵47、横30厘米。

据《春秋左传》载（译文）：宋国有人得了一块宝玉，拿去献给当权的大官子罕，子罕不接受。献玉的人说：“给做玉器的师傅看过，说是一件宝物，才敢献给您的。”子罕说：“我把不贪心作为玉，你把玉石作为宝；如果你把玉给了我，我们都失去了自己的宝，还不如各人留着各自的宝物好啊！”

迫在眉睫的传承保护

随着后来市场的萎缩、艺人的改行、传承的危机，滩头木版年画的需求急剧萎缩。且大量年画印版在历史变迁中被破坏，部分艺术价值较高的印版又被不法商人偷偷买走，有的还被偷运出境，再加之老一辈刻版高手（如钟海仙、高腊梅夫妇等人）的相继逝去，部分滩头年画品种现已失传。这种现象引起了当地政府的极度重视。2006年，滩头年画被列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007年，隆回县委县政府协助滩头年画作坊，按照传统仪式正式开门收徒；并加大了保护力度，相继、及时出台了一系列规范性文件。如今，滩头年画的现状亦引起了国家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经中宣部、国家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领导小组批准，滩头年画正式列入了国家社科特别委托项目，为中国民间文化遗产首批抢救保护工程。

如今，歷经数百年风雨、驰名中外的滩头木版年画，风采依旧，远销海外，成为了美、英、日等国家的大型博物馆之珍藏。滩头年画的繁荣，不仅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滩头地区制纸业、刻印业等工艺水平的发达，而且还体现了滩头交通的便利、经济文化产业的发达。另外，作为历史性、地域性极强的民间手工艺产品，滩头年画对于研究湘西南乃至整个湖湘地区，其历史上的经济文化进程以及民俗民风，均具有非常高的学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