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乾盛世桃花坞 海外辉煌看姑苏

姜兵

江南水乡的特产——桃花坞年画，产于江苏省苏州市的桃花坞，自古享有“东方古艺之花”之美誉。其工艺源于宋代的雕版印刷，并在绣像图上演变革新，至明代已发展为中国民间著名的艺术流派。它有着以木版雕刻、用一版一色传统水印法印刷的特点，其色彩明快，构图饱满，手法多样，题材以吉祥喜庆、神像、民间或戏文故事、时事风俗为多见。而桃花坞年画“姑苏版”，则为“康乾盛世”里该年画全盛期的作品。

该类作品内容丰富，构图繁复，场面宏大，风格写实，重点描绘了苏州的城市景观与市民生活。其套色技法的运用成熟精湛，真实地记录出“清三代”苏州城的世相风情，完美体现了浓郁的地方民间气息。

同时，它还受到了西方绘画的透视和比例这种表现方法的影响，其具有集苏皖铜版画排线法与刻艺之长为一体的艺术语言。故桃花坞年画“姑苏版”不仅是该类作品艺术理念与艺术语言的巅峰，能够畅销全国且漂洋过海远销日本、英国、法国等世界各地，而且更是中国美术史上一座永远灿烂辉煌的丰碑。

虽然人们将“姑苏版”视为中国传统木版年画收藏的最高境界，但是由于战乱和“文革”摧残破坏的原因，目前桃花坞年画“姑苏版”存世稀少，国内馆藏可谓凤毛麟角。故本文以海外馆藏为例，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其较为突出的四个艺术特点。

绘画形式接近传统

“康乾盛世”里的桃花坞年画“姑苏版”，其艺术特色有四。其一，是在较高的艺术成就之上，它十分接近中国传统的绘画形式。苏州显现的市民意识和城市文化，令当时的桃花坞木版年画对城市习俗、风景非常偏重，因此风格雅致的“姑苏版”极其接近传统绘画，甚至诗句题咏还不少出现在画面上。尽管有些已经难以区别，但是在“姑苏版”画面的经营中，我们依然可见宋代院体画、明代文人画和界画的踪影。此年代的“姑苏版”有如《三童螳螂图》（图1）、《玉堂富贵图》（图2）、《美人闺房图》（图3）等，构图一般采用了传统的立轴、册页两种形式，从构图、刀法上来看，“姑苏版”与传统绘画的区别，无论如何都很难看出有多大。

清早中期刻《三童螳螂图》，画面上的三位孩童憨态可掬，有趣可爱，正在高兴地捉拿螳螂。三童面容可爱生动，形态喜庆祥和，每一个动作都令人喜笑颜开。年画不失为“姑苏版”的精品佳作，其现藏于日本神户市立博物馆。

清早中期刻《玉堂富贵图》，中国民间通常以玉兰花象征“玉堂”，牡丹花象征“富贵”，并以此两种花卉图借喻“玉堂富贵”，祈福步步高升，显贵富裕。画面中正在嬉戏玩耍的孩童女眷，女眷抚琴阅书，衣着华丽，面容慈祥；孩童天真烂漫，或垂钓嬉戏，或三五成群做游戏，或粘着女眷们捉迷藏。院子中景色绚烂，有水、有大人与孩子、有玉兰花和牡丹，景色与地点都恰到好处地体现出富贵人家后宅的日常景象。年画现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

清早中期刻《美人闺房图》（图3），图中绘摆放文房四宝、茶具和瓶花的桌面上，两主仆美人一提笔书写、一微笑着帮忙磨墨。其画面简洁而不简单，细致入微地道出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代封建社会，美人们所向往的男女平等、“惟有读书高”之平常生活。年画现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

淋漓尽致的市井生活展示

其二，是经济进一步发达的清雍正年后，苏州富甲天下、文风昌盛。在年画这类实用艺术中，当地市民阶层自然会要求“姑苏版”能够反映出苏州人的生活面貌和审美趣味。这些市民阶层的审美趣味是“雅俗共赏”，而非文人的“大雅”或农民的“大俗”。故时下表现最多的，就是不仅充溢着市民情趣的都市风光，而且画法最精、刻工最细、结构最复杂、幅面最宏大的“姑苏版”城市风景画。它们在对热闹的贸易集市、繁华的生活场所刻画的同时，往往还对人们的种种活动进行了穿插；并对时下的社会背景、人文活动和民间生活，不厌其烦地反映描述。如将市井生活展示得淋漓尽致的作品《姑苏阊门图》（图4）、《三百六十行》（图5）等，仿佛就是一卷卷鲜活直观地反映当时苏州人生活面貌的历史画轴。

清雍正十二年（1734）“宝绘轩”刻《姑苏阊门图》，该图像正是清雍正年间苏州阊门的真实写照。以繁华市井为表现对象的民间画师，将阊门繁多的景色和宏伟的实况场面，均作了忠实地描摹。画面上的楼台林立，高甲门第栉比，百姓于街头熙来攘往，各种船只在运河上往返穿梭。该图对百姓的欢乐满足表达清晰，对苏州市井生活的生动描绘，不愧为“姑苏版”中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图版上右题长句：“万商云集在金阊，航海梯山来四方，栋宇翚飞连甲第，居人稠密类蜂房。绣阁朱甍杂绮罗，花烟柳市拥笙歌，青骢画舫频来往，栉比如鳞贸易多。不异当年宋汴京，吴中名胜冠寰瀛，金城永固民安堵，物阜时康颂太平。甲寅秋七月，宝绘轩主人并题。” 年画现藏于日本广岛王舍城美术宝物馆。

清雍正十二年（1734）“宝绘轩”刻《三百六十行图》，此图写实地描绘了苏州阊门内外的繁华景象。其图中樯帆林立的护城河上，舟楫首尾相接。图上的近景为南濠街，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当时民间有“金阊门，银胥门”之说，胥门为四方百货的集散地；而南濠街连接着阊门和胥门，故同样亦成了热闹的街市。还有苏州绮丽糜华之地阊门的描绘，可见歌管声闻、酒帘飘扬，其红楼栉比的大街、衔接紧密的画舫等，处处显示了阊门内外“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图版上左题：“三百六十行”。年画现藏于日本广岛王舍城美术宝物馆。

能够大胆借鉴西方艺术

在画面处理上，清早中期的“姑苏版”作品多采用焦点透视；除人物面部外，在衣纹、树石、房屋等表现技法中，还保留着本土绘画的特点。如《姑苏万年桥》（图6）、《姑苏石湖仿西湖胜景》（图7）、《西湖十景》、《亘古一人 关帝图》（图8），以及《陶朱致富图》《西厢记图》《三美人图》《百子图》等作品中，皆能看出对西洋铜版画雕刻风格的模仿；甚至有的还在画面上书有“仿大西洋笔法”（《姑苏万年桥》）、“仿泰西笔法”（《山塘普济桥》）、“法泰西画意”（《百子图》）、 “仿泰西笔意”（《西厢记图》）等字样的题明。这类桃花坞木版年画“姑苏版”作品，部分学者认为有一些可能是为迎合欧洲受众的需求，所制作品純属是为了出口远销。

清乾隆五年（1740）刻《姑苏万年桥》，此图版上段三分之一处为长题，下为图画。图上段写万年桥左右殷盛景色，下段写阊门内市街市民往来络绎的繁荣情形。桥上有贵官通过，城内亦正有贵官鸣锣开道通过。并且桥的左右河中，正有许多龙舟在竞渡，布局用西洋俯瞰法。该幅画高约一米，其画上方有一首占据了很大面积的颂诗，诗句句末还有“庚申（清乾隆五年）冬十一月”的落款，传承有序。另外，写实是该幅画最大的亮点，能够在写实中点出盛世、和谐的主题，生动形象地展示出了当时苏州胥门的繁华景象。年画现藏于日本神户市立博物馆。

清早中期刻《姑苏石湖仿西湖胜景》，年画现藏于日本神户市立博物馆，显然是借鉴了西湖胜景的结构，且在题目注明是“仿西湖胜景”，可见创作立意。图中近景为阊门景象，中景为石湖水域，远处则是上方山及隐约的群山。阊门城墙外吊桥下，有船只来往，似是官船视察，桥上衙役、当差的正在把民众向城门内驱赶，吊桥外街市上还有官员和当差的维持秩序。街市上店铺林立，看店号可见“松萝茶室 ”“面店”“正茂夏布”“义茂手巾”“陈天祥皮货”“长发号”“大生号”“雨伞行”“钱庄”“糖栈”等。向上游走可见一座“渡僧桥”，桥下正行驶着众人划桨的龙舟，彩旗、华盖，颇有气势。

再往上游是“寒山寺”，四面环水，古塔伫立，右面有绵延的建筑伸向逶迤前行的长桥。寒山寺右侧的长桥伸向上方的山峦，一路标注有“月盛桥”“吞月桥”“行春桥”等。一直伸向山脚下一处规模建筑，一进进的院落，附近伴有“石佛寺”“治平寺”“丽如台”等。寒山寺对面水域，杨柳依依，小船悠悠，有渔人在撒网捕鱼。左对岸是临水的大看台，假山、古木，有妇女拉着童子在看景。整幅画面反映盛世图景，石湖东西两岸相为呼应，既有此岸城市的繁华、热闹，也有彼岸山林的宁静、祥和。

清早中期刻《亘古一人 关帝图》，自古以来，关公受到历代帝王的推崇和追封，显赫无比，被人们尊奉为勇武和忠义的化身，成为民间顶礼膜拜的一位神明。图中关公端坐于帐帷之中，手捻美髯，神情威武。右侧关平手托“汉寿亭侯”大印，左侧周仓紧握青龙偃月刀。两侧围幔双龙盘踞，背后屏风上有“亘古一人”四字，下方左右两侧分别书有“仁尽”“义至”，更加烘托了庄严肃穆的气氛，同时突出了主题。年画现藏于日本神户市立博物馆。

构图宏大且手工精细

“清三代”年间的桃花坞木版年画，还出现了大量宏构巨作的“姑苏版”。它们大都为三至四尺的尺寸，有的甚至以整张纸精印。如《山塘普济桥 中秋夜月》（图9）、《渔樵耕读》（图10）、《西湖行宫图》《西湖胜景图》等，其尺寸高（或宽）达一米左右，宽（或高）有半米多规格。纯以手工雕版套印于尺寸如此大的画面上，其技术难度和操作精细度可想而知，这也正是该时期“姑苏版”繁盛发达的最好佐证。

清早中期刻《山塘普济桥 中秋夜月》，构图以普济桥为主题，远处写山塘风景，上面虽然写着仿西洋画法，但这一幅画，又含有旧山水画的方法和风格。题在左上：“山塘普济桥。中秋夜月，仿泰西笔法，桃坞杏涛子。”下有发行刊记，已不可辨识。原此老版画署名为“桃坞杏涛子”，显然是苏州桃花坞版画作品。尺幅较大，题后并注明“仿泰西笔法”。 整个画面宏阔、开放、丰富、细腻，有田园、河流、人家、寺院、码头、园林、城楼等等，单是船只的种类就有多种，造型各异，用途各异。整幅画面疏朗有致，设色舒服。人与景的自然协调，主题突出，古老的江南景象一览无余，恰如其分地写实出中国古代一个中秋夜的和谐之美。年画现藏于日本神户市立博物馆。

清乾隆年刻《漁樵耕读》，这幅年画现藏于日本神户市立博物馆，表现的是典型的农耕时代中国人的吉祥寓意，渔樵之乐，耕读世家。从画面看，上方表现的是远山下水畔的渔人和农人，渔夫驾船捕鱼，农夫打理收获的庄稼，高高的谷仓式的草垛，象征着丰收和希望。画面中部，水上几艘小船停泊岸边，妇人与童子或闲谈或偎依，或发呆或是做饭晾衣，一派宁静。岸边的临水轩前，有母亲在教孩子读书，专心致志。不远处的一棵梅树正在绽放，暗香拂来。

画面往下推进，河面的梅树下是渔人船只，挂桨卸蓑，夫妻伴子，正在用餐。岸边竹影婆娑，梅树根处则是一个热闹的餐桌，大人孩子席地而坐，围桌而食。大人们有的在划拳行令，有的已经喝醉了，被人扶着要进船休息。画面中颇有趣味的是一位莽夫裸背向桌，任由童子小手挠背，温馨而惬意。画面的左下角的船舱外，有童子在船头垂钓，母亲正袒胸露乳给怀里的孩子喂奶，童子望向母亲的眼光令人动容。渔网晾晒在船顶，男子端着菜欲走向岸边，或是与人聚餐饮酒。在这画面的尽处，也是河流的一湾，有微风吹过，却波澜不惊，日子像近处的河石，安逸、宁静。岸边石上生长的植物，与远处的飞燕、云彩遥想呼应，画面语言不言而喻。

当时外销的“姑苏版”也繁荣之极，数量为销往日本的作品最多；其中也不乏有大量出口远销西方各国的“姑苏版”，如《九里山大战楚霸王》（图11）。“姑苏版”的形式与技法出于销售之需要，十分明显地受到了外来风格的影响，使得年画的“西化”韵味浓厚。而西方客户的审美趣味，同样由于大量外销的“姑苏版”而了解、爱上了中国。

清乾隆年刻《九里山大战楚霸王》，海拔最高处仅143米的九里山古战场横亘于徐州西北郊，其西峰状如伏象，故又名象山。传说公元前205年，汉王刘邦袭彭城与楚霸王大战后惨败，死者众，淮水为之不流。公元前202年，楚汉决战于九里山，韩信在此山下设十面埋伏围困楚霸王，留下了古迹白云洞、磨旗石；张良夜里又吹箫瓦散楚兵，使韩信领兵占了彭城。此作品表现的，正是“九里山楚汉决战”的历史故事画面。年画现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

自清乾隆后期到嘉庆、道光年以后，虽然桃花坞木版年画“姑苏版”对市民阶层的审美情趣，仍然坚持不懈地努力延续，但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其已呈颓废衰落之势。不仅缺乏了之前古朴与典雅的作品风格，而且非常少见有巨幅作品问世，有诸如《天仙送子图》（图12）类的精品出现实属难得。同时“仿泰西笔法”等西洋铜版画雕刻风格类作品技法，亦逐渐消失。

清嘉庆年刻《天仙送子图》，画中仙子风姿绰约，容貌妍丽，脚踩祥云而来，童子憨态可掬，驾着仙鹤，疑似仙境，高举着天仙送子，画面意境不言而喻。年画现藏于日本神户市立博物馆。

上述十二幅海外馆藏桃花坞木版年画“姑苏版”，以其四点独有的艺术特色，对当时苏州历史人文面貌进行了丰富的记录，对华夏文化历史研究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