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娟娟
摘 要: 苏青作为上世纪40年代上海文坛最负盛名的女作家之一,她的作品大多围绕女性生活而创。从女性视角出发,运用女性话语映射出新旧交替时代新女性在“父权文化”压迫下的尴尬身份与生存困境。苏青作品一边公然挑战男性权威,否定男女平等,鞭笞女子教育之虚无;一边大胆为新女性规划出路,倡导男女教育差异化,双重教育理念,提倡家政教育与职业教育平分秋色,认为关照女性,要从满足其身心需求开始。
关键词: 苏青; 女性; 教育
中图分类号: I207.42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671-2153(2018)01-0077-04
苏青的文学作品在20世纪40年代的上海文坛享誉盛名,她以女性独特的视角和自身深切的生命体验,撰写着同时代新女性自身价值的失落与探求。在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里,苏青塑造了一个接受过新式教育但又不能摆脱旧式大家庭束缚的富家少奶奶苏怀青这一人物形象。苏怀青由于受过教育,让她对大户人家少奶奶的生活感到无聊,找了份小学教员的职业。一次课堂上学生不听话,扰乱了一些泼妇,那些泼妇便大骂:“这种先生都瞎了眼睛吗?……等会子孙校长来了我准告诉他去,到底男人家明理,呸!看敲碎你们的饭碗,有本领的也不会到这种学校里来”。[1]貌似男教师上课,调皮的孩子都不会捣乱了。外面的世界,女人觉得找职业被人歧视。回到家里,苏怀青也好不到哪里去,相反状况更不容乐观。苏怀青发出的感叹是非出去找职业不可,在家失去了传统妇女的特权,连照顾自己的孩子都轮不到自己。相似的辛酸在苏青的作品里随处可见。如苏青散文《母亲的希望》中,通过“我”与母亲的交流,不难看出当时社会上新女性在寻求职业和回归家庭之间犹豫不决左右为难的矛盾心理。“我”认为只有社会环境变得良好了、合理了,接受过教育的娜拉们才敢走出家庭寻求职业进而经济独立。而“母亲”看法则相反,认为新女性应该先鼓足勇气走出家庭到社会上去闯,进而从经历中总结经验认清困难,最终寻求解决困难的方法与措施。然而,在注重男尊女卑格外推崇“男性”权威的中国文化背景下,一些渴望在物质和精神方面自由发展的新女性不得不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深刻思考,从而陷入了走与不走的两难境地。
每个时代都有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英雄,那些勇敢走出家门的“娜拉”可称得上勇气可嘉,然而她们最终的结局又如何呢?苏青给我们的答案是:“有些找不到,有些做不稳,有些堕落了!”[2]144 情境实在不堪。难道就没有成功的吗?成功的当然有,但是少的可怜。且对这寥寥无几少得可怜的成功者而言,职业上的成功,并没有给她们带来多大好处,反而让她们在原先原本属于女人强项的领域里(婚姻和养育儿女方面)输得一败涂地。于是太多的人们看不下去了,站在女性利益的方位力劝新女性们赶紧回归家庭,新女性们在外面世界打拼累了倦了受伤了,很想重新回归家庭享受传统社会赋予女人的权利。然今日家庭情景与昔日大相径庭,他们的丈夫早已改变了口味,对妻子们提出了新的要求:第一,有新学问兼有旧道德。第二,能管内又能管外。第三,合则留不合则去。[2]144很显然,新女性们不但没摆脱先前地狱般的生活反而深陷逆境在夹缝中求生存。《结婚十年》里苏怀青的经历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苏怀青在遭遇丈夫的背叛、小姑子的责难、生女的鄙视后,断然与丈夫离婚自谋生路,可是就在我们为这位娜拉拍手叫绝之际,世俗对她的偏见并没有让苏怀青因事业成功而感到愉悦,相反她的那些美好生活的愿景一一破灭,婚姻和家庭变得可望而不可及。可见,在那个时代,新女性在“父权文化”为轴心的现实生活中的尴尬身份与生存困境,不是走与不走所能解决的。
(一)否定“男女平等”,倡导女人成为女人自己
20世纪初,“男女平等”的呼声一出世,便俘获人心。许多仁人志士奔街穿巷四处呼吁,将女子享有与男子相同的接受教育的权利、参加国家大事的权利以及选举的权利作为女子解放的主要目标。可是作家苏青却反其道而行之,对男女平等嗤之以鼻。大胆表态认为,如果说女子解放之目的乃在于寻求男女平等的话,那么女人的欲望未免太小,要求也未免太低。不管不问平等这东西是否确实为女人自己所需要,只因它以前是男人所拥有的,便一一求之,这是种不理智的行为,更是负气式行为的凸现。女人与男人不同,女人生孩子男人不生孩子,这种与生俱来的差别造成了男女天然的不平等,也注定了女人不可能与男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苏青的视野里,男女不平等是与生俱来的,追求男女平等是一种负气式的不理智的行为,充分发挥女性的潜能才是女性解放的最好歸宿。她在《第十一等人》里明确声明如若将来男女真的平等了,男女双方都不会拥有快乐。因为一些东西对男人来说是好东西,对女人来说,则不一定或者对女人来说也可能是粪土。苏青明智地看到了“平等”的局限性以及在现实中缺乏实际意义上的可操作性。一味追求男女平等最可能导致女性的男性化,而一旦使女性具备男性化的特征,就在无形中实施了对女性的轻蔑与打击。因此,苏青认为女性最首要的需求,不是什么男女平等,而是生活上有依靠、心理和生理上能满足。至于其他如政治上的平等权利则靠后。男女平等的口号只是在男权文化长期压迫歧视女性的情况下的权宜之计,只要女人还在挣扎着去蜕变成一个与男人平等的人,她就不能成为一个创造者。[3]身为女人所应寻求的不是与男子一比高低,而是应该探求女性本身真正所需的东西,唤醒女性的区别与男性的性别意识,使女性成为一个自我的创造者。女人与其争取与男人一样平等,还不如从切身利益出发,争取和男人一样的自由——脱离男人而不是与男人敌对地建构自己,与男人相对,但成为女人自己。[4]
(二)鞭笞女子教育的男性化特征
我国近代的女子教育在西学东渐的影响下得到了蓬勃发展,培养了一大批知识能力兼备的新女性,苏青便是其中一员。然苏青似乎不领这份情,反而以犀利的语言,将我国当时的女子教育鞭笞得一文不值。认为学校里所有的设施都是为男生量身定做的,当时的女子教育完全是男子教育的原版复制。在国家所开办的女子中学、女子大学里,设置的课程完全跟男校或男女同校的学校一样。至于教材,拿国文教材为例,说的都是男人社会的事,对女人来说没什么切肤之感,所以苏青说,“读这类文章读出来的女生,她们在思想上一定仍旧是男人的附庸。她们心中的是非标准紧跟着男人跑,不敢想男人们所不想的,也不敢不想男人们所想的,什么都没有自己的主意。”[2]6《第十一等人》一文里苏青非常尖锐的指出,几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给女人套上的一直都是贤妻良母的镣铐。女人的身份只能是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做回女人自己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此形势下的女子教育,无非就是“家”字的延伸而已。女子接受教育最首要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相夫教子,为男子服务罢了。
(一)恋爱结婚养孩子职业化
恋爱结婚生孩子对女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讲女人把婚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作为20世纪三四十年代红极一时的苏青对恋爱结婚养孩子有着怎样的看法呢?作为那个时代新女性代言人的苏青一直在思考、寻求女性的新出路,并提出了语惊四座的观点:恋爱结婚养孩子的职业化。认为爱情可以采用商品的形式明码标价出售,必要时也可以拍卖的方法,让许多人来估价竞购。同时设立“恋爱技能训练所”等一些教育机关以增强这一业内人士的竞争能力。“恋爱技能训练所”里面开设科目种类要齐全,如情话科,接吻科……应有尽有,任人挑选,聘用名家做教师。学生学习期满后颁发证书。当然恋爱这种职业的范围必须锁定在非正式的不受孕的性交之内。
结婚对女人来说是最好的职业。苏青也对此观点表示肯定,同时补充说结婚应该讲究实际。把结婚作为职业的人,就要学习怎样做家务,怎样管家料理琐事,怎样侍候老人孝敬父母,招待亲朋好友,这样才能使老板觉得事事惬意,自己便可将其作为终身职业,从此远离其他各种生活琐事。当然这种职业也不全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也可以尝试。
关于养孩子,苏青的想法更为大胆。她认为孩子是国家的真正命脉,让私人来经营是不靠谱的,国家必须参与和管理。从事养孩子职业的人,必须到国家指定的地方去检查身体、测验智力,若查验结果为身心健康者,才有权利到优良的环境中,从事传宗接代的工作。孩子生下后,便由他们照顾养育,并配一定的医学专家及教育专家进行不定时指导。从事养孩子工作的人们,在工作之际以及年老退休后,均由国家予以最优的待遇。
苏青在力赞恋爱结婚养孩子职业化的同时,也认识到这三种事情职业化后,社会文化将发生巨大的变化。新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会应运而生。恋爱结婚两项工作,不能完全归职业人员所特有,有兴趣的非职业人士也可自由参加。区别仅在于一个是以此为生活,一个是完全出于兴趣爱好,非靠此吃饭而已。
苏青提出恋爱结婚养孩子职业化这一观点,大胆、独特且带有明显的乌托邦色彩。不管是在当时还是现今都令人震惊。然而震惊的同时我们也会发现她为女性设计的未来也有一定的道理。苏青在作品中为新时代的女性出路指点迷津。
(二)开设符合女子身心需要的教育
苏青远远走在所处时代的最前面,以自身特有的敏锐和机智,洞察到中国当时的女子教育不过是男性教育的原版复制而已。这种教育从某种程度上说,对女性的实际需要和利益并不会产生实质性影响。这点苏青在《论我国的女子教育》一文里描述的十分详细。她说女子教育不能一味照着男子教育画葫芦,因为接受的教育与将来所要做的事不一致,其失败是必定的。作为女子接受着和男子一样的教育,将来却要从事传统观念赋予女性的事,这种矛盾必然导致女性悲惨的命运。苏青看到了当时中国女子教育的弊端,期盼开设真正符合女子身心需要的教育,而不是将男子教育的一切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期盼在认识性别差异的基础上设立男女各自的教育,其中有一定的道理。即使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女性进入社会做事已是非常普通的事,但我们稍加留心就会发现传统的观念依然隐隐约约束缚着人们的思想。女性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获得了比苏青那个时代更多的权利,许多女性经过自己的努力也在以前唯男性所独占的领域赢得了一席之地。然而女性在为事业打拼的过程中忍受了很多艰难困苦并且放弃了多少美好事物,她们无数次被社会生活中所隐藏的传统观念所歧视甚至迫害。再者,只要我们调查女性现在所从事的职业,也不难发现绝大多数女性所能从事的工作仍就是旧式女性所应承担的工作的延伸而已。所以,笔者认为在我们的社会还不能给女性提供更大的发展空间和环境时,提倡苏青的男女教育差异化开设符合女子身心需要的教育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三)家政教育与职业教育平分秋色
苏青认识到中国女子教育的男性化特征后,积极寻求女性生存和需求的新出路,提出因性施教教育观,女性有隶属于自己的教育,有自己的评价。同时又提出双重教育理念,家政教育与职业教育平分秋色。这对解决“家庭家务与事业的矛盾,主要为女性所遭遇,是知识女性沉重的桎梏”不失为一种良策。[5]她把女子教育分为两种。一种教育是家政教育。教育对象是以结婚养孩子为职业的女性,这种教育专门传授管家养孩子的各种技能知识,目的使这类女性能学有所用;另一种教育是职业教育,是针对职业女性而言。授课内容包括两方面:与男性同样的各种职业技能知识和家政常识。开设家政常识是因为一些从事职业或研究学问的女子她们也需要结婚养孩子。苏青的这种观念是值得肯定的,因为社会的进步女子的解放,使一些女子个个生猛如男子,要强的差点忘记了自己天生的责任,这显然不是教育的最好归宿,更不是值得推崇的好现象。女性在接受教育时可以自主选择一些感兴趣的方面进行深入学习,从自身的需求出发,有的放矢地成就完美新女性。
(四)关照女性从满足其身心需求开始
在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的奴役下,女性是一种没有自我意愿、自我决策权利和自我行为体现的物化了的附庸——攀援着男人的植物或被人闲置的纳凉工具。[6]她们的生理、心理需求长期受到漠视、压抑。然而苏青却一改以往女性柔弱、卑下的形象,以大胆坦率的语言呐喊,女性解放最首要的目标是满足女性的身心需求,提出女性应该接受性教育。这种大胆是那个时代其他人所不能及的,犹如在那个时代放了个卫星。几千年来人们以谈性说性为耻辱,广大女性普遍缺乏性知识。致使她们不能很好地了解自己,照顾自己的身心需要,同时不能保护自己受到本不应受的伤害。然苏青却胆大过人,公开认可性对女性意义重大。她的作品在很多地方都大胆而又直率地表现了女性的性意识。同时苏青还玩弄标点游戏,将《礼记》上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断句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苏青的断句充分表达了女性的性欲要求,认为性欲和人的饮食之欲都是人最根本的生理需求,应放在最首位去满足而不是去压制。
苏青的作品始终关注着女性的身心体验。重视女性的生物性,把女性的身体看作是她们从属性的根源。她的作品从女性的琐碎生活入手,让女性的身体发出声音。在她的作品里我们到处可以读到她的“赤裸裸”的“直言谈相”,像“性欲”、“月经”、“生理需要”等。她认为生理需求的满足是女人最基本的需求,只有先满足这些,才能去谈争取与男性相同的平等权利,所以苏青极力赞成解放女性压抑许久的生理需求,提倡关注女性的身体体验。如《结婚十年》里多处描述苏怀青生孩子时的痛苦,将女性身体体验一览无余地呈现给读者,使读者产生切肤之痛。如果说关注女性的“身体体验”是苏青作品的外在表现形式的话,重视女性的心理体验,则是苏青作品的所要表达的核心。女性心理描写在苏青的小说中隨处可见。如《结婚十年》中,苏怀青对长相丑陋的小姑杏英的讨厌,对妖艳多姿的寡妇端仙的妒忌和敌视等,女性心理的各种细腻与敏感被苏青刻画的入木三分。苏青完全站在女性的角度,审视千百年来女性一直被男权文化“物化”的状态,竭尽全力将女性从“物”提升到“人”,大胆呼喊出女性基本的身心需求,极力贬斥男性中心模式对女性身心的双重迫害。
[1] 苏青. 苏青文集(上)[M]. 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68.
[2] 苏青. 苏青文集(下)[M]. 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
[3] 西蒙娜·德·波伏瓦. 第二性——女人[M]. 桑竹影,南珊,译. 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508.
[4] 罗斯玛丽·帕特南·童. 女性主义思潮导论[M]. 艾晓明,译. 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304.
[5] 乐铄. 中国现代女性创作及其社会性别[M]. 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2:153.
[6] 刘慧英. 走出男权传统的樊篱[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