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志刚
俯瞰中华大地,繁华的都市、喧闹的城镇、静谧的乡村……如同一颗颗散落的珍珠,而纵横交织的道路就像那精美的珠链,连接城市与农村,沟通梦想与现实,贯穿昨天与未来。
从孤悬绝壁的秦蜀云栈,到通达四海的大秦驰道;从驼铃悠悠的丝绸之路,到马蹄阵阵的皇家驿道,陆地交通改变着人们的生存空间,深刻影响着五千年华夏文明的历史进程。
“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自远古大地上踩下人类第一个脚印,道路即伴随着文明向远方延伸。华夏先民们取水、采摘、打渔、狩猎的每一个来回,便是一次“践地为径”的造路过程——踏平荆棘,踩实土面,把脚下的足迹永远印在历史的起点。史传轩辕黄帝“命竖亥通道路” “披山通道,未尝宁居”,大禹“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开辟道路成为部族首领乃至天下共主的重要使命,筑路史遂变为文明史。
周代分封建制,天子王城与各诸侯封国之间以路相连、往来频繁,筑路技术和规模大幅度提升。“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当时道路的质量标准已经很高,路面如磨石一样平坦,线路像箭杆一样笔直。秦始皇一统天下,颁布“车同轨”诏令,以咸阳为中心修建驰道,“东穷齐燕,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濒海之观毕至”,条条大道通咸阳,为后人立下万世基业。
汉承秦制,除了在原有驰道的基础上改造、扩建驿道,还新开辟了关中地区通往西北、西南的陆路通道,各地运往长安的货物“运行数千里,不绝于道”“陆行不绝,水行满河”。张骞两次出使西域,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被打通,东起长安,沿河西走廊一路向西,横穿中亚直达地中海,沿途各国通商贸易络绎不绝,亚欧文明开始近距离接触,其深远影响一直延绵至今。
隋唐大运河的通航,开启了水陆交通的新时代,将江南富庶之地与北方京畿重地紧紧联系在一起。大唐盛世“凡万国之会,四夷之来,天下之道涂,毕出于邦畿之内”;文成公主入藏,唐蕃古道开通,成为汉藏一家亲的纽带。清代修建“官马大路”,由北京直达各省城和边疆重镇,再通过“大路”和“小路”连接各州府县城,构成辐射全国的交通网络。
修路离不开占用土地,而占地面积的大小主要取决于道路的宽度,路宽又往往与道路的类型、等级和功能相关。
国中经纬——城市道路。“匠人营国……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环涂七轨,野涂五轨。”轨,车轮的间距,西周时宽8尺,每尺约合0.231米。按《周礼》的说法,天子王城内的南北大道称经涂,东西大道称纬涂,均可容九辆马车并排行驶(宽约16.6米);城垣内的环城路称环涂,可容七车并行(宽约12.9米);通往城外的道路称野涂,可容五车并行(宽约9.2米)。诸侯城、采邑城依照相应的等级,路宽依次递减。
鄙野径畛——乡村道路。西周实行井田制,乡间道路与劳作的井田、灌溉的沟渠统一布局。“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径是狭窄的小道,仅供人畜通行;畛是田间的道路,可容牛马通过;涂是村落间的道路,可供一辆马车行驶(宽约1.8米);道是村镇间的通道,可供两车并行(宽约3.7米);路是通往城邑的大道,可供三车并行(宽约5.5米)。
荡荡王道——城际道路。西周时期,自王城通往各诸侯封国的道路称为“周行”或“周道”,相当于今天的国道。“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四牡騑騑,周道倭迟”,宽阔平坦的路面已可供四匹马拉的大车来往通行。秦代修建的驰道更是大手笔,据后人记述“道广五十步”。秦时6尺为步,50步约合69.3米,远远超过今天双向八车道的高速公路。即使以现代人的标准来衡量,也足以称得上“大路朝天”了。
古代的工程技术、施工设备和交通工具都不发达,高山峡谷、江河湖泊、大漠戈壁、森林草原……复杂多样的地理环境,构成陆路交通的天然屏障。因地制宜、因形就势,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历来是道路布局、选址和修筑优先考虑的问题。
华夏之始,傍水而居。远古时代的因河成道、循河觅路,成为道路选址的最早依据。大禹治水踏遍九州,均是沿河而行。西周时的乡村道路——径、畛、涂、道、路,也多建在水系旁边,分别与遂、沟、洫、浍、川相对应。隋炀帝开凿大运河,沿河修建运河御道,诏令“水陆通,贡赋等”。随着桥梁技术的发展,江河也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伐木作梁、拱石为桥,造型各异的古桥不仅便利了交通,也成为中华传统建筑和文明的标志。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崇山峻岭对陆路交通的阻断,尤以秦巴山地为最。自秦汉开始,人们便沿着山脊、谷地、河槽、沟壑等地形,穿山越岭,披荆斩棘,北跨秦岭打通褒斜道、陈仓道、傥骆道、子午道,南越大巴山辟出金牛道、米仓道、洋巴道。尤其在悬崖绝壁之上,凿石成孔,插木作梁,铺板为路;又以火焚水激之法,在褒斜道南端谷口开凿石门,建成中国乃至世界上最早的人工交通隧道。“栈道千里,通於蜀汉”,刘邦和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历史大剧,便在这里上演。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对于行旅者来说,茫茫沙海远不如诗人笔下描画的这般浪漫。《大唐西域记》载:“东行入大流沙,聚散随风,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乏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昏迷。”自丝绸之路开始,人们便利用所掌握的地形和气候情况,避开变幻莫测的流沙,将商旅线路选择在内陆河沿线、内陆湖边缘、绿洲、戈壁以及固定的沙地等区域。这里地势平坦、地形稳定、植被丰茂、水源集中,形成沙漠中的绿色长廊,成为陆路通行的必经之地。
自殷商夯土筑路以来,历朝历代的道路修筑技术一直未能有质的改变,到清末时依然以泥土路、沙石路为主。秦修驰道,“厚筑其外,隐以金椎” ,就是用铁椎反复夯锤泥土,压实路基、垫高路面。夯土路取材方便、施工周期短,但极易松散、变形和流失,风起尘土飞扬,雨后泥泞难行。地砖虽始见于战国,也仅限于铺设王宫或城内路面。而山区则“靠山吃山”,多以石板铺路。直到进入20世纪,水泥路、柏油路才开始在国内出现。
“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路边种植行道树的传统,始于西周,延续后世。秦驰道“三丈而树……树以青松”,东汉“树桐梓之类列于道侧”,北宋“路平如砥直如弦,官柳千株拂翠烟”。晚清名臣左宗棠平定新疆时,统领湘军沿途筑路植柳,仅甘陕驿路两侧就多达26万株,被称为“左公柳”。时人曾赋诗感怀:“大将西征人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五里一堠,十里双堠。”古人很早就在路边设置专门的里程标志——堠。“堠,封土为台,以记里也”,就是用来记录道路里程的土堆或土墩,据说源于大禹治水时沿途所作的标记。羁途苦旅,长路漫漫,堠常常成为异乡游子抒情感怀的象征物——“岸旁古堠应无数,次第行看别路遥” “墙上浮图路旁堠,送人南北管离愁。”唐代韩愈更以《路旁堠》为题赋诗:“堆堆路旁堠,一双复一只。迎我出秦关,送我入楚泽……”
“凡国野之道,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市名侯馆,侯馆有积。”自西周开始,历代就十分重视完善道路服务设施。秦汉设邮、亭、驿、传,宋代又设馆、铺、站、亭,供往来商旅歇宿饮食。“商路雪开旗旆展,楚堤梅发驿亭春” “旗亭沽酒家家好,驿舍开花处处明”“柳荫浓遮官道上,蝉声多傍驿楼前”……历代诗词中,旖旎秀丽的驿路风光也屡见笔端。
“道塞山河旧,路通天地新。”神州莽莽,古道沧桑,留下岁月流逝的轨迹、文明进步的车辙、民族奋起的足印。征程漫漫,前路万里,见证今日的中华大地,时代车轮,滚滚向前,开启通往未来的康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