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汉文化交融中的元代唐兀氏文人群体*

2018-05-10 08:07多洛肯

多洛肯

(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30)

元代是一个民族文化交融和发展的时期,色目阶层文化空前繁荣,其中尤以唐兀为甚。受儒学文化影响很深的唐兀氏文人,在这场民汉交融的变革中受益最深,同时他们也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通过文学创作来展示其风采。

一、元代唐兀氏文人群体之阵容与文学创作风貌

唐兀者,故西夏国,自赵元昊据河西以来,与宋金相持者二百余年。元太祖始平其地,称其部众曰:“‘唐兀氏’,仕宦次蒙古一等,其俗以旧羌为蕃。河西陷没,人为汉河西,然仕宦者皆舍旧氏而称唐兀云。元昊本出拓跋部落,唐末始赐姓李,宋初又赐姓赵,国亡,仍称李。居贺兰于弥部,又号于弥氏,或称乌密氏,亦称吾密氏。”[1]

唐兀受宋、辽影响颇深,在长期的习儒过程中,唐兀人对儒家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主动吸收儒家文化的营养,将其融合为本民族文化的一部分,也深刻烙印在唐兀人心中。西夏虽被消灭,但其儒学根基并未就此灭绝,反而随着蒙古大军入主中原日益深厚,出现了许多成就斐然的硕儒巨卿,形成了一个蔚为壮观的唐兀氏文人群体,创作了大量诗文而名噪一时。可惜元代战乱频仍,许多文士的诗文作品来不及加工整理、刊刻出版,便毁于兵燹。据现有文献和资料,有诗文作品流传下来的文士有李屺、张翔、唐兀崇喜(一作“杨崇喜”)、余阙、买住、观音奴、拜铁穆尔、斡玉伦徒、昂吉、孟昉、贺庸、王翰、甘立、完泽[2]、邾经[3]、邬密执理[4]、爕理俞询[5]470、琥璐珣(一作“虎璐珣”)[6]632,共计18人,诗332首,文89篇,小令8首,残小令1首。

唐兀氏文人群体的文学创作,主要包括诗、文、散曲等三种体裁。由于唐兀士人所处的社会环境、地域环境乃至人文环境的不同,从而形成了独特的文学创作特征。主要在以下两个方面表现突出:

(一)创作题材广泛且主旨多样。唐兀文士通过文学创作来表达各自的审美情趣,故其反映的主旨与思想不尽相同,形成了丰富的诗歌题材。总体来看,唐兀文士所作的诗歌主要有酬唱赠答、写景抒情、关心时政、忠君爱国等四个方面的内容。

酬唱赠答是每个诗人都不能回避的题材,他们或是表达思念,或是交流学习,于是带动了文学的发展。如甘立的《送张文焕安定山长》:“春水生霅溪,轻舠去容与。东风吹白苹,晴烟散芳渚。飞花着离筵,翔鸥逐柔橹。酒阑意弥深,别至惨无语。缅彼嘉树林,之人事笾俎。所望崇德业,前修有遗绪。”[7]839斡玉伦徒的《题西湖亭子寄徐复初检校》:“芙蓉花开一万顷,钱塘最好是湖边。晓风得酒更留月,春水到门还放船。笙引凤凰天上曲,赋裁鹦鹉座中贤。令人却忆徐公子,深阁焚香日晏眠。”[7]739这是诗人和友人之间关系亲密的体现,甘立在酒酣送别之时,竟“别至惨无语”,让人不禁想到柳永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8],可是诗人并没有沉浸在分别之苦中无法自拔,他仍然宽慰友人“所望崇德业,前修有遗绪。”较之柳永一味低沉凄切之情,境界与胸襟陡然开阔,也展现了唐兀士人大度开阔的胸襟。而斡玉伦徒的诗歌,则是典型的睹物思人、借景抒情之佳作。他看到了钱塘湖边芙蓉花盛开的景色,突然想到自己曾和友人在深阁焚香聊天之场景,于是诗人将自己的思念之情转变为诗歌,寄给好友徐复初。诸如此类的诗歌还有昂吉的《芝云堂以蓝田日暖玉生烟分韵得日字》:“凉风起高林,秋思在幽室。维时宿雨收,候虫语啾唧。池浮荷气凉,鸟鸣树阴密。主人列芳筵,况乃严酒律。客有二三子,题诗满缃帙。双双紫云娘,含笑倚瑶瑟。清唱回春风,靓妆照秋日。人生再会难,此乐亦易失。出门未忍别,露坐待月出。”[7]744余阙与时人互相唱和赠答的诗作也有很多,如《送刘伯温之江西廉使得云字》《送普原理之南台御史兼简察士安》《别樊时中》《送危应奉分院上京》《龙丘苌吟赠程子正》《送王其用随州省亲》诸诗,具有多方面的含义。

写景抒情之佳作如拜铁穆尔《溪山春晚》:“兴来无事上幽亭,雨过郊原一片春。路失前山云气重,帆收远浦客舟停。笛笙野馆二三曲,灯烛林垧四五星。坐久不堪闻杜宇,东风吹我酒初醒。”[7]650借用“杜宇化鹃”这个典故,不仅呈现了一幅溪山春晚图,同时也将自己对国家的忧心表达出来。反映类似内容的还有甘立的《松涛斋》:“虬龙夜卷波浪惊,樵人夜半窗户扃。抚枕不寐振衣起,碧云拥月悬中庭,四面飒飒生秋声。”[7]845甘立将松涛斋附近的景色细致地描绘出来,使人如身临其境一般。表面上描绘的都是松涛斋月下风吹松林之景,实际上诗人赋予其更深的蕴意,诗人想到了岌岌可危的元王朝,表明自己对国家未来命运的担忧与无奈之情。张翔的《栖霞洞》其一:“仙李严前问大道,碧沙瑶草水潺潺。虎随客去春寻药,龙作人来夜扣关。八桂月华连五岭,七星云实接三山。洞天说有飞升处,只隔云烟缥缈间。”[7]227这首诗可看做受道教文化影响的产物,道教中常用的“三山”“七星”“飞升”等词,相继出现,景物描写带有神秘的色彩,想象奇谲,故许有壬在《至正集·张雄飞诗集序》中评其诗:“尤工于诗,佳章奇句,不可悉举”[9]。琥璐珣《熙春台》一诗是触景生情之作:“乱峰东去奋苍龙,一水西流走玉虹。向日熙春台上乐,年来孤负几东风。”[6]632这首诗一、二两句描山绘水,气势雄浑,赞美了岭南壮丽的山水美景;三、四两句笔锋陡转,写春光易逝、人事沧桑之感,怀春、惜春别开生面,意在怀人,寓意深远。

关心时政,是每个士人都会在诗歌中体现的,这也是诗歌所具有的现实功能。如观音奴的《赈宁陵》:“春蚕老后麦秋前,驰驿亲颁赈济钱。属邑七城蒙惠泽,饥民万口得生全。荒村夜月闻舂杵,破屋熏风见灶烟。圣主仁慈恩似海,更将差税免今年。”[7]648讲述了在青黄不接的时节,朝廷颁赈济钱的善举,避免了饿殍满地、浮尸遍野的惨景发生,体现了关心百姓疾苦的仁爱之心,同时也反映诗人对国事民生的关注。诸如此类还有他的《四见亭》:“卧麟山前江水准,卧麟山下望行云。山云山柳岁时好,江水江花颜色新。长江西来流不尽,东到沧海无回津。我欲登临问兴废,今时不见古时人。”[7]648他在看到卧麟山周边的景色之时,山水俱佳、花柳长新的美景,并没有让诗人感到欣喜,反而是一种更深的忧虑。历朝历代的兴废更替,都会给人民带来巨大的灾难。诗人想到在元末政治黑暗的时刻,战乱频仍、民不聊生,于是发出了忧国忧民的感慨。

说起忠君爱国,王翰和余阙是元末历史上不得不提的忠臣烈士。王翰的《挽迭漳州》:“黑云压城天柱折,长烽夜照孤臣节。剑血飞丹气夺虹,银章触手纷如雪。丈夫顾义不顾死,泰华可摧川可竭。蕉黄荔丹酒满壶,千载漳人酹呜咽。”[7]811写出了对漳州失守的痛心,同时也高度赞扬了守城将士为国捐躯的爱国精神,表达了一种匡时报国的慷慨英烈之气。再如他的绝笔诗《自决》:“昔在潮阳我欲死,宗嗣如丝我无子。彼时我死作忠臣,义祀绝宗良可耻。今年辟书亲到门,丁男屋下三人存。寸刃在手顾不惜,一死却了君亲恩。”[7]811简短的几句诗,便概括了自己为何苟存于世,而后又为何杀身成仁的经过。清人顾嗣立评王翰:“将家子,有古烈士风。晚年隐忍林壑,尤以诗自娱。”[10]1749是极为精当的。余阙的《拟古·赠杨沛》:“杨生仕州县,谋国不谋身。一朝解印绶,归来但长贫。茅茨上穿漏,颓垣翳绿榛。空床积风雨,蜗牛止其巾。辛苦岂足念,杀身且成仁。”[7]396将自己忠君爱国的精神向友人传达,可以看做是余阙“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11]的誓词,可见余阙爱国精神之崇高。唐兀崇喜(杨崇喜)在《报效军储》一文中也表达了一样的情怀:“伏惟崇德报功,固有国之先务,保后胥戚,诚往古之成规……但期天戈早息,生民获安,此愚心之至愿也。”[12]118表达了唐兀崇喜公而忘私、为民着想的情怀。

(二)风格多样且显文化交融特质。胡行简说:“海宇混合,声教大同,光岳之气,冲融磅礴,而人材生焉。西北贵族,联英挺华,咸诵诗读书,佩服仁义……至元、大德间,硕儒巨卿,前后相望。自近世言之,书法之美如康里氏子山、扎剌尔氏惟中,诗文雄混清丽如马公伯庸、泰公兼善、余公廷心,皆卓然自成一家,其余卿大夫士,以才谞擅名于时,不可屡数。”[13]综合考量,可发现唐兀文人的文学创作体现了儒家文化与本民族文化交融的特质。这种特质也直接促成了作品风格的多样性。

他们的作品风格,既有慷慨激越,又有流丽闲婉;既有族群记忆的显现,又因居住中原随文而化。例如王翰的《自决诗》,不仅包含受汉文化的伦理道德精神,同时也体现了唐兀人不屈不挠的民族性情。余阙也有此类的诗歌,如《白马谁家子》,化用曹植的《白马篇》,讽刺元末无德无能的贵族子弟不思进取的纨绔行为,结尾句引用春秋战国时安于贫贱却流传青史的齐国隐士黔娄为典,告诫众人也告诫自己,要安贫乐道才能有所作为,显然打上了儒家文化的烙印。爕理俞询有七言诗《孤隼叹》存世,系讽刺州同知托欢达实蛮“挟奸吏,玩寇营私”[5]470,抒发自身郁郁不得志之情绪所作。显然也是受到了儒家求仕文化的影响。张翔的《洛阳怀古四首》《杜甫祠》,通过咏古怀今,表明自己爱国之情怀,爱国之情至真至纯,发人深思。

受汉文学的影响,唐兀文人群体的诗歌体现出清丽闲婉的一面。如余阙的绝句,几乎皆是佳作。如《吕公亭》:“远岫云中没,春江雨外流。”[7]384《宴晴江山拱北楼》:“树色青樽绿,荷花女脸红。”[7]385《题刘氏听雪楼》:“阴向曲池好,声惟雪夜清。”[7]383诗歌清新秀丽,优柔沉涵,已与汉儒诗歌无异。顾嗣立说他“诗体尚江左,高视鲍、谢,徐、庾以下不论也”[10]1736,评价确切精当。邾经的五言律诗《题澄碧楼》:“燕入雨侵帘,鸥栖月近檐。白纡三泖曲,青隐九峰尖。夏簟风漪展,春醪雪乳拈。元龙怜远客,高卧想无嫌。”[14]语言清秀,风格婉转闲适。再如甘立《送客赋得城上乌》:“月落城上楼,乌啼楼上头。一啼海色动,再啼朝景浮。马鸣黄金勒,霜满翠羽裘。乌啼在故处,人生多去留。”[7]840情景交融,富含哲理,已脱去少数民族原有浅显易懂之诗风。唐兀崇喜仅留存下来一首《〈唐兀公碑〉赋诗》:“欲镌金石纪宗枝,特特求文谒我师。为感恩亲无可报,且传行实后人知。”[12]153这首诗反映了唐兀崇喜的儒家思想,正如汉族世家修撰家谱、传承家风的传统一样,他也希望后世子孙能够时刻将祖宗的精神铭记在心,也希望自己的家族能够光耀门楣。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元代唐兀氏文士取得了较为突出的文学成就,同时也展现出唐兀氏文学群体汉语文创作的基本特征。在由西北地区迁入中原的文明进程中,唐兀氏文人的文学创作水平日益提高,儒家文化的影响与本民族文化的特质交融渗透,使它们在题材和风格上别具一格。

二、元代唐兀氏文人群体兴起之成因

文化从来不是孤立、单独存在的,精神文化的发展、繁荣必须要有稳定的政治环境与经济基础的支撑,政治和经济对文化有深远的影响和制约作用。唐兀氏文人群体之所以能够创造出令人瞩目的诗文,从外部条件来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地理环境、元代的民族政策以及王朝统治者注重文化交融思想的影响。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地理环境是唐兀人习儒的客观要求。地理环境是人类社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客观条件,同时也为文学创作提供场所和空间,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文学创作的规模、题材等。历史进程中某些特点的形成与地理环境密切相关,唐兀氏文人群体之所以能兴起,根源之一便在于此。西夏时期,其境内地理环境和生态环境较为恶劣,自然条件决定西夏经济以畜牧业为主,农业比重不大,基础较为薄弱,与中原地区互通有无,发展周边贸易成了西夏生存的必由之路,因而西夏对中原王朝有着很强的依附性。地理环境决定着社会环境,在此情况下,学习汉文化就成了生存之必要手段,这也成为唐兀文人本身具有良好的文化素养的根源。后来元朝国家统一,民族融合,经济发展复苏,都为文学创作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宁的环境。

第二,元朝开放的政治思想及民族政策为其提供了良好的社会大环境。有元一代,忽必烈“天下一家”的政治思想消除了民族对立的藩篱,为儒学的传播提供了一定的土壤,民汉交融的进程与广度得到空前提高与延伸。虽然在蒙古族占有统治地位的初期,中原正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思想,受到了冲击,但在排斥与接受的过程中,最终的选择是接受先进文化,儒家思想是其中最为主要的部分。从科举入仕情况和学校制度规定也可以窥见,政治因素对唐兀氏文人群体兴起的作用。

科举是历代王朝选拔人才的重要手段,虽然元朝科举一度中断,但是不得不承认,科举入仕比军功入仕容易得多,这就是为什么元朝后期科举入仕的色目人占据多数的原因。据陶宗仪《南村辍耕录》[15]、屠寄《蒙兀儿史记》[16]、柯绍忞《新元史》[17]、桂栖鹏和尚衍斌《元代色目人进士考》[18]、汤开建《增订〈元代西夏人物表〉》[19]以及萧启庆《元代进士辑考》[20]所统计,有历史记载的唐兀人共有461位。又据陈高华《元泰定甲子科进士考》[21]、王颋点校《庙学典礼》[22]、沈仁国《元泰定丁卯科进士考》[23]、萧启庆《元代进士辑考》,其中以科举得官者达21人之多,见表1。

表1 元代唐兀氏进士简表

在学校制度规定上,由于元朝政府为“永保蒙古人之优越地位为目的”[24]65实行了针对蒙古和色目人的文教政策。从《元史·选举志·学校》关于元朝国子学的记载可窥一二:

(世祖至元七年)其生员之数,定二百人,先令一百人及伴读二十人入学。其百人之内,蒙古半之,色目、汉人半之。武宗至大四年秋闰七月,定生员额三百人。冬十二月,复立国子学试贡法,蒙古授官六品,色目正七品,汉人从七品。仁宗延祐二年秋八月,增置生员百人,陪堂生二十人……以四十名为额,内蒙古、色目各十名,汉人二十名。岁终试贡,员不必备,惟取实才……学正、录岁终通行考校应在学生员,除蒙古、色目别议外,其余汉人生员三年不能通一经及不肯勤学者,勒令出学[25]2029-2031。

从数量上看,蒙古、色目、汉人录取的名额一样,实际上蒙古、色目人录取的几率比汉人大得多,元朝总人口数一般在六千三百五十万上下,其中蒙古人仅四十多万,色目人一百五十万左右,而汉人、南人总人口数超过六千万,可见汉人、南人在入学科举上的竞争之激烈;从政策上看,“除蒙古、色目别议外,其余汉人生员三年不能通一经及不肯勤学者,勒令出学”,对待蒙古、色目宽松的多,而对待汉人、南人则比较严苛;从科举难度看,乡试“八月二十日,蒙古、色目人,试经问五条,汉人、南人,明经经疑二问,经义一道。二十三日,蒙古、色目人,试策一道,汉人、南人,古赋诏诰章表内科一道。二十六日,汉人、南人,试策一道”,御试“汉人、南人,试策一道,限一千字以上成。蒙古、色目人,时务策一道,限五百字以上成”[25]2020。而这些优待政策无疑对蒙古、色目生员学习汉学起了巨大的激励作用。此外,“蒙古、色目人,愿试汉人、南人科目,中选者加一等注授”[25]2019的规定,使斡玉伦徒等唐兀部族文人受益颇深。由此可见,元朝特殊的民族政策给唐兀文士的生活和创作都提供了相对有保障的条件。

元代唐兀一族以英勇善战而著称,“战斗中互相配合,骑兵为前军,冲突敌阵,挽弓射箭,其矢如雨。步兵骑以进,使敌方无阻挡之力,故每战必胜。”[26]68元代统一后,唐兀人入仕的很多,如窝阔台统治时期就曾访求河西故家子弟之贤者,元世祖忽必烈也说:“以西夏子弟多俊逸,欲试用之”[25]3255。例如故西夏李惟忠家族,随从宗王移相哥“经略中原,有功。淄川王分地,以惟忠为达鲁花赤,配金符”[25]3156,于是“始家淄州长白山下,故今为淄州人”[25]3156。李氏在淄川定居后,其子李恒任宣武将军、益都淄莱新军万户,随从伐宋[25]3156。其曾孙李巗,曾为栖霞县达鲁花赤。再如唐兀崇喜家族,其先曾祖唐兀台,因军功选为弹压,先祖闾马在与南宋“围襄取樊”一役中,军功卓越,“奉旨选充左翊蒙古侍卫亲军……后追赠敦武校尉军民万户府百夫长”[12]49,其父唐兀达海官至忠显校尉、左翊蒙古侍卫百夫长,唐兀崇喜则官至“蒙枢密院奏充本卫百户,受敦武校尉”[12]140,后世子孙基本承荫祖上军功,多为百户官职。类似李惟忠、唐兀崇喜以军功获取政治地位的还有像察罕、张掖也蒲氏等家族。获得官职之后,唐兀人多重文教,故其文学渐兴。

考察元代唐兀氏文人群体兴起的因素,从内部推动力来说,与其独特的民族特质、本身所具有的文化素养以及文人自身的努力紧密相关,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唐兀人的特性决定了其在接受汉文化的观念上始终保持主动吸收。西夏长期与宋、辽并存,政治文化与中原相接,受其影响颇深。夏崇宗时,“始建国学,设弟子员三百,立养贤务以廪食之”,仁宗在位时,又“重大汉太学”,“尊孔子为文宣帝”,“策举人,始立唱名法”,“复建内学,选名儒主之”[28]。故史称:“凉州虽地居戎域,然自张氏以来,号有华风。”[29]以致“区区河右,而学者埒于中原。”[30]元人胡三省云:“永嘉之乱,中州之人士避地河西,张氏礼而用之,子孙相承,衣冠不坠,故凉州号为多士。”[31]陈垣总结说:“唐兀去中国最近,其地又颇崇儒术,习睹汉文,故入元以来,以诗名者较他族为众。”[32]因此,在长期的习儒过程中,唐兀人对儒学文化产生了向心力,所以涌现出一批学养深厚、精通汉文并用汉文进行诗文创作的家族文学士子。

第二,唐兀文士注重与儒士的交游唱和,形成了多族士人圈。出于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唐兀人还积极地同当地汉儒大家相交来往,如王翰(那木罕)寓居庐州(今安徽合肥)之时,就与吴海、刘子中、戴希文等地方文士交好。吴海,字朝宗,闽县人,以学行称,为文严整典雅,后学咸宗仰之,有《闻过斋集》行世,在王翰自裁后,教养其子偁,卒底成立。[33]吴海撰写《王世家谱序》《友石山人墓志铭》等文,可见二人关系之亲密。余阙和贡师泰二人十分交好。贡师泰(1298-1362),字泰父,宁国宣城(今安徽)人,先后任应奉翰林文字、吏部侍郎、礼部尚书、户部尚书等职,有《玩斋集》行世。余阙作《贡泰父文集序》一文,讲述二人因“迂”成为知己以及交往的经过,关系非同一般。故西夏贵族李屺也与汉大儒吴澄、柳贯、许有壬、虞集等交好。许有壬有《玉烛新·题李伯瞻〈一香图〉次韵》,惟妙惟肖地再现了李屺画作的细节,可见二人不仅是同僚,更是因情趣爱好一致而有诗文酬赠。

唐兀文士们主要通过交游唱和、会聚宴饮的方式与汉儒大家进行交流。例如昂吉的很多诗歌都是在参加玉山草堂主人顾瑛所举办的雅士聚会上所作。类似的聚会上往往有若干位唐兀文士,他们创作的诗文也常受到高度赞赏,这说明他们已经成为汉语高级文化圈的一部分。这种文学形式不仅加强了多族士人间的交流,也促进了当时文学的发展,具有特殊的意义,同时也证明了作为唐兀氏人的昂吉在上层文士圈中是毫不逊色的。再如邾经,与元末名士的交游唱和、会聚宴饮,恰为其文学作品的创作提供了环境。至正二十年,邾经与顾瑛、倪宏、秦约、于立、朱珪等十二人集会于金粟冢,“是集主客凡十有二人,为诗者八人,诗不成者四人”[34],邾经赋诗一首。其《娄东述怀寄示龙门上人玉山居士》一诗,描述的是其与玉山诸友之间诗文唱和、谈诗论艺、流连胜景之事,诗中云:“十年今几遇,早岁故相知。”“水西春酒熟,花下晚樽移。联句应题竹,留餐更折葵。”“为说饶清事,从游尽白眉。载观名胜集,多是故人诗。”[35]从语气、内容来看,邾经为玉山草堂常客,且与诸友经常往来,同气相求、品艺相当、志同道合、情谊深厚。除此之外,邾经还相继为朱珪印集《方寸铁》作诗,为夏庭芝《青楼集》作序。邾经《舟中联句》一诗,是在与邵复孺乘舟赴澄江途中,触景生情,创作出的联句诗。

除了交游唱和,唐兀文士还通过姻亲、师生交流等其它一些方式来扩大与儒士的交往。如唐兀崇喜之子理安,娶了征士奉议大夫翰林待制伯颜宗道的女儿哈剌鲁氏,结为姻亲关系。余阙喜教导弟子,“每解政,开门授徒,萧然如寒士。”[36]汉族名士郭奎、王彝、胡翰、汪广洋、戴良都是其高足。他们从余阙处学习诗法、操行,余阙也与弟子们教学相长,常从吴澄弟子张恒游。由此可以看出,唐兀人通过在社交网络中结识汉儒大家,使个人乃至族群文学发扬光大。

三、小 结

唐兀文人群体孕育于汉文化的丰厚土壤,产生之后反过来又有力地促进了汉文化的传播,加强了民汉文化的交流,并逐渐深入到中下层人民之中,较大地改观了其族群的思想文化素质,为后世民汉文学的交融、交流奠定了坚实的文化基础。其创作样式也由诗逐渐扩展到文、散曲等其它文学体裁,一部分作品有幸得以刊印传世,为后人保留了珍贵的文学遗产。

唐兀文人所取得的成就,不仅是自身努力的结果,也是唐兀文学同汉文学及其它民族文学交融的结晶。文人间的交游唱和,尤其是多族士人间的交流,使文学的交融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加强了对中华文化的认同,他们将这种认同感运用到文学创作上,继而通过读者传播开来,促进了文学的发展,也丰富了中华文学的内容,在中国文学发展史和文化发展史上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与此同时,也促进了民汉交融发展,维护了社会稳定。

综上所述,研究唐兀文学家的生平事迹和汉文学创作,不仅揭开了唐兀文学发展史上崭新的一页,还可以考察当时唐兀民族的政治历史、文化风貌,而且对深入研究元代其它民族文化提供了借鉴,对加深中华文化多元一体格局的认识、对维护各民族的团结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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