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点豆腐”

刘永加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其实这里的卤水不正是豆腐形成的关键因素吗，其升华作用显而易见。在人才培养上，同样需要懂得点豆腐式的老师来引领。

30年代，齐白石在北平艺专任教时，对他的学生非常关心，常常给学生们的习作以恰如其分的点拨，使他们如醍醐灌顶，不断提升绘画水平。后来成为著名国画家的卢光照和书画鉴赏家的王文农，都是齐白石的学生，课余时间常到老师家中拜望求教，受益匪浅。

卢光照当时在国画系师从齐白石学绘画，主攻花鸟。在学生的眼里，齐白石教起书来，他不会夸夸其谈，却会诱导和鼓励学生。每当学生中作画有进步或技艺、意境突出的时候，他就主动在他们的画上题句鼓励。

这些题句有的就像战斗后的总结、表扬，使学子们更加坚定信心、勇往直前。其中为卢光照所画《夜饮图》题句：“酒壶酒杯，却是随意一挥，何其工极，超余者弟也。”这是齐白石称赞卢光照在不经心处画出意想不到的妙品，对他也有所启发；为卢光照的同窗好友谢炳琨《鼠子爬灯台图》题字：“炳琨弟思想虽厉害，然几使鼠子危。余喜其用笔，生活胜人。”谢炳琨生活俭朴，用笔俏皮，鼠子在灯碗上扒不住，几乎摔下来，齐白石在题句中既指出其缺点，又表扬其才思，使他们都深受鼓舞。

1937年暑期，卢光照在艺专毕业。此前，齐白石对他和谢炳琨、雒达三人表示，毕业前可选一些画，出本画册，作为学习的总结。他们高兴万分，很快每人选出自己最得意的10幅画，送呈齐白石定夺。齐白石审定后，又为他们的画册亲手题写了封签，为：“三友合集，丁丑春白石题。”又亲撰序言，亲手书写，留作制版时用。内容是：“夫画者本寂寞之道，其人要心境清逸，不慕官禄，方可从事于画。见古今人之所长，摹而肖之能不夸，师法有所短，舍之而不诽，然后再观天地之造化，来碗底之鬼神，对人方无羞愧。不求人知而天下自知。此画界有人品之真君子也。今谢炳琨、雒达、卢光照二三同学，心无妄思，互相研究，其画故能脱略凡格。即粗枝大叶，皆从苦心得来三年有成，余劝其试印成集以问人。”

齐白石这篇序言，为文不多，语言平实，发自肺腑；文中对为人之道、为艺之道、创作之法，讲的非常明确而言语诚恳，对学生们具有非常深刻的指导作用。

有一年深秋，齐白石的另一个学生王文农，精心画了一幅画，画中有大江、悬崖，崖上有枫枝倒垂，枫叶随风点点飘落，一片萧瑟意向。画成，沉吟片刻，即以古人诗句“枫落吴江冷”为题。一旁观看的同窗好友顿时发出叫好声，一两个女同学甚至拍起手来。当时王文农虽不露声色，但心中沾沾自喜。第二天课余，王文农带上画，领着几个同学去齐白石老人家求教，满心想得到老师的夸奖。

齐白石凝神看看画后，操着地道的湖南口音说：“这江嘛，可以称之为吴江，称为漓江、珠江、南江、北江也无不可。这枫枝枫叶嘛，动势也还有点韵致。可是这冷——”说到这里，他拍着王文农的肩膀，带有启发性地问：“伢罗，这冷意在哪里啊？”当时王文农无言以对。随去的几个同学也被问得怔住了。

齐白石老人看着他们的窘态，慈祥地笑着说：“伢罗，你在那悬崖下添一叶扁舟，舟上坐一个披风衣、戴风帽的人……”话未说完，一位女同学连连拍手，一口京腔地叫起来：“妙！妙！这样一来冷意就有了！”

“不！”齐白石大喝一声，慢慢踱到堂上一小板凳前坐下来，念道：“这样冷意还是不足呵。”说着，他将两手插进袖筒，拱到脸面前，捂住鼻子嘴巴，又缩肩拱背，扮出一副怕冷的样子，继续启发说：“要把舟中那人画成这个样子，还要让其两眼瞄着飘落的枫叶，你们想，那冷意不就跃然纸上吗？”至此，王文农和同学们才茅塞顿开，心领神会，对面前这位造诣高深而又平易近人的艺术大师，心中油然升起敬佩之情。

齐白石的这些举动犹如卤水点豆腐一样，把学生的绘画境界一下子提升了许多，在他的点化下而成长为优秀的画家；与此同时，齐白石这种毫不保留、甘做人梯的精神，也反映出他人品与画品的统一，堪称德画双馨、人中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