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显
听到要五千块钱,艳秋心里不由得一凛,但她还是点出五千块钱给了丈夫吴刚的老同学。也是,来这大都市,不靠熟人还能靠哪个呢。
丈夫吴刚果然就有了床位,艳秋想,这家大医院的大夫真黑,找主任安排一张床位就要五千块钱,比抢劫容易多了。她甚至想,会不会让丈夫那老同学在中间赚去了大半,毕竟只是同学,隔着一层关系呢。
在医院里煎熬了十天,艷秋被叫到主任办公室。虞主任只是拿眼角扫了她一下,说:“你家患者这病不如回家养着,这边床位紧张,占着没意义,下周一出院吧。”
出院?艳秋一下子呆了,我们千里迢迢奔你虞主任来的,还送了五千块钱,说赶走就赶走?但虞主任说完就起身接待别人去了,她只好讪讪地退了出去。
吴刚被确诊为肝癌晚期,他的弟弟和妹妹也抱着一线希望跟来了这座城市。艳秋把虞主任的话跟小叔子和小姑子一重复,立即遭到齐声责备:“事是死的,难道人也是死的?你好歹跟他哀求一番也成呀。”
“我就差跪下了。人家铁定要赶咱走,说是没什么意义了。”
弟弟妹妹心疼哥哥,说即使没了救,也应当为哥哥尽量多花些钱,那样最后才能少些遗憾。吴刚的老同学也说,再给个红包争取一下吧。人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
艳秋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虞主任。虞主任的办公室里始终不断人,估计都是有求于他的。艳秋的心里怦怦跳,虞主任跟她并不熟悉,如果红包递上去人家不敢收,那多尴尬呀。可是,为了丈夫的病,只能豁出去了。
好不容易抢到一个空档,艳秋挤了进去。她硬着头皮把包着四千块钱的信封放在桌子上:“虞主任,我是415病床吴刚的家属。求求您,再让他住院治疗几天吧,我们打偏僻地方来,来一趟不容易的。”
虞主任扫了一眼信封,顺手抓起往白大褂侧面的兜子里一塞。好家伙,那兜子缝得够专业,几乎是一只布袋,像艳秋这样的红包,装十个八个的也没问题!虞主任装完了钱:说:“你实在要住院,那就转院去保肝吧。”
钱入了人家腰包,院还是住不成。吴刚一赌气:“我命该如此。明天出院,也别保什么肝了。咱回去治,不就是化疗嘛。”
虞主任的医术还是相当高的,他判断吴刚活不过清明节,可不,四月三号吴刚死在了家乡的医院里。
处理完丧事,艳秋就清醒一阵恍惚一阵。她又想起了那个秃脑门的虞主任,当初还暗暗怀疑是不是丈夫的老同学把红包给私吞了,没想到,虞主任私收患者的钱,眉头都不皱。两次收了她九千块,相当于她起早贪黑上五个月的班挣的!想到这里,艳秋哭出声来。恰巧她娘家弟弟过来安慰姐姐,一听这事,说:“姐,你别难过,我正好要到那边出差,你跟我去把红包要回来。不退,我就写文章揭露他。”
姐弟俩直奔虞主任办公室。艳秋一把将门推开,闯了进去。虞主任正跟一位女士说话,他哪里能记得艳秋是谁呀,立即黑着脸问:“谁让你进来的?”
正和他说话的女士见状赶紧说:“虞主任,就这么着吧。拜托,拜托。”说着,开门走了出去。
艳秋声音挺高地问:“你还记得有个叫吴刚的患者吗?就是被你诊断为肝癌晚期的那个。你说他活不到清明,可他现在还活着。”艳秋编了这一通谎话,就是要气一气他。
“啊?”虞主任一愣,瞬间恢复了常态,“对,想起来了。活着好啊。难道你不希望他转危为安?”
“可你收了我的红包,为什么把患者往别家医院里撵?”
“噢,这事啊。”虞主任淡淡地说,“我有跟你要过红包吗?你们这些患者家属呀。”说着,他顺手从白大褂里掏出一个信封拍在桌子上,“拿走,行了吧?”
艳秋将信封拿到手吓了一跳,这红包比她那个可大得多!她转身走了出去。姐弟俩去走廊拐角处一看,哇,信封里是厚厚的一沓钱!
弟弟稍微一迟疑:“姐,你等一下。”
他也冲进虞主任的办公室,说我姐夫吴刚哪天哪天是你的患者,我送过你红包,今天你必须还我。
他想,虞主任根本不认识他,假如否认收过他的红包,那他就说是跟姐姐闹混了,不知他已经还了姐姐。没想到,这个虞主任又掏出一个信封,不耐烦地说:“拿去。再无理取闹,我打电话找保安收拾你!”
数了数弟弟递给她的钱,艳秋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哭,哭得弟弟摸不着头脑:来的时候,担心讨不到钱,白搭了路费;这回如此容易就讨回两万块,姐姐还哭什么呢?
艳秋抽噎着说:“我说菜价、房价咋吆喝都控制不住呢,这才几个月呀,两个红包就涨得这么凶……”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小说月刊》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