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圆
漫步于惠州西湖,若沿着清幽的陈公堤往里走,便会看见在苍翠掩映中的丰湖书院。“人文古邹鲁,山水小蓬瀛”,主牌楼上的楹联,精当地刻画出这间书院的精神气质。
作为曾经的惠州最高学府,丰湖书院的历史可上溯至南宋。淳祐四年(1244年),惠州州守赵汝驭在旧府城银冈岭创建聚贤堂,又称“十二先生祠”,以纪念陈尧佐、苏轼、唐庚等十二位唐宋以来对惠州经济文化最有贡献的先哲名儒。十年后,州守刘克纲改聚贤堂为书院,并以西湖(时称丰湖)命名为“丰湖书院”。
明代,书院迭经兴废。
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惠州知府王瑛感于惠州各地教育事业凋敝,遂购入黄塘叶氏泌园(即现址),作为讲学习诵之所。
到了嘉庆五年(1800年),惠州知府伊秉绶着手重建丰湖书院,继承惠州西湖古典园林建筑传统,建成“澄观楼”“乐群堂”“夕照亭”“浴风阁”,超过前代规模,“极风景之美”。
刻印《十三经注疏》的清代学者阮元曾赋《过丰湖书院》诗:“行过丰湖上,如游隐士乡。桥通钓鱼艇,山抱读书堂。竹影皆依水,蕉荫亦满墙。几人来寓此,足以散轻狂。”岭南书院的优美景致,宛在目前,吟咏玩味,令人心生向往。
伊秉绶还在院内大堂壁上题隶书“敦重”二字,强调了《论语》里夫子“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的谆谆教诲。他聘请名士宋湘出任山长,使书院进入“从者云集,人竞向学”的繁盛期。
在书院历任山长的名册上,番禺人“梁鼎芬”的名字尤为夺目。他是晚清朴学大师陈澧的得意门生。22岁中进士,入翰林,可谓少年得志。中法战争时,李鸿章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力主议和,梁鼎芬愤然上疏,弹劾李鸿章,说他“骄横奸恣,罪恶昭彰”,有“六可杀”之罪,请慈禧太后立即将其正法。朝野为之震动,梁鼎芬因此遭到罢黜,却获得两广总督张之洞的器重,于光绪十二年(1886年)受张之聘出任丰湖书院山长。从28岁到而立之年,梁鼎芬于西子湖畔设帐课徒,振兴一府学风。
正因为洞悉晚清官场的腐败和士气之萎靡不振,梁鼎芬更强调教育人才须重气节风骨。他在书院南筑书藏设东坡祠以祀苏轼,东筑范孟博祠以祀范滂,并书楹联“寿考不可期,论世知人自千古;古今岂相远,登车揽辔有同心。”欲师范前贤、激浊扬清的襟怀灼然可知。
对于学行优秀的学生,梁鼎芬会专门赠诗题联来褒扬和激励他们。其学生江逢辰有孝行,励廉节,长文学,擅书画,是他最为欣赏的学生。光绪十八年(1892年),江逢辰中进士之后,有人建议他暗通关节以谋得优差,但是他銘记着梁鼎芬的教诲,不屑于行贿买官,结果只落得“以主事分户部山西司行走”,坐上了冷板凳。梁鼎芬曾为之题诗,其中一联曰:“谊犹昆弟真投分,行尽江山识此才。”在梁鼎芬的悉心培育下走出的“丰湖十子”(江逢辰、李绮青、许寿田、杨寿昌等),是晚清惠州才人俊杰中的佼佼者。
初到丰湖书院时,梁鼎芬发现书院藏书匮乏,于是着意收书。他撰写捐书启事,向省内外贤士求助。这一举措,得到张之洞的大力支持。张之洞在当时政坛地位显要,又是学术思想界一大宗师,门生故旧遍于天下。梁鼎芬的呼吁获得了积极响应,全国各地的捐书源源不断地到来。由于书籍是四面八方寄来的,各地在捐书时也把自己的地方志一同寄了过来,丰湖书院竟成为当时收纳全国地方志最齐全的书院。
梁鼎芬在书院南面建造藏书楼,安置这批书籍,此即著名的“丰湖书藏”。后来,图书不断充实,最多时达十万册,在广东各大书院中也是首屈一指。梁鼎芬很自豪地说:“数百年后,征求文献,必有到我丰湖者也!”
书藏的创建,有力地促进了书院的教学活动,振奋了社会的读书风气。李绮青记述当年院内的学习情景:“每当柳堤春暖,槐院昼长,野航在门,子衿盈室。或经生对案,证诸说之异同;或吟客摊床,手一篇以哦咏。”江逢辰的诗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社会的读书氛围:“丰湖先生作书藏,小户贫家知买书。但得五车搜旧蠹,不辞三月食无鱼。”
如今的藏书楼,是一座两层楼高的仿古建筑,踏入红木镂空大门,室内装潢素朴明净,然而却乏人问津。离开时,我望着书院前奔跑嬉戏的孩童,暗自思索一个问题:架上的书籍难道终将归于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