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亚凡
交接完手头所有工作,看看值班室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距离昨天下午四点五十接班到现在已经十个小时,十个小时没有喘息地忙碌和高度紧绷地工作。今天又只吃了两顿饭,渴到嗓子冒烟,终于下班才有机会上了个厕所,统计一下出量,给自己下了个诊断:少尿!治疗方案:补液!于是乎两杯水下肚。缓过劲来回想起今晚经历的一切,拿起手机备忘录记录下来……
今晚我接收了两位新患者,送走了一位奶奶,庆幸的是收入的是术后病人(我们认为是ICU病情最轻的一类,因为与其他病人相比起来病情都太重了),而与奶奶的这场生命赛跑我却输了。奶奶的传奇故事我第一次听她妹妹讲诉出来很震惊和感动:奶奶家中姊妹三人,奶奶是老大,今晚陪伴奶奶走完最后一程的是老三。据老三讲述,二姐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胚子,学校里有很多男孩子追求过她,用现在时髦的话讲,二姐就是当年学校里的校花,并且她文艺双全,还是大学里的文艺部部长,但不幸的是二姐在上大学期间不明原因得了精神病,还因此退学了。奶奶那个年代姊妹三人都是大学生还真是了不起。三姊妹很小就没了父母,是大姐一人把两妹妹拉扯大,而后大姐又因为想要更好地照顾生了病的二妹,决定一辈子不嫁,老三跟着也就不嫁了,三人相依为命六十多年!去年九月份二妹走了,忙碌了半辈子的大姐也病倒了。呼吸衰竭,心跳骤停心肺复苏术后,昏迷状态接呼吸机躺在ICU快一个月了,老三每天风雨无阻地来探视,每每还未走到床边已是眼泪婆娑,在床边或是用手理理姐姐的头发,或是帮姐姐按摩下手脚,有时会因为姐姐一个无意识的转头动作兴奋不已,有时也会因为呼唤姐姐没有反应而伤心。每次探视完,老三都要跟医生详细了解姐姐的病情,并且一再强调倾家荡产都要全力救姐姐,请医生护士们一定要竭尽全力。每每看到她眼神里的那种坚定和渴望,我都会感到一阵心酸。
晚上大姐快撑不住了,医生打电话让老三来医院,同意老三守在床旁陪姐姐走完最后一程。老三进来的时候神色慌张,踉踉跄跄地边走边往上拉还未完全穿戴好的隔离衣,我上前迎了她一把,把她扶到床旁,搬了把凳子让她坐下。这一晚她时而痛哭,时而故作坚强地跟老家亲戚们挨个打电话通知姐姐的病情,时而跟我咨询姐姐去世后去太平间的事宜。最多的还是趴在姐姐耳边喃喃细语,希望姐姐能听得见,似乎想要把这辈子还没来得及讲的话跟姐姐讲完。她跟我说:我不能哭,姐姐听得见,不能让她担心;她跟老家的亲戚们说:这么晚了,你们明早再过来,我知道,我能挺得住,我还要给姐姐办后事;她跟姐姐说:咱不搞老家上山下山埋葬的这些程序,我把你的骨灰撒到长江里好吗。凌晨1点46姐姐心电图成直线了,走得很平静,跟之前睡着了没两样。行尸体护理时,我们拔掉姐姐身上所有的管道,她也跟着我们一起给姐姐擦洗身体,穿好衣服,她说姐姐这么多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套新衣服还是她晚上来医院之前临时买的,买得太草率了,都没来得及好好挑选下,话语里满是自责。太平间的担架来了,临走前我主动给了她一个拥抱,嘱咐她坚强些,她瞬间崩溃地痛哭起来,又立马抹掉眼泪收起情绪,回答我说她会坚强的,然后跟着太平间的同事带着姐姐一同离开,我送他们到了电梯口,跟她挥手告别,心里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担忧,姐姐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很多朋友问我,在ICU工作久了,看到的生离死别多了,是不是对死亡已经麻木了?我每次都很严肃地告诉他们:生命永远是值得敬畏、尊重和认真对待的!我承认刚开始工作那几年,每次看到病人离去,家属伤心欲绝、痛哭流涕的样子,我也会跟着一起难受,忍不住流泪,但慢慢地理智告诉我,我不能总是为每个去世的病人伤心一阵子,就像老三那样,伤心后必须坚强,因为还有很多其他的生命等着我去照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