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手记(2009)

2018-05-07 06:00齐荣芳
天涯 2018年2期
关键词:小毛老李小王

第一次就遇到好人

2004年,两个娃上高中,住在学校里不常回家,娃他爸在西安东郊田王,航天四院的一个工程队做活。剩下我一人在家,每天自己做饭吃饭,也没什么事情。正好村里一个熟人的朋友在西安开了一家家政中介公司,让在村里找些人——主要是中青年媳妇们——去西安,做饭、照看老人和孩子等活。我想自己一天闲着也是闲着,所以也想去,总能挣些钱。跟娃他爸商量,他不让去,嫌我没出过门,怕不小心被人“骗”了,或者受人欺侮。

十月庄稼毕,有天他爸打电话,说他在田王买了些旧家具(书柜、方桌、写字台等),第二天下午送回家。怕他到时不准我去,我趁他还没回来,当天早上就偷着跑,跟着村里的三个中年媳妇,去了西安。他爸第二天回到家,不见了我的影子,问住在家里给上初中的侄子做饭的母亲,人哪儿去了?母亲说去西安打工去了,他爸急了:从来没去过西安,把喔(她)没(丢)咧可咋办呀?!但是也没办法了。

那天上午11:00从家走,坐县上的汽车到西安五路口下车,再换公共汽车,1:30到了西郊团结南路的这家家政中介。工作人员小郭人很热情,给我们让座,倒开水,然后给先前登记的人家打电话,不一时儿,来了一男一女两口子,抱着他们一岁多的小男娃,娃一见到屋里的生人,不禁哇哇大哭起来,女的赶忙抱着娃出去了。

这个男的有30岁左右,中分的长头发油光油光的,戴着一副眼镜,灰色的西服笔挺笔挺的。他走到我们三人面前,把我们这个看看,那个瞅瞅,看了半晌。站在我和小刘跟前,问道:你们今年都多大了?小刘说36了,我说我38(其实已经40岁,怕人家嫌年龄大,就少说了两岁)。他又问:你们都会做啥?小刘抢先说:我在食堂做过,啥都能弄。见我没说话,他专门问我:那你会擀面不?我说:擀面没问题。正说着,女的抱着娃又进来,问男的:小毛,给咱家选好了没?这个小毛说:那就要38这个阿姨。这我可没想到,心想小刘说她啥都会做,咋不叫她去,反倒叫我去。小毛说:阿姨,那咱就走吧。可我不想去,我说:我不去。旁边的小郭一下急了,捶着桌子吼道:你刚说你能做,现在为啥又不想去了?他也问:为啥?我说:我嫌你喔娃然,爱叫唤(哭)。他便把小郭叫出去,一会儿小郭进来,叫我出去,说小毛有话跟我说。

我出去,小毛给我做思想工作。我说:我害怕给你把娃管不好。他说:你放心,孩子有我家小王看呢,她现请了长假在家,所以不要你管孩子,你只负责给咱做饭、打扫卫生就行了。我说:我可不会炒菜。他说:你只要会切菜就行。我说:那咱现在说好,你屋来了客,炒菜都是你们的事。他说:好。又问:你上过学么?我说:高中(其实只混了个初中)。他很高兴,说那就好。于是,我提着我的行李(一个塑料袋装的手巾等日用品和换洗衣裳),跟着他出发了。

毛家住二环外的一个小区,二楼。屋子面积差不多100平米,两间卧房,一间书房。到了他家,小王把屋里的情况又介绍了一遍,我一天的任務,就是打扫卫生和做饭。当天已是下午了,晚饭是小王做的,我没干啥活。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把家中里里外外扫刷了一遍。等小王起床后,发现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高兴得很。10:30开始做饭,第一顿我给擀的臊子面,面擀得薄,犁得细,小毛回家来,吃过饭后高兴极了,连说:“真香!真香!”接下来几天,我连着包饺子、擀各种面——当然菜每次只负责切好,由小王来炒。她炒菜时,我就和娃在客厅玩,不久娃就和我熟了。小两口高兴地说:这次我们可算是找对人了。

有一天,屋里来了客,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是小王当初在部队上的熟人——小毛和小王都是部队复员——她管这个人叫伯伯。小王要招呼客人,由我去买菜(平时都是我俩带着娃一起去买)。碰巧屋里没零钱了,小王给了我一百块,我怕自己去买菜找回假钱,所以没要,说自己有零钱。于是便去用自己的钱买了菜回来。小王问买菜花了多少钱,我说大家都吃呢,就算啦,也就那么点钱的事。她说:你可怜一个月能挣几个钱——那时说定每月300块——然后硬把钱放到我的床上。又谝了一会儿,说她伯说我这人挺老实的,现在可是难找啊。

这样干满了一个月,该我休息了(一个月可休息两天)。我对他们说:那你们要把我送上回县去的车,我可认不得路。他们也不放心,于是小毛看娃,小王专门送我去车站。先乘公共汽车到北大街,再走到五路口,在这儿就可以等上回县的汽车。然而小王还不放心,又帮我熟悉返回西安的路线,之后还是不放心,干脆送我到市体育场,那里停有县上的长途车。直到我坐在车上,她才放心地回家去了。两天后,我带着家里的新鲜苞谷糁和苞谷面,顺利回到她家。

两个月后,小毛承包了单位的职工食堂,每天的饭菜由食堂带回家吃,小王一个就可以带娃了。他们跟我商量,看我愿不愿意去给小毛他婆做饭。我说我不去。小王问为啥不去,我说:我不是听你说,小毛的四个姑到老太太那儿去得勤得很,一时儿这个来,吃了饭刚走,那个又来了,又得做饭,一天那么多顿饭,我可做不来。再一个,也马上要过年了。于是,我就回家去了。

病中才见人情冷暖

2005年过完年,正月十四。西安的小郭打电话到家里,说那里急需要人,叫我赶快去。我就和村里的媳妇亚利一起去了。到了后,小郭就给年前登记排队的用户打电话。不一会儿,小钱来了,他和小郭是熟人,小郭介绍我,说我啥都能干,比较放心。小钱就和我说定,第一个月工资300元,以后要是干得好,再涨工钱。我便跟着去了他家。

小钱和爱人小赵都是大专毕业,工厂的工人,待人很和气。他家面积七十多平米,两室一厅。到家后小钱的岳母和他爱人都在家,他们的女儿半岁。当时,一家人正在吃中午饭,见我来了,都很热情,让我坐,又赶紧给我舀饭。吃过饭后,小赵就给我介绍我的工作——我的主要任务是看娃,家里的其他啥活都不要我管,由他们两口下班回来做。临走时对我说:齐师,我俩上班去了。剩下我和小赵她妈在家看娃。

当天下午,小赵小钱下班回家后,小钱开始做饭,我在一旁悄悄看着。第二天,他们都上班走了,我是勤劳人,虽然他们说不要我做家务,可我哪里坐得住。娃睡觉时,或者她妈看着娃时,我就抽空把厨房、卧房、卫生间、客厅等的卫生齐齐儿打扫了一遍,尤其是厨房,简直太脏了,下了很大工夫,好好地洗了一遍。中午,小两口回家来,看见家里干干净净的,高兴地说:我的姐呀,你怎么把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

有一天,娃拉肚子。听说年前就拉了一次。这次很严重,拉的都是血和肠黏膜。赶紧送到儿童医院,住院治疗了一星期,才总算好了。这期间,白天我和老人轮换着去医院照看,晚上则是他们两口在医院守着。出院回家后,第二天小赵她妈回家去了,由我一人带孩子。

娃住院期间,在医院,同病房另一家人的事,不能不让人唏嘘。那个小孩也是拉肚子。娃他爸军校毕业,还是个军官,在一个很好的大单位上班;娃他妈是个小学老师,听说工作还是男的给找的,娘家是郊区的。娃住院的第三天,娃他爷他婆从外省农村的家赶来看孙子。俩老人一进门,娃他妈见了,却连理都没理,嘴里还嘟囔道:“谁叫你们来的,你们跑来干啥来了?”他婆赶紧说:“听说伢儿病了,来看看。”娃他妈还是没好颜色,说他婆:“要能‘看好,还用来这儿住院?”他婆见状,赶快端盆子给孙子洗褯子去了。老婆子一走,娃他妈就和老公吵了起来。等他婆洗完回来,娃他妈仍在和男的吵,骂个不停,他爷眼泪直流的。连旁人都看不下去了。娃他爸一看,自己的爸妈是没办法待了,只好把两位老人送了回去。之后两天都没到医院来。第三天来后,也没说话,只是看看娃,就走了。

几天后,小赵休年假,去南郊学习外语,准备考教师资格,以后好改行。白天两人都不在家吃饭,只我一人,要看娃,饭还要自己做,抽空了又打扫卫生,真是够忙的。这样过了两个星期,孩子喂得比以前胖多了,精神也好多了。他们两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整天乐哈哈的,每天姐长姐短地叫着,好似一个亲姐一样。

慢慢地,我们之间有了深厚的感情。五一放假,小赵专门带我到她娘家去逛了两天。她爸她妈非常热情,吃饭時不停地给我夹菜,也不让我做啥。饭后我要去和她妈一起洗碗,老人硬是不让,推让了一会,才在一起洗了碗,谝了很多话。

5月底,家里要收麦子了,我给他们说我要回家去收麦。小赵问我麦忙后还回来不,他们和娃可离不开我,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我说回来,一定回来。她这才请她妈来看娃,让我回了家。

麦子一收完,我就返回西安她家,又待了两个星期。这时儿子高考成绩出来了,高出二本线36分,小赵回家后,第一句话就问娃考了多少分,知道了后也很高兴。我就给她说,我把这月干满就想回家去,在娃上学前陪陪他。她问:那你何时来?我说:娃9月开学后再来,你能等就等,不行了就另寻人。她说她不想另寻人,要等着我来。

还没等我回家去,因为天特别热,他们两人的房子有空调,我住的小房子啥也没有,闷热之下,我病倒了。先是有些拉肚子,我给小钱说我病了,出去买些药,他说:那你去。我去药店买了些药,吃了后病好了。两天后,又发烧38.5℃,小钱在家看娃,小赵把我带到社区医疗站,大夫看了病后,开了两天的吊针,另开了些吃的药。一算药钱,共75块钱。我对大夫说:你能不能给我开些便宜的药?你看我个农民出来打工,一个月才挣几个钱,我现在身上一共才二十多块,要不你开些青霉素就对了。大夫说:现在西安没有青霉素,我给你开的,是最便宜的先锋。说话中间,小赵站在几步开外,一声不吭。我只好走过去,向她借了50块钱看病。这时的我,虽然身上热得发烫,心里却像是三伏天刚绞上来的井水。

两天针打完,烧退了。我决意回家去,再不来了。给他们说,叫他们赶紧再去家政找人,我这回回去就不来了。他们找了一个49岁的嫂子,来家后我又带了两天,帮她熟悉了家里的活路,和怎样管娃。回家之前,小钱给我发工资,先说明:你那天看病,从小赵手里支了50块的。然后把剩下的工钱给了我。我一看,除过那50块,还少了两天的钱。我问:这个月我干满了28天(每月有两天休息),为啥少了两天的钱?他说:干了28天,当然只能发28天的钱!这时的他,和以前那个张口姐长姐短的他,完全不一样了。

我一肚子的气,却无话可说,拿过钱,扭头就走。我刚出门,他在身后“呯”地一声关上门,把后来的嫂子都关在了门外头,惊得嫂子大张嘴,给我说:这家人咋是这呢?

一个老板和他的“二奶”

忙完2005年十月庄稼,又闲下来,此时儿子已去外省读书,家里没有什么事情。于是我又去小郭中介,这次是和村里亚利一起去的。到了小郭那里,小郭打了电话,一会儿来了一个男的,四十多岁,个头在一米七以上,长得胖胖的,长方脸,大眼睛,很有风度的。这就是老李。小郭给老李介绍了我,说我做活没麻达,凡是做过活的人家都很满意。小郭说,老李家现在的那个保姆,做饭不行,又晕电梯,所以让我去换她。我就和老李下楼。老李那人挺好,是个老板。我上了他的高档小汽车,去他家。去的路上,他很随和,问了一些我家的情况,得知儿子已经上大学,直夸我有福气。

老李家住在一座二十多层的电梯房,他家在16楼。乘电梯到了他家,屋子一室一厅,五十多平方。女主人小周不在,只有那个保姆一人在家待着。她一米五多的个子,较瘦,人看起来蔫蕊的,没精神。老李对她说:“你去收拾行李,咱走吧。”她把东西收拾好了,小声问我,老李要把她带到哪去?我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回中介吧。话刚说完,小周就回来了。小周二十出头的样子,有一米六左右高,瓜子脸,双眼皮,大眼睛,还有一个大肚子。老李就给小周说,由我来换那个保姆。说后,那个人就随着老李下楼走了。

晚饭后老李回家,看只我一人待在屋里,就问:她人呢?我说:她说出去打牌了,要不要我给你叫她去?他说:不用了,让她玩一会儿吧。他就和我说了一会儿话。问我同中介讲一个月开多少钱,我说说好的是370元,他说:这样吧,我给你再加130元,一个月500元,因为我手下的员工一个月的工资,最少都是500元。然后又给我说了说要干的活:一天就是做饭,搞家里的卫生,陪她出去转转,她快要生了。

第二天一早起,和她出去买菜,菜市场离家约有十分钟的路。每天做三顿饭。第一天,擀了臊子面,然后又包饺子,再做麻什等各种面食,炒各种家常菜,还有几乎每天炖排骨汤、牛骨头汤。几天后,我问他们俩,饭菜做得怎么样?他们说很好,就这样做。

半个月后,小周娘家妈从农村的家里赶来了。她妈也才四十出头,一米五多的个子,不识字。那天晚上,老李回家来,小周妈听见女婿的声,就赶紧从女子的房子跑到我的房子来了。我问:“你咋到我这来了?”她说:“不想见那老李。”我说:“你女婿呢,你咋不想见?”她只是唉吁着。晚上,小周妈和我睡在一起。我问她:“那你娃咋和老李识得的?”她说:“娃初中毕业就来西安,就在老李手下打工,俩人就认得了。我和她爸根本就不愿意,可是没办法,娃有身子了。心里蛮恨这个老李的,一见他就不由生气,所以就不想理识他。”

小周妈人不错,和我也能说到一块儿,我们相处得很好。几天后,小周在军大医院,顺产生下七斤多的胖儿子。老李高兴地说:我终于有儿子了!小周住院期间,白天她妈和我都在医院照顾她,晚上她妈留在医院,我则回屋。而老李只是有时白天来医院看看,坐一会儿就走了。连病房里的病友们,都看出了他们的关系不正常。

一星期后小周出院,她妈说我心细,人也勤快能干,她很放心,然后就回农村家里去了。我一个人又要做饭打扫卫生,还要给娃洗,帮着看娃,整天忙个不停。但是老李那人非常好,把我当成自己家人一样看待。我虽然又忙又累,心里却是高兴的。

和小周处的时间长了,慢慢地,我也知道了他们的一些“家事”。小周没怀孕前,老李只给小周生活费,交手机费,另外给点儿零花钱、添置衣裳的钱,从来不会多给她的。小周怀了娃后,他才在小周生娃前,给了小周一万元。没生娃以前,老李每天晚上六点回来吃饭,饭后坐到晚上十一点左右,就走了。每到节假日,老李也是很难在家里露面的。而家里的相册上,全都是小周一人的相片,没一张合影。小周每日里人也不高兴。没生娃以前,整日里挺着个大肚子出去打牌。生了娃以后,老李在家的时间多了些,每天下午一点多回來,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走。有一回,在家直待了一个星期,谁如果打电话问他在哪儿,他说他在北京呢,陌生电话更不接的。

不久,老李的第三家公司开业。我对老李说:让小周也去,参加开业典礼吧!老李赶忙摇头,说让她去的话,自己就不能上电视了。那天晚上,我给小周说:“给你老公打个电话,问问他今儿开业的情况。”小周说:“我问他做啥?我才懒得管他的事。我只要有钱花就行。”仍旧去打她的牌。

老李还给小周“规定”,不许和生人说话、逛街。记得有一回,家里给电脑装宽带,来的师傅是个小伙儿,又高又帅。小周看他忙碌着,很高兴,禁不住撒起娇来。那男的说:“唉,我这么一点儿爱,给我老婆都还不够呢,还能给别人?”正好这时老李回家来,看见了小周的表情,于是两个人美美地吵了一架。但最后,小周还是被老李“征服”了。

我到这个家三个月后,一天,大约他们之间又发了“战争”,小周对我说,她要回娘家去住一个月,让我也回家休息,等她回来后再打电话叫我。正好这时儿子放寒假回家了,我就回家准备过年。老李、小周再也没打电话。我也就再没去。

一个离休老太太

2007年正月,熟人给我介绍了一个活,给一个老太太做饭,一月400元。正月十三,儿子启程回校上学,我顺路把他送到西安火车站,娃上车走了,我就去了这个人家。

老太太八十多岁,离休前是个文艺兵,听说她的老伴是个军级干部,去世有几年了。熟人带我到她家,二层楼房,每层八十多平方,都是两室一厅,都有厨房和卫生间。老太太出去打牌不在家,家里有她儿子、儿媳。她儿子五十岁上下,一米七的个子,大肚皮,穿着羊毛衫、牛仔裤;儿媳四十多岁,身高一米五几,长方脸,高鼻梁,挺秀气的,穿着一身睡衣。俩人很热情,又是让坐,又是给倒水。然后去叫回了老太太。老太太个子不小,在一米六五以上,胖胖的,长方脸,大眼窝,头发卷着(后来知道是个自来卷),却一脸的横肉,看起来有些“凶”。见面后,老太太说我还挺年轻的,很好,一家人也都还满意。

她儿媳给我说了干活的情况。我的任务是给老太太做饭、搞家里卫生。当天我没动手。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收拾了屋里的卫生,吃过早点,就陪老太太去公园转。中午做了饺子、稀饭。经过几天的面食、炒菜的“考试”,又把屋内的卫生齐齐下工夫收拾一番,还抽空儿把屋前小花园里的落叶拾干净了,她一家子人都高兴地说:这次,实在是找对人了!原来,我前面的几个保姆,卫生都差得很。

待了十天时间,我不小心把脚崴了。到附近的骨科医院,拍了片子,踝骨骨裂。打了石膏后,我就回家养伤。四个月后,我的脚基本好了。这时,老太太的儿媳打电话到家里,让我再去她家,我就去了。

这回她家里有客人,是一对老头老婆子,老太太的亲家。他们是五一从南方过来,准备去东北老家的。那亲家母在这儿待了二十多天后,先走了,而亲家公因为在西安修牙,所以还得等段时间才能走。老头七十多岁,大个子,穿着件白色短袖,米色的休闲裤。我去后,这个老头子又待了二十天时间。这段时间里,每天早上,都是老头出去买菜,还时常买回鸡、鸭、牛奶回来,有时买菜还捎带上一家人的早点(菜盒子、豆浆、肉饼之类)。老太太高兴得很,吃得那个香!她说她自己还没有买过早点呢。就是这样,老太太还是嫌老头在她屋住的时间长,天天背后唠叨:“他咋还不走呢?不是说去老家过夏吗?却跑到西安过夏来了?”当然她表面上还是挺和气的。

有一天,老太太对她女儿说:“让你公公快走吧!”她女儿听了,嗯了一声,没说话。又过了几天,老太太实在等不及了,对亲家公说:“老吴,你能不能明天就去医院,把你那牙早早给拾掇好啊?我儿子和两个孙子暑假就回来了,咱家没地方住。”老头听后,眼泪都要下来了,就开始收拾东西,又给他儿媳妇打过电话。第二天,去医院拾掇了牙,当即买好了火车票。临走前,仍是请老太太吃了一顿饭,花了246块钱,老太太吃得很高兴,笑眯眯的。老头到了北京他另一亲家家后,给老太太连个电话也没打。

客人走后,令我没想到的是,她比前咋像是换了个人,真像一个大啬石。她儿子、儿媳、女儿回家来时,老太太也还像个工资高(每月有3000多块)的人,可当大家一走,我的工作可就难做,日子也难过极了。每天买啥菜,都是老太太做主,每次她不在菜场转上几个圈圈儿,把所有菜都问一遍,是不会买一个菜叶叶的。我就只跟着她转,提菜,哪天的菜要是超过了两块钱,她都要心疼半天。

比如每次做饭,她从来不让我“碰”她的肉。肉买回来,她会自己做好,放在冰箱里,炒菜是从来不让我搁肉的。她每次吃饭时,把肉拨到小碗里,在微波炉里加热了,端上桌,放在胸前桌上自己吃。一次她女儿回来,那天做的炸酱面,炸酱做好摆在桌上,面下好后,她女儿让我给碗里搁炸酱,老太太听见了,急忙对女儿说:“人家就不吃肉嘛!还让放!”我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于是说:“谁说我不吃肉?”然后舀了炸酱到碗里。那是我在她家唯一一次吃肉。

一次,她家全家六个人,吃饭时六个鸡腿,一人一个。老太太拿刀,仔细地把鸡腿上的肉都切了放到自己碗中,然后把骨头放在我碗里,让我吃。我把骨头拈出来,放在桌子上,没有吃。饭后,我和她儿媳去超市买东西。路上,我说:“你看你老太太咋是这样的人呢,今天这是你在家看见了,要是你不在的话,我给你学,你肯定不相信。”她儿媳叹了一口气,给我说:“她一辈子就这样,宁肯把东西放坏,都舍不得给人吃,我们也实在没办法。”又给我做了一番思想工作,让我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也就听她的话,继续干下去。

不久,一次中午包饺子。我看韭苔有点老,怕煮不太熟,就搭了一个让她尝,她不尝。我还是不放心,就把那个饺子尝了。这时老太太看见了,脖子伸得长长的,头直伸到我的脸跟前,气急败坏地说:“我就说!你看喔一个饺子把你吃得饱!”我一下子给气坏了,问她:“你这是咋说话呢?我是怕不熟你吃了难消化,你竟这样看人!”她就和我争辩起来,我一气之下,把她以前说过的那些不好听的话,全数落出来。她二女听见,从客厅走进厨房,弄清事情原委,也生她妈的气,手捶着桌子,批评她:“今天就是你的不对,你首先要尊重别人,你不尊重别人,就是不尊重你自己。今天你必须给小齐道歉!”老太太闷了一会儿,终于软下来,说今天是她的不对,今后改就行了。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又软了,本来坚决不想干的,加上她二女又给我做思想工作,我便又留下来。

我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每天饭后,都要把厨房的卫生收拾得干干净净,稍微多用些时间,她就嫌我在厨房里待的时间长,要来问我在厨房干啥呢?问得多了,一天我洗完碗出了厨房,专门给她说:我在厨房里偷着吃好的呢!她一听一下子笑了。洗碗洗菜时,水龙头的水稍大些,她就听见了,要跑来亲自把水拧得“细水长流”才满意。我洗个澡,刚一会儿,她就要敲敲卫生间的门,说你怎么老洗不毕啊?这样的事,真是多得数不清,后来,晚上还不许我看电视,嫌费电。

一次,我女儿在西安打工休假回家,我就让娃过来,好跟我一块回去。于是我问她,娃要过来,看是叫娃到家里来,还是我去公园里去见娃。她说:“那就去公园吧。”天气太热,我没办法,到公园里来接娃,在院里打扫卫生那个阿姨有个休息的小房子,就让娃在那儿等了我两个小时。直到我给老太太把下午的饭菜准备好,她又让我把第二天的面擀好,才允许我回家去。

老太太的孙子,在西安一个军校上学。暑假里,他的同学来家玩。他给老太太说:“我同学要来家玩。”老太太就不高兴了,说来了就出去在外边吃饭去。第二回,是早上,同学又来了,那个娃见了老太太叫了声奶奶,可老太太没理娃,到饭时,两个娃就出去吃饭了。晚上娃们回来,老太太的儿子在家,问娃吃了晚饭没有,娃说还没吃,她儿子就叫我给娃擀面。老太太急了,赶快到厨房来,拿了莲花白,让我给娃做油泼面,还说农村人都是这样吃饭。她儿子一下也急了,说:“妈,你管那么多事干啥?”把老太太从厨房推了出去,然后给拿来鸡蛋和洋柿子,我便给娃做了西红柿鸡蛋面。两个娃吃得香的,直说:“阿姨做的饭真香!”还有一回,同学又来了,孙子便给同学切了半个西瓜。老太太看见,急坏了,上来就从孙子手里夺西瓜,可是没夺过来。她孙子边上楼边说:“像你这种人,没有人愿意和你一起的。”把老太太说得坐到沙发上,一言不发。

老太太还不许我和“外人”讲话。院子里有两个保姆是同县的,对门一个,左邻一个钟点工。有次我和对门的保姆坐着说话,邻家的那个听我俩的口音,就问我在县上啥地方?说起来,我和她家不远,只隔一条沟。一天我把饭做好,等老太太的儿子回来吃饭。没事干我就在后门边站着,正巧邻家那钟点工也把饭做好了,她就出来和我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出来看见了,把我叫回屋,給我说:“以后你不要和那些保姆们说话!”我听了很生气,对她说到:“怎么,连话都不要说了,那你拿多少钱把我的自由买了?我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吗?!”问得她闭口无言。

还有一回,老太太让我烙馍,我怕自己的做法和她不同,她又要挑毛病,就说我不会。她就给我说怎么做。然后我按她说的,先烙了一个。这时,她女儿见了,又说不是那样做,又给我说了一种做法,我就按这种办法又烙了一个。两个馍一大一小不一样,吃饭时,老太太见了,气呼呼地说:“叫你烙个馍么,你为啥做得不一样?”她女儿给她解释了一遍,可她听不进去。这下我真是忍无可忍了,对她女儿说这份工作我干不了,我要走了。老太太见势,不吭声了。

一会儿她儿子回家,我把来到她家的前后发生的矛盾,给他诉说了一遍,说我干不了,打算走。她儿子一听,气坏了,去和她大吵了一番。回转来给我说,真是拿她没办法,前面的多少个保姆,都让她给气跑了,每个来基本上不出俩星期,我算是待得时间最长的了。说完,我坚持要走,不在她家干了,让她家赶快另找人。

过了几天,8月26日,她儿媳回家,我说我实在干不成了。她儿媳眼泪一下子都出来了,跑去给老太太说我不干了。老太太问为啥不干了,我说:“我受不了这个气,吃得差(比我在农村自己家差多了,来这一个月,我就瘦了4斤)倒没什么,可是,你的那些作为,却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我虽然是个农民,但不论干什么,都得有我做人的尊严。”老太太见状,又说:“以后我改改行不?也没什么嘛,不就是做饭说了你几次嘛。”可我这次是铁了心要走,坚持不干了。

临走,老太太给我发工钱时,还扣去了我半天的钱,说我这个月有半天有事出去了。等钱拿到手上后,我就气冲冲收拾行李,她儿媳流泪送我到门口,老太太一直跟着。我换过鞋,头都没回地走了。到院子里,和当保姆的老乡,打扫卫生的阿姨,打招呼告了别,就回家了。前后算起来,在她家只待了53天,却最让人“难忘”。

资料写作者:齐荣芳,农民,现居陕西蓝田。

资料提供者:齐晓芳,职员,现居湖北黄石。

猜你喜欢
小毛老李小王
天上地下
百变“老李”
给老李过生日
减肥
红包
“狡猾”的老李
快慢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