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凯
摘要:本文以韩休墓出土的《乐舞图》中的改稿痕迹为线索,分析该幅《乐舞图》的改稿中有将童子改为乐舞指挥、兔子被抹掉、原本站立的人物改为跽坐等形象研究。
关键词:韩休墓;《乐舞图》;改稿;形象
中图分类号:K879.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8)03-0046-02
2014年三月,由陕西省考古研究院、陕西历史博物馆、长安区文物局联合组成的考古队对位于长安区大兆街道办郭新庄村的唐代名相韩休墓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其中墓室当中出土了精美的壁画。其中山水图为迄今为止所见最早的独屏山水,对中国艺术史研究有着重要作用,因此该图一经发掘便引起了考古学界、艺术史学界的高度重视,葛承雍、郑岩等相关专家对此皆有论述。除此之外,韩休墓出土的《乐舞图》也不同于以往的乐舞图,该图描绘了坐卧于山林中男女对舞的胡汉乐舞场景,因此也受到学界的高度重视。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该幅图中出现了大量的改稿痕迹,不同于章怀太子墓《狩猎出行图》改稿只是改构图和位置,该幅《乐舞图》的改稿中有将童子改为乐舞指挥、兔子被抹掉、原本站立的人物改为跽坐。将童子改为乐队指挥引起了笔者的注意。童子形象,在唐代的历史遗存中大量出现。不同于以往,此时的童子形象活波、可爱,具有世俗性特征,但同时其形象也具备一定的程式化。目前发现的唐代童子形象中,主要有三大类:奔跑嬉戏童子、母抱婴、其他类别。因本文着重探讨韩休墓“童子形象”的文化内涵,因此母抱婴和其他类别的童子不在本文论述范围之内。
一、奔跑嬉戏童子图像梳理
1.新疆阿斯塔那张氏墓出土一件唐代屏风残件(如图1所示),画面描绘了两位立于绿地上的童子,两位童子均着齐胸的黄、绿、红、蓝、白等色相间的竖条纹背带裤,画面左侧童子双足已残,右侧童子足穿红靴,推测左侧童子原亦应穿红靴。左侧童子右手斜向上笔直而举,头部转向右侧,目光直视自己右手,而左手弯曲,手臂和腋下之间抱一只哈巴犬;右侧童子姿势相同,不过右手抬起幅度不大,头直视观众,弯曲的手臂下空无一物。
2.唐薛儆(开元九年卒,即720年)墓出土的石棺,石棺上部刻画了一儿童形象(如图2所示),画面正中一童子立于莲花之上,童子体态圆润,身体侧向右方,右手向上,左手向下,右腿弯曲,整个童子似跳跃状。
3.王纲怀、孙刻让先生编著的《唐代铜镜与唐诗》中收录了一枚唐代铜镜(如图3所示),铜镜为葵花形,镜背所饰纹饰皆为金箔、银箔装饰而成。铜镜下部有一骑在神兽身上的童子形象,该童子身形较小,面部呈成人化,全身赤裸,肩部佩戴帔帛,帔帛随风飘动。该童子目视关中,右手向右上方抬起,左手向下弯曲,手握成拳置于臀部。整个画面表现出童子乘神兽而翱翔的场景。
4.唐代韦顼(开元六年,即718年)墓出土的石椁线刻画上,有一位扑蝶童子(如图4所示),该童子面部圆润,上身着交领半臂,下着及膝短裤。该童子右手上举,略呈弧度,手指上落有一只蝴蝶,童子上身及头部均向右侧,头部微抬,双眼凝视着蝴蝶;左手略呈弧度自然下垂,左手持有一莲花装饰之物。
5.西安何家村窖藏出土了一件孔雀纹银方盒,盒为箓顶(如图5所示)。在银盒的左侧面,描绘了花鸟云纹密布的场景,画面的左右两侧各有一童子,画面左侧头扎双髻,身着交领绣花半臂,下着长裤黑靴,左手向左上侧高抬,手持棍状物,似在逗前方的飞鸟,右手则自然下垂。画面右侧童子未扎发髻,头顶头发自然蓬起。该童子双手位于身前,一手抬于头顶,一手平直伸于胸前。两腿乘马步状,应为奔跑姿势。童子回头看着身后,顺着童子目光方向指引有一只奔跑的小狗,该画面表现的应为一个被狗追赶的童子形象。
6.韩休(开元二十七年卒,即739年)墓《乐舞图》,韩休墓乐舞图中描绘了男女对舞的场景。在女乐下方有一位头戴幞头、身穿圆领袍的乐队指挥形象,该男子左手上抬指挥整个乐队的演出。在该男子的颜料层下,则是一层被掩盖的奔跑的童子形象(如图6所示)。该童子身子向画面右侧前倾,双手张开,左手高于右手向前走。
通过上述材料梳理,嬉戏童子的形象总共有六例,童子形象为两种,一种为一手高抬一手下放,另外一类为两手同侧相举,仅有孔雀纹银方盒右侧童子和韩休墓童子,其余皆为第一种。其中明确纪年的有开元六年韦顼墓、开元九年薛儆墓、开元二十七年韩休墓,何家村窖藏文物的年代为武周至德宗年间、阿斯塔那西州墓地也不晚于安史之乱前后。通过图像学类比,可以得出该童子形象应为开元天宝前后流行的图像,因此有該童子图像的铜镜亦应为开元天宝年间文物。
二、粉本探源
在古代绘制壁画或制作器物时,都具有一定的粉本小样供工匠临摹。“嬉戏童子”形象造型高度一致,其涵盖范围有壁画、石刻线刻画、金银器等,因此在开元天宝年间,“嬉戏童子”的粉本应在社会上广为流传。
童子图像的流行和佛教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佛教里有诸多表现“化生童子”的相关题材绘画产生。对此,杨秀清在《敦煌壁画中的古代儿童生活》一文中有详细论述,本文再此不再赘述。童子形象的大量出现和佛教是脱离不了关系的。但随着唐代文化的多元包容,经济发展带来的世俗化审美,对于宗教题材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造。譬如佛教造像从具有明显域外特征的崇高偶像,到唐代“菩萨即宫娃”可以体现出佛教形象在进一步的世俗化。西安南郊31号唐墓出土的叠置杂技俑即是佛教“莲花化生”的世俗体现,他更多的表现是民间传统的“宜男”思想。
韩休墓志中夫妇有信佛的背景,韩休墓山水图的“卧游”思想是其体现;何家村孔雀纹银方盒亦为佛教中常用的宝函,韦顼石椁的扑蝶童子手持莲花装饰的器物、薛儆墓童子脚踩莲花、铜镜上的童子所乘神兽应为佛教神兽摩羯,此种种都揭示了该童子图像和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的北魏和平二年(461年)造像(如图7所示)和北魏黄兴五年(471年)造像(如图8所示)的“释迦摩尼本生”故事中,表示佛诞生的图像和上述童子造型相同。比如和平二年造像中,刚诞生的悉达多太子身后有舟形背光,悉达多侧身站立,右手向上,左手弯曲放于臀部;黄兴五年造像中,悉达多头顶背光,左手向上指,右手自然下垂。这里讲述的是释迦牟尼诞生后,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故事。其来源和造型皆为佛教造型。因此我们推测“嬉戏童子”的图像来源于佛本生的“释迦牟尼降生”。而孔雀纹银方盒右侧童子和韩休墓童子应该是该形象的变体,变化后的童子已经远离宗教意义,更多的是“宜男”等的世俗化价值。
韩休的儿子韩混为唐代著名画家,在修建父母陵寝时,韩混作为主要负责人,他的意见对墓室装饰会产生重要影响。《宣和画谱》载韩混绘《村童戏蚁图》,可见韩混也是擅长画儿童题材的画家。因此儿童题材的出现一是受父母佛教背景“化生童子”的影响,二是祈求“宜男”,另外,亦可能是受到韩混各人喜好的影响。但原何改掉童子改画乐队指挥,根据现发现的《乐舞图》均有乐队指挥,因此笔者推断,其可能是各人喜好最终败给礼制的结果,起稿时的童子形象,在最终落稿时刚正不阿的韩氏父子最终选择符合礼制的乐队指挥形象来替代。或许这就是该画面“嬉戏童子”被改掉的原因。
三、结语
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不同于其他民族对神灵的崇拜,中国文化的核心始终是围绕着家族展开的,在中国“祖先崇拜”取代了“神灵崇拜”。在“祖先崇拜”思想引导下人们便对“死亡”充满了敬意,这种敬意体现在具体的行为上便是“侍死如生”。在“侍死如生”的传统丧葬观的影响之下,墓葬当中的布置不仅具有生者对现实世界的再现,同时兼具对亡者的美好祝愿,因此墓葬当中往往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一墓葬布置既要反映现实生活、但又比现实生活的层次更高,但它又要遵循礼制。因此,我们可以通过墓葬对一个时期的物质文化生活有所了解,同时也可从这些墓葬中的遗存了解到古人追求理想生活的一些细节。
唐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有代表性的时代之一,这一时期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宗教都呈现出较为繁荣的发展态势。政治的开放和文化的多元与包容,造就了丰富的唐代文化。唐文化中,以粟特人为代表的西胡文化、以突厥为代表的草原文化和以佛僧为代表的佛教文化都和汉地文化交流融合。因此对于唐代文化的研究,我们不能忽略掉这些外部文化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