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了了
“到底要花费多少生命,他才能知道太多人死亡?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每当听到这沧桑的歌声,我的耳畔都会响起另一首歌的旋律:《花儿都到哪里去了》。
一
这首古老的民谣,据说来自马背上的哥萨克。在优美而低沉的旋律中,我仿佛能看见那个俄罗斯村庄。晨雾还没有完全消散,年轻的骑兵们已戴好了圆筒卷毛高帽,纵身上马。他们的恋人,那群坚毅又娇美的姑娘为他们带来了告别的花朵,她们将花束系在骑兵们的黑色大氅上,绑在枫叶形刀刃的骑兵刀上,并附上一个长长的吻和拥抱。
这队骑兵行进在广袤的俄罗斯大地上,静静的顿河深沉无言。夜宿河畔,寒风吹彻,白桦林叶子簌簌飘落,落到熊熊的篝火上,化为一朵朵火焰。不知是谁,低声唱起了那首他们熟悉的歌谣:“花儿都到哪里去了?花儿被姑娘们摘走了。”
又不知是谁高声和着:“姑娘都到哪里去了?姑娘都去和她们的男孩告别了。”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了骑兵团的合唱: “男孩都到哪里去了?男孩都去当士兵打仗了。士兵都到哪里去了……”
低沉的男声在顿河上空回荡,悲怆壮烈,久久不散。 世世代代骁勇善战的哥萨克骑兵,在一次次的战争中,他们的战马和骑兵刀遭遇了机枪、排炮和坦克,数十万生命血沃战场,一去无返。
士兵都到哪里去了?哦,我的朋友 ,答案在风中飘荡。
二
柔美的花朵和残酷的战争,这两样截然对立的事物,却常有一种隐秘而深沉的联系。
1939年春天,战前曾经是药学家的日本士兵山口诚太郎走在紫金山下,透过迷蒙的细雨,他看见一个瘦弱的中国小女孩行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女孩手里握着一束蓝色的小花,对着眼前这个背着枪的日本兵,眼神里满是惊恐。
南京,那曾经的六朝古都和繁华世界,已成噩梦般的死城:玄武湖寒波澹澹,夫子庙坍塌残破,秦淮河不复桨声灯影,新街口阒无人声,弹痕累累。可就是这样的南京,在废墟里,在尸骨堆中,到了春天,依然开出了星星点点明亮的花朵!这小小的花朵,叫二月兰,它柔弱的花瓣,刺痛了这个日本士兵被层层血污浸泡得麻木的心。
山口诚太郎离开中国时,带走了80粒二月兰的种子。在他的一生里,他一直坚持做一件事:沿着铁路线播撒种子。二月兰因此开遍了日本,甚至开到了靖国神社门口。他为这些小花取了另外一个名字——紫金草。山口死后,他的墓前依嘱种满了紫金草。他的后人创办了紫金草杂志,组建了紫金草合唱团。2001年,200多个日本人组成的合唱团第一次来到南京,传唱《紫金草的故事》,表达忏悔和谢罪的心愿。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一朵小小的花,可以抵抗炮火,可以唤醒良知,可以拒绝遗忘!
三
如果想知道更多花朵与战争的故事,请随时间的风,拜访1918年的法国索姆河战场吧。就在那一年,这里发生的战争摧毁了近42万年轻的生命。索姆河一带,充斥着呻吟、弹坑、尸块和污秽,成了笼罩在战争阴云下的染着血污的人间炼狱。
而如果在这年春天重访战场,你会看到令人惊奇万分的景象:蔚蓝而纯净的天空下,大片大片开着的红色虞美人,绵延至天际,无数的白蝴蝶翩翩起舞,宛若魔法仙境。
人们发现,这鲜血一样的虞美人,不仅仅开在索姆河战场,也开在滑铁卢战场,开在法兰德斯战场。没有比黑暗后的星辰更明亮的光,也没有比废墟上的鲜花更令人心碎的美。战后,在欧洲,每逢国殇纪念日,人们都佩戴红色虞美人,寄托对阵亡者的缅怀。
我的耳畔似乎又传来了哥萨克骑兵们低沉的合唱:“士兵都到哪里去了?士兵都到坟墓里去了。坟墓都到哪里去了?坟墓都被鲜花覆盖了。”
当逝去的生命已化为春泥,当惨痛的记忆已渐渐淡去,春风挟着一朵小小的花来了。蔚蓝的二月兰,鲜红的虞美人,那些无数不知名的在春风中肆意绽放的小花,它们以柔嫩的花瓣,凝聚了和平的渴望、救赎的信念,和重生的力量。
一朵花经过多少战火纷飞,为何能依然绽放?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風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