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华伟
张果老渡过大海之后,位列八仙,修道数千年,终成正果。身在仙班,诸事皆有下面小神仙打理,张果老过得十分清闲,日日观花饮酒,好不自在。
这一日,张果老饮下数盏青木酒后,双腿一伸,倒头便睡,没想到,踢倒了床头的酒葫芦。
酒水滴答而下,打湿了床边的云箱,只听得“嘎吱”一声,一头大耳纸驴跳出了箱子。
这纸驴乃是张果老的坐骑,平时藏于箱中,用时只需拿水一喷,遇风就可活化成真驴。大耳纸驴见张果老正睡得深沉,一晃脑袋,走出了大殿,立在云头往周遭观看,竟被莺歌燕舞的凡间景致所吸引。它越看越有趣,越看越动心,来不及多想,四蹄伸展,便奔向了人间。
山影重重,树木森森,大耳纸驴落在了江南的雁荡山上。这时是暮春时节,风景如画,人们赶牛拉车,正忙着插秧。只见老牛脖子上的套挂异常沉重,全身汗湿,气喘吁吁。
“人间的牲口竟被如此奴役?”眼望此情此景,大耳纸驴被惊得目瞪口呆。
“唉,生来如此,我辈又能如何?”老牛眼皮一张一合,泪水奔涌而出。
“只知道哞哞乱叫,播不下种子,怎么交纳皇粮?”一旁的主人跳下车辕,挥起鞭子,恶狠狠地朝老牛抽去,鞭子落处,紫痕出现。
天下的牲口,不该被如此对待,牛主人固然可恨,但罪魁祸首却是那远在汴梁的大宋皇帝,若无租赋之忧,牛马驴骡怎会遭此大罪!大耳纸驴越想越生气,不由得仰天长啸。
“你若起事,我必唯你马首是瞻,我辈虽属牲畜,可也是爹娘所生、骨血所传,怎能世代为奴!”老牛低吼一声,拖起木车奋力朝前奔去。
大耳纸驴心意已定,不为凡间牲口讨个公道,它誓言不回天宫。人靠衣服马靠鞍,要想号令天下,这身纸皮怕是不行,得换一身威武的才行。
大耳纸驴想了想,身形一转,化作一位大脸白唇之人,迈步进了一家纸坊,对着伙计言道:“上好金纸六尺六,左右两边缀搭扣,中部裹洒雪花粉,两个时辰要做就!”
小伙计抬头一看,觉得眼前之人有些古怪,一张长脸形若木楔,眉头距下颌足有一尺,嘴部全白,却并无一根胡须。
“遵照您的吩咐,我照单全收!”虽然心有疑惑,可小伙计不敢迟疑,遇天下之人,做四方生意,不管怪不怪,有钱赚就行。
金纸铺开,剪刀走过,未出一时三刻,一套崭新的金色纸衣做好了。大耳纸驴接过这套行头,左看右看,甚是满意,往身上一裹,双足踏风,飘然而去。
“天下的牲口都听着,明早日出之时,我们一路向北,反向汴梁,一定要找皇帝老儿讨个公道!”雁荡山上,大耳纸驴身披金色甲衣,向天下的牲口发出了号令。
日头还未露头,山下已是一片喧嚣,骡马牛驴又踢又咬,脱缰丢笼,直奔官路而来。大耳纸驴心中欢喜,带领众牲口,一马当先朝汴梁赶去。沿途所经之处,牲口们纷纷加入,队伍越聚越大,蹄声震天响。人们不敢阻拦,就连官差也无计可施。
这一走就是数月,牲口们饿了就啃百草,渴了就饮河水,越过长江,渡过淮河,直达汴梁城外。
此时,宋神宗已经接报,说天下牲口造反,汴梁城被重重围困。边患未除,牲口又造了反,内忧外患一齐聚来,宋神宗愁眉不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群牲口能有多大能耐?我举荐郭逵出战!”宰相韩琦出谋划策道。
这郭逵可不是一般人物,他长期戍边,为人正直,作战勇敢,深得宋神宗厚爱。
郭逵带领兵将出了朱雀门,气势汹汹地朝大耳纸驴杀去,梆声连响,箭如雨发。
大耳纸驴一声令下,众牲口掉转身子,屁股朝后,甩动尾巴,狂风乍然而起,雕翎箭未至跟前,已全部跌落。一计不成,郭逵又使一计,派出铁甲连环马来闯阵。可没想到,大耳纸驴一通念叨,连环马居然掉头北向,反攻起了官军。郭逵大败而归,韩琦也没了办法,只得四门紧闭,免战高悬。
城中人们心里害怕,趴在城墙的垛口上偷偷观望。只见城外黑压压漫山遍野全是牲口,驴马在前,牛骡居中,驼羊殿后,吼叫之声令人心惊胆战。人群中的一位后生不敢多停,转身朝相府跑去,这位后生正是来汴梁进货的那家纸坊的小伙计。
“你认得他?”宰相韩琦将信将疑。
“长脸如楔,白唇似雪,这长相任谁都会过目不忘!况且,他所穿的那件衣服,还是我做的呢!”小伙计连连点头。“身架似竹,衣服纸糊,莫非他不是人……”韩琦若有所思。
半夜三更,一名道士身着玄袍上了城楼,他将一根蜡烛点起,往袍袖里一扔,抖两抖朝城外甩去。
只见黑烟滚滚,金光突现,围城的牲口顿时乱了阵脚。“大家不要跑,就地打滚就能灭火!”大耳纸驴高喝道。
火光冲天,烈焰飞腾,牲口们哪里还顾得上号令,任凭大耳纸驴喊破嗓子,也无法制止溃散的队伍。先前的气势眨眼不见,火光之下全是慌不擇路的影子。一点火星飞溅而来,大耳纸驴的后胯被烧着,他急忙低头去扑打,不想又引燃了耳朵,未及一刻,全身已被烧得尽透。
着火的牲口四散而去,汴梁周边的村子也跟着遭了殃,风借火势,一烧就是数十里。城楼上的道士眉头一皱,两袖翻转,卷来了黄河水,一伸一缩,燎原的火势立即被扑灭。
可怜的是那些牲口,先被大火烤得皮焦毛黄,后被黄河水淹得口鼻喷沫,所遭之罪几乎灭顶。
烟尘散尽,星光复现,宰相韩琦在城墙上巡视了一圈,不由得仰天长叹。
翌日清晨,汴梁城的老百姓都来看热闹,只见护城河边的水洼里立着一具黑漆漆的竹篾骨架,任凭秋风吹荡,始终不倒。
“莫不是它觉得冤屈?”宋神宗闻报后,问道。
“孽畜乃是咎由自取,只是得知会它的主人一声。”道士摇摇头,向宋神宗交待了一番。宋神宗命人取来一把传世渔鼓,焚香祷告完毕后,抛入了黄河。
再说张果老,一觉睡了好几个时辰,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此时的人间已是万木萧萧。他看看脚下,发现云箱大开,自己的坐骑不见了踪影。
他掐指一算,是非恩怨已了然于胸。
这时,有仙童抱来一把渔鼓,说是东海漂来的。张果老接过渔鼓,只见上面有宋神宗的亲笔题词,大意是说要负荆请罪,言辞诚恳,十分感人。
张果老眉头舒展,轻轻拍了一下渔鼓,只听得“轰隆”一声,汴梁城外的那具竹篾骨架轰然倒地,一缕轻烟飘起,大地干净如初。
那位道人就是张天师,他代表玉帝在人间行使杀伐之权,专门惩治各路兴风作浪的狐妖奸邪。
驴子怕水,也是由此而来,据说,宋朝之前的驴子不仅不怕水,还很喜欢在小溪里嬉水呢!
至于张果老,他十分喜欢那把渔鼓,整日吹拉弹唱,收徒传经,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为了纪念他在戏剧方面的贡献,后人将他尊为“道情”这一剧种的祖师爷,逢年过节都要上香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