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式反腐，家丑不怕外扬

本报驻越南特派记者 刘刚

编者按：越南媒体3月初曝光“公安系统高官卷入网络赌博大案”，该案截至4月下旬还处在调查阶段。包括两名将军级官员在内的40余名涉案人员陆续被警方逮捕后，越南通信巨头也被盯上。有分析人士甚至称，该案还可能牵出更多“大鱼”。《环球时报》记者观察到，越共十二大召开两年多来，越南已查办一系列贪腐大案要案，有50余名中央政治局或中央书记处管理的高级干部被处理。“熔炉烧旺了，湿柴火扔进去也得燃烧。”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关于反腐的这句“名言”在越南社会流传很广。“越式反腐”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具章法，也让那些“收红包”“揩油”的基层贪腐“小鱼”心有余悸。

赌博案扯出公安系统两条“大鱼”

越南公安系统被爆出的腐败大案并不多，加上这次有将军级的官员为原本在自己打击范围内的犯罪团伙撑“保护伞”，因此该案让越南民众感到十分震惊。其中中将警衔的潘文永曾任公安部警察总局局长，少将警衔的阮清化曾任公安部反高科技犯罪警察局局长。两人都曾被越南国家主席授予“人民公安”荣誉称号。阮清化更是公安战线打击高科技犯罪的先进典型，但他在发现涉案的赌博网站后不仅没有将其侦办，反而利用职权便利为该网络赌博团伙提供掩护，涉嫌从中牟利。警方初步估计，犯罪团伙利用“Rikvip/Tip.club”赌博网站获利27770亿越南盾（约合8亿元人民币，1元人民币约合3500越南盾）。胡志明市电玩玩家阮俊秀和《环球时报》记者聊起该案时说：“买卡充值、网上下注，这和其他国家一些赌博网站的套路相似。这一套路看似简单，但本来是用作手机充值的充值卡，却成为涉案人员和贪官手中的真金白银。”

舆论的质疑，也为案件剥开另一层皮。4月初，越南通信巨头——越南邮政电信集团（VNPT）旗下电子结算公司执行总裁朱元英（1979年出生）、公司业务经理范光明（1984年出生）被警方调查，两人均涉嫌组织赌博、非法买卖发票等罪名。同时，越南TNC科技公司经理黎英俊（1983年出生），HQ投资发展公司董事长、越南充值卡代理公司副经理阮庭战（1976年出生）也已被禁止离开住所。

在越南，公安系统属于强力部门，公安部长直接由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兼任。与军队系统相同，公安干警有明确的警衔，在办案和对外交往中，也都会介绍具体警衔。此次被揪出的公安系统两条“大鱼”，着实让越南舆论咋舌。河内退休公务员黎庭战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在国道执勤的交警有收‘买路钱的行为，但一般都是士官或尉官等‘小鱼小虾。这次涉案的竟然是少将和中将，确实罕见！令人气愤！”

“士、尉、校、将，这是我们警察的警衔梯级。当然，从公安院校毕业，一直到退休，能从少尉荣升至上校、大校警衔，就算事业有成了，这也是我自己的奋斗目标。”河内片警阮英勇告诉《环球时报》记者。阮英勇说，目前，越南公安系统仍是“铁饭碗”，只要考入公安系统直属的本科、专科院校，就不愁工作，都会被统一分配到各地公安部门。这也是公安院校学生让大家羡慕的原因。在越南人看来，在经济快速发展、社会转型的复杂阶段，公安系统发挥着重要作用，但那些违法乱纪的警察还是让大家很痛恨。▲

不再照顾涉案高官“软着陆”

2016年1月下旬召开的越共十二大，产生了新的中央领导集体。在黎庭战看来：“越共十二大后，随着权力格局逐渐明朗，阮富仲总书记亲自主导的反腐工作用‘大刀阔斧来形容并不为过。如果不下决心查办一些腐败大案要案，渗透到金融、油气等事关国计民生领域的腐败分子和利益集团将对国家造成极大的危害。”

在上一个总书记任期内，阮富仲新组建中央防治腐败指导委员会（2012年），由中央政治局直接领导，并亲自担任主任一职。十二大后，阮富仲挂帅的反腐工作继续推进。2017年4月17日，阮富仲主持召开中央防治腐败指导委员会常委会会议，确定了年内要完成12起案件的立案工作，其中包括越南建设商业银行腐败案等大案。

调查显示，2013至2014年间，越南建设商业银行原董事长、天青集团原董事长兼总经理范功名指使该银行和天青集团员工，通过其或他人注册的29家公司伪造材料，骗取越南西贡商信银行、前锋银行以及越南投资发展银行贷款。贷款均被范功名个人挪用，无法偿还，造成越南建设商业银行遭受的损失约合17.4亿元人民币。建设商业银行腐败案牵扯头绪众多，利益纠葛复杂，经过近一个月的审理，今年2月7日，胡志明市法院要求重新补充案件相关卷宗，择日重审。此前，检方建议法院判处范功名30年有期徒刑。今年4月18日，越南海洋商业银行腐败案也进入复审。

越共十二大以来的反腐利斧还砍向能源系统。今年1月8日，包括越南国家石油和天然气集团旗下越南油气安装股份总公司原董事长郑春青在内的22名被告出庭受审。涉案前任和现任高管被控故意违反国家经济管理规定造成严重后果以及贪污罪。郑春青曾任油气安装股份总公司董事长，后任后江省人民委员会副主席。在后江省任职期间，其乘坐的“雷克萨斯”私车悬挂公务车牌的照片在网络曝光，引发民愤。案发后，郑春青潜逃至德国。按照越南媒体的报道，2017年7月31日，潜逃一年后，郑春青到越南公安部投案自首。而德国外交部则称，“郑春青是被越方押回越南的”，两国有关部门为此还引发口水战。黎庭战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不管郑春青是如何回到越南的，他最终在越南受审，足以显示越南反腐的决心，也警示国内一些心存侥幸的腐败分子，即便潜逃到德国等西方国家，早晚也要为自己的腐败行为埋单。”有报道说，郑春青被河内法院判处终身监禁。

越共中央在能源系统的反腐之所以备受关注，一定程度上与牵涉越共中央政治局原委员丁罗升有关。丁罗升从企业家到政府部长，再到中央政治局委员、胡志明市市委书记，可谓平步青云。在越南民众看来，如何处理涉案的丁罗升，考验着越共高层的反腐魄力。2017年5月，因在越南国家石油和天然气集团任职期间的违规行为，越共中央给予丁罗升党内警告并免除中央政治局委员职务的处分，其随后改任越共中央经济部副部长。就在舆论猜测丁罗升的“软着陆”可能是对这位政治局委员的“照顾”时，2017年11月25日，阮富仲在中央防治腐败指导委员会会议上，要求该案尽快查明。同年12月，丁罗升被正式批捕。今年1月22日，丁罗升被河内法院判处13年监禁，成为越共十二大以来落马级别最高的官员。3月29日，丁罗升因另一起腐败案被判18年监禁。

反腐被越共十二大确定为六大核心任务之一，凸显越南反腐败形势严峻。近年来，越南的社会主义定向市场经济建设成绩斐然，经济增速在东盟名列前茅，但法律和监管的盲区、漏洞，也滋生了官商勾结、权钱交易等腐败行为，引起民众不满。越共高层认识到，腐败已成为影响党和国家命运的毒瘤，重拳反腐刻不容缓。从已查办的腐败案件不难看出，落马的腐败分子中不乏“大鱼”，既有位列中央政治局委员的高级领导人，也有退休部长、将领。河内的退休干部阮文忠支持重拳反腐，他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在现阶段，家丑不怕外扬，怕的是遮遮掩掩，最终从叶烂到根才无可救药。”▲

让反腐“强起来、动起来、说出来”

河内律师裴光明和《环球时报》记者谈论起越南反腐的几大特点。他认为首要的就是中央高度重视，让反腐败机构“强起来”。越南中央防治腐败指导委员会、中央检查委员会、政府监察总署等机构各司其职，并于2017年5月派出8个巡视组，分赴20个省份，对舆论高度关注的腐败大案进行检查督导。其中，第一巡视组由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检查委员会主任陈国旺任组长。裴光明说：“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亲自担任巡视组组长，无疑增加了巡视组的威力，加快对腐败案件的审理进度。”

裴光明还提到，越南的各类新闻媒体已“动起来”，经常曝光各种腐败行为，还有记者把掌握的一手材料作为重要证据提供给司法机关。为鼓励媒体参与反腐，越南祖国阵线中央委员会与越南记协联合设立“媒体与反腐败反浪费斗争”全国新闻奖。在今年1月2日举行的颁奖典礼上，越南国家主席陈大光强调，要充分发挥新闻媒体、社会团体、人民群众等在反腐败反浪费斗争中的重要作用。与此同时，越南还不断拓宽民间反腐渠道，让百姓“说出来”。2012年年底，越南国会高票通过《反腐败法》（修正案），要求公开越南高级官员个人财产申报表。针对一些贪官为应对个人财产申报，将房产、汽车等财产转移至子女名下的做法，越南民众希望监察部门盯紧财产申报，以防贪官在申报时瞒报漏报。

除被揪出的“老虎”“大鱼”，收老百姓红包的“小鱼”“小虾”也被盯紧。越南要求信访部门对群众反映的腐败等问题和线索及时受理。2018年春节前夕，越南政府监察总署还向社会公布3部热线电话，受理春节期间违规收受礼品等腐败行为的举报信息。

在胡志明市从事批发业务的私营业主黄氏碧莲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她在经营生意的同时，也要应对地方及行业管理人员的检查。黄氏碧莲说：“我们现在还是人情社会，比如上户口、办土地红本时托托关系，能办得快些。像我们这些做生意的，经常会与消防检查、市场管理人员打交道，塞个红包事情可能好办些。大家似乎不会对10万、20万越南盾（约合30至60元人民币）的红包小题大做。”但她也表示，国家加大反腐力度，可以在社会上起到重要的警示作用，一些公职人员在收红包时就会犹豫，担心被媒体曝光后丢掉铁饭碗。

为减少国家损失，越南非常重视追缴腐败分子非法所得。越共中央内政部部长、中央防治腐败指导委员会常务副主任潘庭濯在总结反腐措施时就强调，在审理腐败案件时，要重视追缴非法所得。据越南快讯网报道，依据越南2015年修订的刑法，如果被告上交贪污金额的3/4以上并积极配合调查的，可免除死刑。因此，在此次开审的“郑春青案”中，就有包括郑春青在内的多名被告的家属，向法院上交部分赃款，以期获得减刑。

据越南国家电视台4月20日报道，越共十二大以来的两年，有50余名中央政治局或中央书记处管理的高级干部被处理，其中既有在职的，也有退休的，以往坚持到退休就能“安全着陆”的思维定式正在被打破。正如越共高层所说：“我们在查办自己的同志、战友时也很痛苦，但为了共同的进步，为了让更多人不重蹈覆辙，我们必须处理，查处几个人为的是挽救更多的人。”

越南主流媒体认为，2018年一季度越南经济增速7.38%，为近10年来新高，这让“反腐影响经济增长”的论调不攻自破。越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报》周刊3月2日刊发题为“提高反腐败工作质量”的文章说，越南仍有不少腐败问题需要解决，这是党和国家对当前腐败形势的基本判断，“当前越南需要弄清预防和惩治腐败工作中的瓶颈和不足，哪些是法律层面的，哪些是执行层面的。在此基础上，才能一边完善立法，一边严格执法，最终达到消灭腐败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