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疯癫,已经消亡的杭县旧俗

2018-04-24 16:15
杭州 2018年12期
关键词:事象东岳大帝

杭州市西湖区留下街道东岳社区,地处北高峰北麓,东邻古荡街道,西接留下街道金鱼井社区,天目山路延伸段、西溪路贯穿其间。东晋年间,法华寺建成于北高峰下;南宋年间,东岳庙建成于法华寺旁,俗称“老东岳”。千百年来,北高峰下的东岳庙一带吸引聚集着大量江浙地区的香客。因此,今天的东岳村成为了宗教文化旅游特色村。

杭州老东岳之所以闻名遐迩,旅游者与香客纷至沓来,是因为民间信仰“东岳大帝主人间生死”,还因为寺内历来盛行“审疯癫”这一民俗事象,影响颇为深远。我从事民俗调查多年,很想知道这一民俗事象的来龙去脉,可惜它早已在北伐战争年代被浙江督军禁止,无缘再见。据有关资料记载,老东岳庙的“审疯癫”之举,情形是这样的:

到了审疯癫的时候,把疯子先拖到地狱里,事前早化装好的,“一见生财”的白无常,哭脸流红的黑无常,摇折纸扇的大头鬼,执短烟管的小头鬼,鼻孔流火的判官,拿铁链勾魂的使者,以及牛头马面的夜差等,都一齐跟疯子进地狱,在地狱里面,大家席地而坐。于是把高粱、鸦片、鸡鸭、鱼肉大吃而特吃。这时候,地狱已经贴上大帝的封条,封锁了起来。里面仅点一盏菜油灯,照着各人可怕的鬼脸。等到吃光以后,疯子由家人伴着,躺在地上,旁置一草人。到了三更天的时候,狱门外砰砰三声,接着便冲进一阵烟火,那松香与硫磺的气味充满了整个地狱。这时,响起元郎郎的钢叉铁链声,尖锐的鬼叫声。疯癫在这现象下,被拖出来。于是那些化装的大小鬼怪,纷纷自狱中跟出。疯癫后面系一草人,算是受审者灵魂代表来要受痛苦。阴差手中的铁链钢叉,只是向草人身上打去。疯子因在未出狱之前,已被众鬼卒用雄黄酒喷得满头满面,不会有所发作,他被拖到大帝案前,大帝坐在龙头案上,两面点起了半明不灭的红绿色风灯,照到那些做扮的鬼卒身上,胆小的看众,吓得毛发悚然,不敢正视。审疯子的时候,好像现在的游戏唱双簧一样,大帝背后一人,疯子背后一人,一问一答,都由人嘴传达。问到疯子,都是前世冤家,今世报复,这一套话。大帝如法官一样,先行调解,然后提出条件,该要钱的给钱,什么银锭百万,弥陀经几藏,忏几堂,焰口几堂等。审完以后,全班假鬼还大调无常,疯子大游十殿。到了此时,箫管钟鼓齐鸣,由判官张伞前导舞蹈一样,以度游魂。大帝抬回崇圣宫内,审疯癫一幕,就称完结。

在这600多字的记载中,我们一看便知,这是过去时代治精神病的一种绝招,也是过去时代对待精神病患者一种无可奈何的“无法之法”,不仅十分愚昧,而且也好生可笑,所以,很多好奇心重的人往往蜂拥而至,看个究竟,也有因此写下评论的。这里试举二例。

杭州东岳庙

其一,马叙伦先生写有《东岳庙》一文,见载于吴战垒选编《忆江南—名人笔下的老杭州》,其中说:“其审也,则率为病者,而以疯人为多;审犯时五木所加,一如昔时官府伏狱,威严凛然。俗谓疯人经东岳审后得愈也,此自为治精神病之一法,特得效颇少耳。”马叙伦先生是民国时期文化名人,曾是“同盟会”会员、浙江都督府秘书,解放后任全国政协常委、高等教育部部长。东岳庙的“审疯癫”一举尚且引起他的关注,给予评论,可想此俗在当时的影响。

其二,林用中、章松寿的《老东岳庙会调查报告》,其中在文前有一篇钟敬文写的序言,他赞扬林、章两位的工作成绩,说:“固然它或者还尽有可以补充的地方,但是像这样有价值的民众宗教活动的调查记录,恐怕是妙峰山以后的第一回成绩呢。我们一面固希望此后能够有更精密的报告出现,但是,在眼前,对于这个作业,已禁不住应有的欢跃了。”钟敬文是我国民间文学和民俗文化研究的开山鼻祖之一,他当年在浙江大学任教,也关注老东岳庙的这一民俗事象,见到有人对此进行调查并且写出报告,便予以肯定和评价。

其实,随着现代医药科技事业的进步与发达,像审疯癫这样的对精神病患者进行精神刺激,而想治愈它的想法与做法,虽然也是一种探索与追求,但因其无效而消亡,或者因“天堂地狱”观念的不再盛行,无法用此再来刺激而消亡,这是很自然的。

在我国医药史上,与此相类似的探寻与追求,还有很多。古典文学名著《儒林外史》载有“范进中举”的一段情节,是范进中举后喜极而狂,为了医治范进的癫狂症,众人劝说他平素最为畏惧的岳丈大人胡屠夫扇范进几个耳光,胡屠夫怕犯了“文曲星”,死后会下地狱,不敢去扇,众人便调侃他:“你整天杀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知杀了多少生灵,早该下地狱了,治好女婿的病,说不定阎王还能对你将功折罪。”胡屠夫只好壮着胆上去扇了范进几个耳光,居然把范进的癫狂症给治愈了。

与此同理,老东岳庙的“审疯癫”也许能在中国的医药史上成为一个案例,留下妙不可言的一笔。我之所以对这一风俗活动感到兴趣,孜孜探寻,几十年来都一直挂在心上,没有把它丢掉,便基于这样两个原因:

一是它的医药史价值。医药科学的起始与发展,从蒙昧阶段走到文明阶段,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的历史过程,我们决不能以“一百步笑五十步”的观念来否定与排除历史。正如鲁迅先生所言:“人们大抵已经知道一切文物,都是历来的无名氏所逐渐的造成。建筑、烹饪、渔猎、耕种,无不如此,医药也如此。大约古人一有病,最初只好这样尝一点,那样尝一点,吃了毒的就死,吃了不相干的就无效,有的竟吃到了对症的就好起来,于是知道这是对于某一种病痛的药。这样地累积下去,乃有草创的记录……”

二是古老民俗与现代民俗是生命之链,它们有一个漫长的传承历程。每一个阶段性的存在形态都有其自身的价值,决不能人为地将其割断与丢弃。我们今天的研究正是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性中寻找到它新旧更替的规律,美国生物学家摩尔根写《古代社会》一书,便是从现实社会中的不平衡性找出社会发展的阶段性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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