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扬
文扬湖南长沙人。现在美国某医学中心从事医学科研工作。有作品在《芳草》《湖南文学》《红豆》等杂志发表。
女儿十五岁的生日聚会定在这个周六。这次聚会,女儿邀请了朱丽叶、苏珊、弗朗西斯、丽贝卡这四个女孩,她们都是女儿初中同学,现在又一起去了Pioneer高中。聚会活动包括上午去体育中心打保龄球,下午去影院看电影,晚上在我家聚餐。
星期六吃早饭的时候,朱丽叶打来电话,说她母亲早晨出去跑步,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伤了,不能送她来我家了,问女儿,我们可不可以去她家接她?朱丽叶就住在附近,与我们家隔着一条马路,本来说好了朱丽叶吃完早饭后来我家,坐我们的车去市青年体育中心保龄球馆。我说可以,我开车去她家接她。想一想,又觉得奇怪,问女儿,朱丽叶到我们家来,怎么还要她母亲送呢?
女儿说,妈妈,你不知道呀,朱丽叶的父母不让她一个人单独过马路。
我不解,那是为什么呀?
女儿说,她父母觉得她还小,怕她一个人过马路被车撞着。
我问女儿,朱丽叶今年多大了?朱丽叶比女儿高出半个头,比较成熟,我一直以为朱丽叶比我女儿大。
女儿说,朱丽叶比我小两个月。
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快十五岁的美国女孩子,还不能单独过马路,我们门前的这条马路平时过往的车辆不多,女儿从十三岁起就每天独自横过这条马路去学校上课。
朱丽叶来过我家一次。我记得是一个周末下午,她和女儿坐在沙发上看影集。女儿有几本厚厚的影集,里面大多是她在中国拍的照片。朱丽叶很喜欢中国的竹楼,古香古色的庙宇。快吃晚饭的时候,朱莉亚的母亲来了,我以为朱丽叶的母亲是路过这里,顺便来接女儿一起回家,现在才知道,她母亲是专门过来接她的。我在国内时,总听说美国父母不娇惯孩子,很注意培养孩子的独立性,看来也不全是这样。
我们到达青年娱乐中心时,苏珊同学已经到了,她父亲开一辆超大型的suV。接着,弗朗西斯和丽贝卡的车也到了,五个女孩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又说又笑。我们几个家长离开时,苏珊的父亲说,下午电影散场后,他负责把五个孩子一起送到我家。
她们一直玩到快六点才回来,晚饭已经做好了。那天,我做的是一顿中西兼顾的晚餐。中餐有猪肉春卷,宫保鸡丁,油焖大虾,糖醋排骨;西餐是奶油扇贝,蔬菜色拉。女儿帮我往餐桌上端菜时,突然想起什么,急急把我拉进厨房,小声说,妈妈,糟了,我忘记告诉你了,弗朗西斯是吃素的,你做的那些菜,她都不能吃。听了女儿的话,我真是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事,女儿居然都忘记了。女儿问我怎么办?我想了想,说,冰箱里还有鸡蛋,弗朗西斯吃不吃?女儿摇头,说,弗朗西斯是纯素食者,鸡蛋,奶制品都不吃。我记起冰箱里还有一盒豆腐,问女儿,弗朗西斯吃豆腐吗?女儿也不确定,说她去问问。过一会儿,女儿回来告诉我,弗朗西斯吃中国豆腐。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我给弗朗西斯做了一个红烧豆腐,又炸了几个蔬菜春卷,还做了一盘只放橄榄油、胡椒和盐的土豆色拉。
吃饭时,我把一大碗煮面条端上桌,对大家说,我们中国人过生日要吃面条,因为长长的面条,象征着长寿。一个女孩问我,中国人过生日吃不吃蛋糕呀?我说,我们也吃生日蛋糕。这一顿晚餐,大家都吃得很开心,女孩们毫不吝啬地夸赞着我的厨艺——Very good(很好)!Delicious(美味,可口)!我看得出来,她们这样说,并不是出于礼貌,她们是真喜欢吃我做的菜,连弗朗西斯也吃得津津有味。
弗朗西斯有一双浅蓝色的大眼睛,湖水一样清澈。我对弗朗西斯小小年纪就成了素食者感到好奇。
我问弗朗西斯,你的父母亲也是素食者?
弗朗西斯说,我父母,哥哥都吃肉,只有我一个人吃素。
你是从小就吃素,还是长大以后才改变的?
弗朗西斯说,我小时候也吃肉,我是十二岁那年改为吃素的。
那——你吃素有什么原因吗?我认识一些吃素的人,他们吃素的原因不外乎三种,宗教信仰,保持形体,动物保护。
弗朗西斯的回答有些出乎意外,她说,我是为了一个我喜欢的人吃素的。
你喜欢的人?
是,他是一本小说的主人公,我喜欢他,他是个素食者。
一本小说的主人公?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弗朗西斯说,那本小说叫《梦幻城市》,男主人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太叫人不可思议了!弗朗西斯吃素居然是为了一个小说中的虚构人物。
我问弗朗西斯,在家里,你母亲单独给你做饭吧?
弗朗西斯摇头,我自己做饭吃。
你现在已经素食三年了,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挺好的。
我说,你连牛奶、鸡蛋这些富有营养的食品都不吃,不会缺乏营养吗?我解释说,那些身体必需的东西,像维生素、氨基酸之类的。
弗朗西斯笑起来,你看我像营养不良的样子吗?
确实不像,弗朗西斯脸色红润,活力四射,女儿补充说,弗朗西斯还是学校游泳队的队员呢。
弗朗西斯说,营养不一定非得从动物那里来,你看那些吃草的动物,牛呀,羊呀,鹿呀,它们都活得很健康的。
弗朗西斯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替她有些惋惜,她这一生会错过多少享受美食的机会。
女儿的同学离开后,我问女儿,你今天玩得高兴吧?
女儿笑脸如花,太高兴了,妈妈,谢谢你!
收拾碗筷时,女儿说,妈妈,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我问,什么事?
女儿说,妈妈,我想报名参加学校的驾照考试課程。
我的头嗡的一下大了,你说什么,你想学开车?
女儿说,那当然,我早就想开车了,等的就是这一天。
我连连摇头,那不行,你还不能开车。
为什么我不能开车?我都十五岁了,法律规定满十五岁就可以开车了。
美国法律,我还真弄不懂美国的法律到底是怎么定的:十八岁有选举资格,十九岁有抽烟资格,二十一岁才有喝酒资格,可为什么偏偏把开车的年龄定在十五岁?十五岁的孩子正处于成长阶段。是一个心理没有成熟却又自以为是的年龄,十五岁开车,不是拿生命开玩笑吗?简直就是荒唐!
我说,点点,美国法律规定十五岁可以开车,但法律并没有规定,一个人到了十五岁就必须要开车,你年龄还小,听妈妈的话,现在不要学开车。
女儿急了,说,妈妈,我已经长大了,我们学校好多同学都是十五岁开始学车的。
我说,我不管你的同学什么时候学的开车,反正我不会同意,要开车,也得等你长到十八岁再说。
女儿眼睛瞪圆了,说,我还要等到十八岁呀!那时我都老了。
我笑起来,点点,你十八岁就老了,那妈妈在你眼里不成了老怪物了。
女儿不笑,说,妈妈,我真的想开车,我好羡慕那些能自己开车上学的同学,他们好酷呀。女儿拉着我的手,撒起娇来,妈妈,我学会了开车,你就不用那么辛苦每天送我上学了。我们家离学校一点三迈,市教育局规定家距学校超过一点五迈的学生才有资格坐校车。为了让女儿早上能多睡一会儿,我每天都开车送女儿上学。
我说,我乐意送你去学校,不觉得辛苦。
女儿说,妈妈,我知道你是为我的安全考虑,你放心,我开车会很小心的,保证安全第一。
最后,我到底没能拧过执拗的女儿,同意让她学车了。但我的心里却惶恐不安,我希望女儿快乐,不愿意看见她因为不能学车而郁闷,但又为她的安全担心。那些天,我常常梦见车祸,吓得一身冷汗醒过来,心里是那样的恐慌和无助……
新朋友
女儿说她交了一个新朋友,名字叫海伦。女儿很欣赏海伦,说海伦长得很漂亮,对人活泼热情,在班里很有人缘。
我问女儿,海伦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女儿说,海伦的父母已经离婚,海伦现在跟她的母亲住一起,她母亲是一个美容师。
女儿是十岁来美国的。女儿在国内也有几个朋友。我熟悉女儿的朋友,也知道她们的父母是做什么的。那时女儿在班上担任中队长,学习成绩优秀,女儿交的朋友也基本属于她那个类型的,都是班上的好学生。但美国的情况不一样。美国的学校,没有班干部,学生上课连固定的座位都没有,整个班就像一团散沙,到了中学,连班的界限也没有了,学生上课都是走班制,每个学生选修的课也不相同,学校也不公布学生成绩,所以我对女儿在美国交的朋友,没有一个客观的判断指标,没法知道女儿交的朋友怎样。
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海伦邀请女儿去她家里玩,女儿放学后没有回家,直接坐校车去海伦家了。晚上十点钟,我见女儿还没有回来,便打电话过去,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女儿在电话里说,她想在海伦家多玩一会,问我可不可以?我说可以,但不能太晚,我十一点钟来接她。
一个小时后,我到了海伦的公寓门前,给女儿打电话,说我到了。过了一会,女儿出来了,如水的月光照在女儿脸上,有一种雕塑般的美。
我问女儿,今天晚上你们在海伦家玩了些什么?
女儿一脸的兴奋,说,我们跟海伦学化妆,海伦可会化妆呢,她家的化妆品可多呢,到处都是,海伦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套化妆品,要我们自己化妆,她给我们做指导。
我问女儿,你们都化了什么样的妆?
女儿说,我们有化公主的,小丑的,巫婆的,还有化吸血鬼的,青面,獠牙,可恐怖呢——
那你呢,你化了什么妆?
女儿说,我画了一个熊猫脸,黑眼圈,朝天鼻子,那样子呆萌萌的,妈妈,万圣节的时候,我想把自己打扮成一只大熊猫。
我笑,想象女儿装扮成大熊猫的样子,一定酷酷的,很可爱。
女儿说,妈妈,我学会了化妆,今后就可以教你了。
我欣然答应。我平时都是素面朝天,不是不想美化自己,只是觉得化妆太麻烦,费时间。每天早上都是忙忙碌碌的,恨不得能多生出一双手来。
回到家里,我看到了女儿一张精致的脸,眉毛修成了柳叶形,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眼睑抹了眼影,一双大眼睛更幽深了,鼻子也显得格外挺拔,玫瑰色的嘴唇轮廓分明。
我问女儿,这妆是你自己化的?--
女儿眨眨眼,睫毛忽闪忽闪,嗯,我自己化的,你觉得怎么样?好看吧?
女儿本来就天生丽质,化妆后多了一份艳丽,少了一份清纯,人也好像长大了几岁。我评论道,妆是化得不错,只是少了些天然美。
女儿噘嘴道,妈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
我说,你这个年龄,自然美是你的本色,你知道什么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吗?
女儿不答,对我做了个鬼脸。
一个星期六早晨,风轻日丽,我在草坪上给花浇水,屋里的电话响了,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请问,宁在家吗?我女儿叫叶宁,女儿的同学都叫她宁。
我说宁还在睡觉,我是宁的妈妈,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电话里停顿了一下,说,请你转告宁,说海伦给她打电话了。
原来是海伦,我对海伦说,你等T,我去叫宁。
我敲女儿的房门,女儿在屋里应了一声,我推门进去,把电话给女儿,说,海伦的电话,找你。
几分钟后,女儿来到草坪,我问女儿,海伦找你有什么事吧?
女儿说,海伦告诉我,她母亲昨天晚上又喝醉了,今天又不会送她去父亲那里了,海伦说她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见到她父亲了,海伦在电话里哭了,说她很想见到爸爸。妈妈,海伦真可怜。
我听女儿说过海伦的事。海伦的父母离婚后,法院判決海伦跟她母亲一起生活。按照法庭规定,海伦的父亲只能在周末和节假日才能把女儿接回家住。所以,每到周末,海伦的父母就要交接女儿,星期六上午,海伦的母亲开车把女儿送到Creek City公园的停车场,海伦的父亲在那里接海伦,然后星期日下午,海伦的母亲再把女儿接回家。
我说,海伦的母亲不能送她,海伦的父亲可以来家里接她呀。
女儿说,不可以的,法院判决海伦的父亲不能靠近海伦母亲住的地方,如果去了,就是违法,海伦的母亲会去法院告她父亲的。
我说,告又怎么样?海伦的父亲是去看自己的女儿,法院还能把海伦的父亲抓起来?
女儿说,当然会抓起来,因为海伦的父亲违反了法律。
女儿接着说,妈妈,我想帮海伦,我们可以开车把海伦送到Creek City公园,这样她就可以见到她父亲了。女儿期待的眼睛看着我,妈妈,行吗?
我说可以。女儿很高兴,马上去给海伦打电话。
我们开车来到海伦的公寓时,海伦已经等在门口了,她背着一个双肩包。海伦看见我们的车,跑过来,向我们招手。我是第一次看见海伦,真是有惊鸿一瞥的感觉。海伦的确长得很漂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美国女孩,修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近乎完美的五官。
我们把海伦送到Creek City公园。回家的路上,我问女儿,海伦的母亲是不是经常酗酒?女儿说是,她母亲现在酗酒越来越厉害了,并且经常不去上班。我很为海伦担忧,海伦有这样一个母亲,真是太不幸了。
学开车
女儿顺利通过了理论考试,拿到了实习驾照。随后,女儿又去驾校学了一个星期,便能开车上路了。按州法律规定,持有实习驾照的人开车,必须要有一个年满二十一岁以上,至少有三年驾龄的人陪同。
女儿学车快,反应也很灵敏,但浮躁气盛的弱点也暴露出来。女儿喜欢开快车,开车时还常常追人家的尾,我不得不时时提醒女儿开慢一点,离前面的车远一点。可有一次,还是出事了。那天早晨我和女儿去学校,通往学校的最右边的车道已经堵了长长一串车,女儿没有跟在那串车后面,而是把车换到了左边的车道上,径直往前开,在超过右车道上十来辆车后,女儿瞅准一个机会,迅速插进了右车道,插在了一辆黑色吉普车的前面,那辆吉普车的司机不知道是反应太慢,还是对女儿突然加塞不满,一下冲了上来,只听砰的一声响,吉普车撞上了我们的车。
我赶紧叫女儿停车,气恼地对女儿叫道,点点,你为什么一定要抢这几秒钟!女儿自知理屈,没有作声。我下车到后面去看,我的车尾部给撞进去了,后厢盖也被撞开了,再看那辆吉普车,铮亮的前杠居然连擦痕都没有。开吉普车的是一个满脸稚气的男孩,看样子比我女儿大不了多少,但他是单独驾驶,应该已经拿到了正式驾照。
按照州驾驶规定,超车换道时,如果换道的车子完全进入车道后,后面的车子撞上来,责任应该在后面的车,吉普车的主人应该赔偿我们的修车费用。但吉普车车主拒绝赔偿。我只好把吉普车司机告上了法庭。
开庭那天,我和女儿坐在原告席上,男孩和他的父亲坐在被告位上。我首先把自己的理由陈述了一遍,重点是吉普车撞上来时,我们的车已经完全换到了右车道上,有照片为证。男孩的父亲辩护说,因为我女儿换道太突然,他儿子来不及减速才撞上去的。最后结果,法官判决吉普车司机赔偿我们百分之七十的汽车修理费。
我们去停车场取车,我板着个脸,女儿怯怯地对我说,妈妈,我可以付那百分之三十的汽车修理费,等我打工挣了钱就还给你。
我说,点点,这不是钱的问题,关键是你要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养成一个好的开车习惯,把行车安全放在第一位。
这次车祸后,我暂时取消了女儿的开车资格。一天,当地报纸刊登了一则消息:一个叫莫妮卡的十七岁女孩在高速公路上開车撞到旁边的护栏上,当场不幸身亡。莫妮卡的葬礼定于星期六在一家殡仪馆举行。我看了这则报道后,决定带女儿去参加莫妮卡的葬礼。那一天,前来参加莫妮卡葬礼的有一百多人,大多数是莫妮卡所在中学的学生。草地上摆满了鲜花和挽联。牧师主持仪式,致悼词,我们看到了莫妮卡的母亲,她面容憔悴,泣不成声。莫妮卡的同学上台朗诵了她们的悼念诗,我还记得其中的几句,大意是:你走了,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来得及对我们说,但我相信,你没有远离,你在清晨的霞光里向我微笑,你在月夜的清辉中向我低吟——我回头看女儿,她已是泪流满面。我暗暗祈祷,但愿这次莫妮卡的葬礼,会对女儿起到警示作用,使她懂得珍惜生命的每一天。
交友要慎重
女儿的书桌上多了一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盒盒,都是化妆品之类的东西,粉饼,眼影,眉笔,睫毛膏,还有各种颜色的指甲油。女儿说是海伦给她的。天气变暖后,女儿穿着人字拖鞋上学,十个脚趾涂了花花绿绿的指甲油,我看着就来气,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问女儿,你们学校怎么会允许学生穿人字拖鞋,涂指甲油去学校呢?
女儿觉得我提的这个问题很奇隆,说,学校当然允许,为什么会不允许呢?
我忍着气说,你自己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学生,对老师也不尊重。
女儿看看自己的脚,说,妈妈,那是你的认为,我们学校的老师才不这样认为呢,有一次我的戏剧课老师还说我涂的指甲油颜色很好看呢。
我更加生气,你们学校老师不管,我来管。
星期六上午,女儿随乐队去一家老年疗养院作义务演出,我在家里打扫卫生,把女儿桌子上的瓶瓶盒盒统统扔进了外面的垃圾箱。
中午,女儿演出回来,问,我桌上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我说,你那些化妆品吧?我都扔出去了。
女儿冲我嚷起来,妈妈,那是我的东西,你没有权利扔我的东西。
我火了,说,你不要跟我说权利不权利,一个中学生,桌上摆满了化妆品,像话吗?你今后再把这些东西拿回来,我还会扔!
女儿咬着嘴唇,眼泪掉了下来。我看见女儿哭了,心里也很难受,但又觉得在这件事上,不能迁就她,迁就她就等于害了她。我缓了一下语气,说,点点,你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而不是放在化妆打扮上。
女儿带着哭声辩道,我怎么没有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了,我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能每门功课都得A吗?
我说,你是得了A,但你并不是很努力,你知道国内那些孩子是怎么学习的吗?我老生常谈地把国内中学生如何学习,我当年高考时又如何拼命说了一遍。女儿不作声,眼睛望着窗户外面,我知道她不愿意听,但不愿意听也得说,谁叫我是母亲呢。后来,我说到了海伦,从女儿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来看,我觉得,海伦给女儿带来了不好的影响。虽然我很同情海伦,但也不得不提醒女儿注意。
我问女儿,最近你好像和海伦来往挺多的?
女儿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我说,点点,我觉得,你还是要少和海伦来往一些。
女儿望着我,为什么呀,妈妈,你不喜欢海伦?
我说,我不是不喜欢海伦,只是觉得——你们并不适合做朋友。
女儿说,我觉得她挺好的。在学校里很pop-ular(受欢迎),大家都喜欢她。
我忍不住讥讽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学校里的那些popular学生不是体育明星,就是喜欢搞恶作剧,出风头的学生。
女儿立即反驳,I dont think so(我不这样认为)。
You dont think so?(你不这样认为?)那好,点点,你告诉我,你们班哪个popular学生是由于学习成绩好而出名的?
女儿的脸涨红了,说不出话来。
我继续说,我知道,你们班有一个学习好,知识面很广的男生,老师的提问从来者雕不住他,但这样一个优秀男生却受到了同学们的嘲讽,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什么"know it all(无所不知)”……
那次谈话以后,女儿在我面前再也不提海伦了,她的书桌上也没有出现过化妆品,但细看女儿,还是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眼睑上淡淡的眼影,眼睛下面似有似无的眼线,我装作没有看见,只要女儿做得不是太过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天,女儿对我说,她星期六晚上要去参加一个同学的party(聚会)。我问是哪个同学的party?女儿犹豫了一下,说,是在海伦家。
我没有反对,我虽然对女儿说过,要她少和海伦来往,但并不是不要女儿和海伦来往。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女儿那天晚上去海伦家,居然喝酒了,还喝醉了。临近半夜,女儿打电话要我去接她时,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我又气又急,放下电话,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去了海伦家。
我推开海伦家的门,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客厅里的桌上和地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空酒瓶,一屋子的酒气,连空气都仿佛被酒精洗涤过了。三个女孩,两个男孩东倒西歪地躺在一圈沙发上,其中一男一女还勾肩搭背地搂在一起,女儿一个人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看起来,六个孩子中只有女儿还醉得轻一点。
女儿看见我进来,慌忙从地毯上站起来,她的身子有些摇晃,我忍住怒火,一把拉住女儿的手就往外走。
等坐进车里,我的愤怒爆发了,点点,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我都替你害臊,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些未成年孩子喝酒是犯法的,被人发现了是要被抓到警察局去的,今天你们是万幸,邻居没有报警,不然的话,我现在得去警察局领人了!你看看你都交了些什么样的朋友,简直就是一群人渣。我发抖的手指着女儿说,点点,你给我听好了,今后我不许你和他们来往!
我听到了女儿的抽泣声。
我打开车窗,深深吸了几口夜晚的空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启动了车子。进到屋里时,我身心疲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女儿拉住了我的胳膊,低声說,妈妈,对不起。我鼻子一酸,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忍都忍不住,我的心痛得好厉害……
我认识一个在餐馆打工的湖南女人,她住在这个城市的贫民窟,她女儿就读的高中在市里排名倒数第一。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她女儿高中毕业时,同时被哈佛、耶鲁、哥伦比亚等五所名牌大学录取,她女儿选择了哈佛大学。这件事在我们华人圈子里引起了轰动。我早听说过,在美国,即便很差的高中学校,也不乏考进美国一流大学的学生,这是因为美国名牌大学在录取学生时,不仅看学生在校的学习成绩,也看其在年级的排名。好的学校,因优秀学生多,竞争激烈,要想进入年级的前十名就很不容易。相反,在差的学校,优秀学生就容易脱颖而出。琢磨出这个道理后,我曾经想过让女儿转校,以女儿现有的水平,在新学校里排在前十名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女儿这次醉酒事件发生后,我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女儿缺乏自制力,如果把她转到一个差学校,只会害了她。
女儿有一次对我说,他们学校至少有百分之十的学生吸大麻,我听了吓一跳,说,不可能吧,你们这种市里排名第一的高中也有这么多学生吸毒?女儿说是真的,那些排名差的学校,甚至有百分之三十至五十的学生吸毒呢。我想到那个考上哈佛的女生,一个在差学校也能表现如此出色的学生,一定有着超出常人的自制力,才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
前夫
女儿的父亲叫叶凡夫,现在是我的前夫。我们两年前离了婚。我和叶凡夫是大学同班同学。叶凡夫聪明,是我们班公认的才子。上大学的时候,喜欢我的男生有几个,但我的眼里只有叶凡夫一个人,认定了他就是我今生今世的真命天子。
大学毕业后,我考取了本校的硕士研究生,叶凡夫考取了南开大学的博士研究生,为了能和叶凡夫在一起,我不顾父母的反对,放弃了读研的机会,来到天津找了一家接收单位,并很快和叶凡夫结了婚。
婚后第二年,我生了女儿点点。叶凡夫读完博士后联系到美国一所大学做博士后,后转入一家美国制药公司。叶凡夫进公司的第二年,把我和女儿接来美国。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在美国团聚。不久,我们贷款在风景秀丽的东郊买了一栋带游泳池的独立房。我以为一家人的生活从此就安定下来了。
叶凡夫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叶凡夫回国探亲,看见原来在大学并不怎么起眼的同学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还有一个他在美国的同事,回国创业一年多,就出了名,赚得盆满钵满不说,还常常在电视上露脸——叶凡夫觉得自己在美国吃亏了,萌生了回国创业的念头。
我支持叶凡夫回国创业,还打算和他一起回国,但叶凡夫说,还是他一个人先回国打前站比较好,等他在国内站稳了脚,再接我们回国。
叶凡夫刚回国时,每周都给我打电话,我心疼电话费,叫他不要从中国打,我从美国给他打过去。叶凡夫说,他想念我和女儿,忍不住时就想打电话,我感动直掉眼泪,我很想他,只想早点带女儿回国,全家团聚。后来,叶凡夫忙了,我打电话很难找到他,办公室没人接,打他的手机不是占线就是关机,好不容易接了,他也是三言两语很快就挂了电话。
一天凌晨,天还没有亮,我被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是妹妹小捷的电话,只听妹妹在电话里说,姐姐,我刚才看见姐夫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两人手拉着手——
我不相信,打断妹妹的话,小捷,你看清楚了,肯定是叶凡夫?那一刻,我还心存侥幸。
不会错,妹妹非常肯定地说,我绝对看清楚了,就是姐夫。
放下电话,我瘫坐在床上,手脚冰凉,脑子一片空白。我靠在床头发了一阵呆后,便开始一遍遍拨打叶凡夫的电话,可他的电话已经关机。那一段时间,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头发也在一把把脱落。想起当初叶凡夫回国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警告过我,男人一回国就变坏,我还傻乎乎地不信,对朋友说,叶凡夫不是那样的人,我了解他。可现实就是这样无情。
大约半年后,我收到了叶凡夫寄来的离婚协议书。那份离婚协议书在我书桌的抽屉里放了三天后,我签了名,并于当天把协议书寄了出去。
离婚后的第三个月,我把独立房卖了,带着女儿住进了公寓。那时正是美国房地产低谷的时候,我本来可以不卖房子,把房子租出去,等美国房市好转后再卖房子,但我就是不想见到那栋房子,它像一块石头堵在我心里喘不过气来。
与叶凡夫离婚后,我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我变得像个怨妇,动不动就把叶凡夫的名字拧出来,痛批一番。比如,检查女儿的作业时,我会说,宝贝,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做个自强自立的人,你的未来只能靠你自己,妈妈当初也是很要强的,但为了叶凡夫,放弃了读研究生的机会,结果把自己的前途耽误了;去中国超市买东西,看到新鲜荔枝,会触景生情地对女儿说,叶凡夫喜欢吃荔枝,当初他在天津读博士时,我为了给他买荔枝,骑着自行车跑了大半个天津市;去商店给女儿买毛衣时,我会说,当初叶凡夫去哈尔滨进修,我怕他冷,夜以继日为他赶织了毛衣毛裤。我像祥林嫂一样,无数次地在女儿面前重复着同样的话,说到伤心处,不由得潸然泪下。
终于有一天,女儿问我,妈妈,你当初和爸爸结婚的时候,你爱他吗?
我说,当然爱,我如果不爱你爸爸,我会那样做吗?
女儿说,所以,你对爸爸的付出,是为了爱。
我说是,当初为了你爸爸,我甚至可以付出生命。
女儿说,如果那样的话,妈妈,我觉得你不应该抱怨。
血一下子涌到了脑门,我气恼地说,点点,你的意思是,我当初对你爸爸所有的付出,我都不应该埋怨,你爸爸不应该感恩,我也不应该指责他对我的背叛!
女儿的脸涨红了,说,妈妈,你不要发火,我只是说你为爸爸做的那些事,都是你自愿做的,不是爸爸强迫你做的,所以你不应该抱怨爸爸。但我并不是说,爸爸就不应该感恩,就应该背叛你,这是两回事,妈妈,你是知道我的立场的,我不喜欢爸爸为了别的女人和你离婚。
我的心被狠狠地剌了一下,心中的屈辱,悲伤,绝望,突然找不到地方发泄了。女儿回房间去了。我孤独地坐在沙发上,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一等我冷静下来后,觉得女儿的话也不是沒有一点道理,真的没有必要抱怨,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当初瞎了眼,没有早点认清叶凡夫这种人。
吃晚饭的时候,我对女儿说,点点,妈妈承认你说得对,妈妈今后不抱怨了。很奇怪,说完这句话后,我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好像一个沉重的担子从肩上卸下了。
女儿吞吞吐吐地说,妈妈,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说出来,我说出来,您不会生气吧?女儿对我说话时,从来都是用“你”,这次却破天荒地用了个“您”字。
你说吧,我不会生气。我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心里知道,接下来女儿要说的话,我未必喜欢听。
女儿看看我,小心翼翼地说,妈妈,你过去什么都想着爸爸,依着爸爸,在爸爸面前,你没有了自己,我觉得这样不好,这是一种不尊重自己的表现,你总说爸爸心里没有你,可是你自己都不爱自己——
女儿的话直剌我的痛处,眼泪掉了下来,我赶忙从桌上拿了纸巾捂住了眼睛。
妈妈,对不起,我只是说了我的感觉,不一定make sense(言之有理,有意义)。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是呀,这么多年来,我的自我都到哪里去了?我第一次替自己感到悲哀。
女儿伸出手,搂住了我,亲昵地说,妈妈,别难过了,你是我的好妈妈,爸爸走了,你还有我呢,我们两人过日子,我觉得挺好的。
我含泪搂紧了女儿,我的心里充满了对女儿的感激,至少,命运没有亏待我,给了我一个好女儿。
打工
女儿开始打工了,促使女儿打工的源动力,是她想买一个智能手机。
女儿对我说,妈妈,我们班上好多同学都有智能手机了,我也想要一个。
我说,你已经有手机了,还买什么智能手机,电话就是电话,要那么多功能干吗?
女儿噘起了嘴,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的,你嫌智能手机太贵,舍不得给我买。
我说,贵当然是一个方面,但如果智能手机对你的学习有用的话,再贵我也会给你买。
妈妈,你又扯到学习上来了,不给我买就算了,我自己买。
你自己买,你哪来的钱,找叶凡夫要钱?离婚以后,叶凡夫每个月寄给女儿的生活费,我都存在了教育基金里,今后给女儿上大学用。
女儿说,我才不找爸爸呢,我自己打工挣钱买手机。
我以为女儿说的是气话,哪里想到,她是认真的。学校放春假的前一周,女儿高兴地对我说,她找到了一份工作,替一户人家照看三个孩子。
我吃惊不小,问女儿,你照看三个孩子,他们有多大?
女儿说,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最小的六岁。
他们给你多少钱?
女儿说五十元一天。我算了一下,春假七天,女儿可以挣三百五十美元,买智能手机足够了。
我怀疑地审视着女儿,你行吗?那些孩子会听你的吗?
行不行,带了才知道!女儿信心满满地加了一句,我觉得我能行。
我问小孩的父母是干什么的?
女儿说,小孩子的父亲叫戴维,是个军人,在空军学院工作,小孩子的母亲生病住在医院里。
我问,小孩的母亲得的什么病?
女儿说是腿的问题,妈妈,戴维要我开始三天住在他家里,晚上不回来。
我问女儿,那是为什么?
戴维说他妻子要动手术,手术后的头三天他要去医院照顾妻子,晚上会回来很晚,他不在的时候,要我替他照看孩子。
我摇头,那肯定不行,点点,你晚上不能住在别人家里。
女儿问,为什么呀,妈妈,为什么我不能住在戴维家?
我说,他们家只有男主人,你一个女孩子住在那里,不行不行。我头摇得像货郎鼓。
女儿说,戴维很nice(好),没有关系的。
我说,点点,你还是不要去打工了,妈妈答应给你买一个智能手机。
女儿说,妈妈,你就是给我买智能手机,我也还是想去打工。
我说,你要打工可以,找别的工作。
女儿说,我找了几个,都不如戴维家好,在他家还能做满一个星期,这样的机会不容易碰到。妈妈,你去戴维家看看好不好,你看了就知道了,他真的很好。
在女儿的请求下,我勉强答应先去戴维家看看,看了再作决定。
戴维家离我家有二十多公里,是一栋两层楼的红砖独立房。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个小男孩,蓝眼睛,淡黄色的头发。男孩的后面,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四十来岁,穿着便服。男子和我握手,说他叫戴维。戴维宽宽的肩膀,身板笔直,一招一式颇具军人风度。我们来到客厅。三个孩子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戴维给我介绍他的孩子。大儿子麦克,麦克戴着一副眼镜,很文静的样子;女儿玛丽,梳着马尾辫,一笑两酒窝;小儿子安德鲁,就是那个给我们开门的小男孩。安德鲁没有一刻安宁,屁股扭来扭去的,好像沙发上长了刺似的。
戴维对我讲了女儿的职责,主要是看好这三个孩子,不要让他们在外面乱跑,不要让他们去厨房点火。早晨,戴维会准备早餐,孩子们的中饭和晚饭是戴维在超市买的半成品,放在冰箱里,女儿只需要把这些食品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就行了。家里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女儿要及时给戴维打电话。戴维最后对我说,他妻子下个星期要做手术,他会很晚回家,但他不想把三个孩子独自留在家里,美国的法律也不容许,所以他希望女儿能够在他家住三个晚上。戴维带我看了他为点点准备的房间。
从戴维家出来,女儿问我感觉怎样?
我说,总的感觉还不错。
女儿高兴地说,妈妈,那你同意我在戴维家当babysitter(临时保姆)了。
我沉吟着,戴维给人的印象成熟稳重,不笑的时候很威严,但笑起来爽朗,真诚。我对戴维的三个孩子印象也很不错,看起来很懂礼貌。我尽管心存顾虑,但还是同意了。
女儿去戴维家的第二天,我中午抽了个空,开车去了戴维家,我想看看女儿是怎样照看这三个孩子的。在我眼里,女儿还是个孩子,现在居然也照顾起别人的孩子了,这变化太大了,都觉得好像不是真的。
走进戴维家的客厅,我大吃了一惊,偌大的客厅,就像刚遭遇过土匪抢劫似的,地上横躺着两把椅子,咖啡桌的一条腿折了,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地毯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拼图块。
我问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屋里怎么乱成这样?
女儿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安德鲁说玛丽拿了他的电动汽车,刚刚发了一顿脾气,把东西丢得满地都是,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我说,安德鲁的脾气好大呀。
女儿说,可不是,三个孩子就数他最调皮,一生气就发混账脾气,乱摔东西。
我说,那天见到他,还觉得他很懂礼貌的。
女儿笑,他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在家里就是另一个人了,任性,不讲道理,不过现在,安德鲁开始听我的话了。
是吗?他听你的话,还在家里闹成这样。我表示懷疑。
女儿说,刚才安德鲁发疯的时候,我在浴室里,听到摔东西的声音,我出来警告他说,安德鲁,你再这样不讲道理,乱摔东西,我就不理你了。他马上就停了下来,不作声了,抱着他的汽车进屋里去了。
他怎么会听你的话呢?
安德鲁喜欢听我讲故事。
我问女儿,咖啡桌的腿也是安德鲁弄坏的?
女儿说,那倒不是,在我来之前,这咖啡桌的腿就弄折了。
我说,那天我来这里时,咖啡桌的腿还是好好的呀。
女儿说,才不是呢,这条腿早就断了,那天因为我们要来,戴维弄了两个钉子把桌子腿固定了一下。你没有注意到,那天麦克,就是戴维的大儿子,一直坐在那里没挪窝,他在护着那条咖啡桌腿,怕我们坐过去。
我大笑起来,记起那天麦克一直坐在沙发上听我们说话,而两个小的,点个卯就像泥鳅似的溜走了。看来不只是我们中国人要面子,美国人也很要面子的。
我问女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儿说,是安德鲁告诉我的。
我笑,这个安德鲁,他连这都告诉你了。
女儿说,嗯,安德鲁喜欢我。
我帮女儿把客厅里的椅子扶起来,又把仍在地毯上的东西捡起来。这时,安德鲁来到客厅,看见我,礼貌地问了一声好,去厨房冰箱拿了一个卷筒冰激凌,蹦蹦跳跳回房间去了。
我问女儿,其他两个孩子也都在家里?
女儿说,两个小的在屋里,麦克下午去参加一个游泳班还没有回来。
我问女儿,照顾小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女儿笑,还好吧,只是几个孩子闹起来,也很叫人很头痛的,尤其是安德鲁。
我说,你现在知道了吧,带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春假结束后,女儿用打工的钱,买了一个智能手机。
这之后,女儿找到了一份餐馆服务员的工作,每个周末都去餐馆打工。服务员底薪很低,收入主要靠小费。女儿打工回来也给我说一些餐馆里的事。一次,女儿回家很快乐,对我说,她今天小小地赚了一把,有两个顾客给了她超高的小费,他们吃了五十多元,却给了女儿二十元小费。还有一次,女儿回来很沮丧,说她接待的一个客人吃完饭,没付饭钱就悄悄溜走了,按餐馆规定,女儿替那人付了饭钱。
女儿在餐馆打工的经历,也使我对吃饭给小费有了新的认识。以前,我一直以为给小费只是一种对服务质量的认可,现在知道,小费也是餐馆服务员的劳动报酬。这以后,我再去餐馆吃饭时,都会有意识地多给服务员一些小费。一次我到外地开会,在一家餐馆吃饭,由于有事急着离开,忘了付小费,出了餐馆门才想起来,要是在以前,我忘了也就忘了,可那次,我又返回餐馆付了小费,那个年轻的服务员让我想起了女儿……
有关早恋
那天,女儿放学回家,主动来到厨房,对我说,妈妈,我帮你洗菜。这倒是一件稀罕事。女儿洗着菜,问我,妈妈,你当初怀我的时候是不是很难受呀?
我说,是呀,很难受,尤其是开始三个月,看见食物就想吐。
后来呢,三个月后还难受吗?
我说,后来好了一些,怀孕最后两个月也很难受,我的脚肿得厉害。
女儿一脸同情地看着我,说,妈妈,你真不容易。停了停,女儿又问,妈妈,你生我的时候,是不是肚子很痛很痛?说起女儿的出生,我至今心有余悸,那真是痛,痛得撕心裂肺。我把痛的经历讲给女儿听,女儿听得花容失色。
我问女儿,你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些事了?
女儿说,今天下午威利斯小姐给我们放了一个录像带,是关于女人怀孩子,生孩子,带孩子的事。
我问威利斯小姐是谁?
女儿说是我们卫生课的老师。
我问,威利斯小姐怎么会给你们看这些录像带?
女儿说,有个女生怀了baby(婴儿),休学了,威利斯小姐给我们放了这段录像带,说要让我们知道女人怀孕,生孩子,做妈妈的过程。
我问,你们看了有什么感想?
女儿说,真是太恐怖了,妈妈,我没有想到,怀一个baby要吃那么多的苦,生下baby后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还要花很多很多的钱,看得我脑袋都大了,觉得好可怕呀!我觉得那个怀baby的女生真是好可怜好可怜哟。
我这时明白了威利斯小姐的用心,她原来是用这种方式来教育孩子们,让她们知道,生孩子不仅要忍受痛苦,还要承担责任。这种教育方法的可取之处,是对孩子们起到了警慑作用。比起那些关于早孕有害的空洞说教,这种方式应该更加有效。
女儿问我,妈妈,你当初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很害怕呀?
我说,妈妈怀你的时候,已经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并且结婚有了家,从各方面来说,我都具备了做一个母亲的资格,用英语说就是Imready for having a baby(我已准备好生个孩子),所以,妈妈没有觉得有那么害怕,更多的是高兴和责任。
我问女儿,威利斯小姐上课还说了什么,她说了防止早恋早孕吗?我想当然地认为,威利斯小姐一定会说一些有关中学生早恋有害,两性相处要洁身自好之类的话。
女儿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吞吞吐吐地说,威利斯小姐给我们讲了讲避孕方法。
我有些迷惑,威利斯小姐怎么会给学生讲避孕方法,这不是鼓励学生婚前性行为吗?可再想一想,觉得威利斯小姐这样做也有道理,既然有些事没法制止,最起码也要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不至于因为一时冲动造成严重后果。
女儿有一段时间迷上了棒球。电视里只要有棒球赛,她都不会错过,从她的嘴里还不时冒出一个个美国棒球队的名字,什么小熊队,洛基山队,红袜队……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女儿甚至还拿出自己打工的钱,花上几十美元去体育馆看棒球比赛,这叫我大惑不解,一向对体育运动不感兴趣的女儿,什么时候开始钟情棒球运动了?
这天,女儿放学回家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到厨房里来,问我晚饭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而是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间。我做好晚饭,喊女儿出来吃饭,女儿说她头痛,不想吃饭。我去女儿房里,见她在床上躺着,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晚上,女儿起来吃了半碗饭,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一连几天,女儿都显得心事重重的,放学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來女儿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可是问她,她都说没事,挺好的。直到周末,女儿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女儿喜欢上了一个叫劳伦斯的男生。劳伦斯是学校棒球队队员,是市里的棒球明星,自然,劳伦斯成了学校男生崇拜的偶像,女生暗恋的对象。矜持的女儿一直暗暗期待劳伦斯会主动提出和她交朋友,可那一天,当好朋友丽贝卡兴奋地告诉女儿,说劳伦斯答应做她的男朋友时,女儿崩溃了……
女儿对我说这事时,已经从低谷中走了出来。女儿说,她相信劳伦斯是喜欢她的,有几次,女儿中午在咖啡厅吃饭时,劳伦斯都主动端着餐盘和她坐在—起,而丽贝卡也找借口坐过来……
看女儿眼泪汪汪的样子,我虽然心疼她,但内心深处却有那么一些庆幸,庆幸那个劳伦斯没有和我女儿谈朋友。
我问女儿,我见过劳伦斯吗?
女儿说,你见过的,那次我们交响乐队去阿里曼市演出,就是他送我回来的。女儿这一说,我有印象了,是个长得像混血儿的帅气男孩。女儿说劳伦特的父亲是美国人,母亲是韩国人。
我没有责怪女儿,女儿能够把这件事告诉我,说明她对我是信任的。我反对中学生早恋,并且煞费苦心地想把这种理念灌输给女儿,可无奈的是,学校不配合,高中生每年举行的舞会,也在鼓励学生成双成对地参加,那些在中学没有谈过恋爱的学生反而会被认为不性感,不能吸引异性。女儿现在才读高一,我无法预料,在今后的三年中,女儿是不是还会遇到第二个第三个劳伦斯。我只能宽慰自己,也许中学生早恋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可怕。我把希望寄予女儿的自身修养——自我保护和责任意识。
回中国过暑假
叶凡夫要女儿回中国过暑假,为女儿买了往返飞机票。我把女儿送到机场,我要女儿回国后,用中文把在中国的所见所闻写下来,发送到我的电子信箱。女儿虽然能说中文,但中文写作差,我希望女儿在中文写作方面有长进。
女儿在中国两个月,给我来过六封邮件。女儿的信写得生动有趣,常常让人忍俊不禁。
第一封信:妈妈好!
我现在住在爸爸家。爸爸的妻子叫赵云,我喊她云姨。云姨对我很热情,今天带我去商场买了一条连衣裙和一双很时髦的皮鞋。连衣裙非常漂亮,穿在身上很合身,好像就是专门为我做的。云姨还说我身材很好,亭亭玉立,很适合穿中国旗袍。我不要云姨买裙子,说在美国我们不穿裙子,云姨问我不穿裙子,夏天穿什么?我说,穿牛仔裤,或者是牛仔短裤。但云姨一定要给我买。我想只有在中国穿这条裙子才不会浪费了。
爸爸说,他弟弟和他姐姐的孩子放暑假后也要到这里来玩,和我做伴。爸爸说他们下个星期就会来,我非常盼望他们。爸爸说,我们会一起出去旅游。
这两天我们都在外面餐馆吃饭,云姨不会做饭。云姨说爸爸会做饭,但是爸爸这一段时间很忙,没有时间做。
很多字我都不会写了,要问云姨才知道。
Love you(爱你)!
点点
第二封信:妈妈好!
我现在在杭州的一个青年旅社里上网。我和强强(注:叶凡夫弟弟的儿子),晶晶(注:叶凡夫姐姐的女儿)昨天才从黄山回来。黄山挺好玩的,我们在山上住了一晚,是那种很多人挤在一个房间的。不过就住一晚,并且山上的住宿很贵,所以也就算一次经验吧。黄山最值得去的就是天都峰,别的峰都是很无聊地爬上爬下很多很多的石阶,但是天都峰特别地险,尽管也是超高,但是爬上去很刺激并且很有成就感。我们这次去黄山可是上下可能有几百甚至几千层楼啊,幸好我们三个体力都不错。不过你应该知道我是我们三个中间体力最好的,我领路爬阶梯,爬到后面他们两个都累了,都要休息,我感觉还挺好的,还能继续爬。他们说我挺变态的,还说我应该去训练奥林匹克。
写这封信我又是花了超多的时间,还是很多字不知道怎么写,都要问强强和晶晶,不过,我觉得我还是进步了很多。
Love you!
点点
第三封信:妈妈好!
今天晚上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所以打算给你写封信。
爸爸和云姨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云姨好像是出去唱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爸爸呢,反正每次出去肯定在凌晨二点之前是不会回来的。总之,从下午开始就只是我和强强待在家里。爸爸给了我吃晚饭的钱,但强强鼓动我去订了piz-za(披萨)。你看,我千里迢迢到中国来吃美国pizza是不是有点可笑?这里的pizza和美国有些不同,强强说是中国口味的美国pizza,味道还可以,但是超贵,比美国的pizza贵了两倍还要多。
昨天,强强的相机被偷了。我发现中国的小偷超级厉害!他后来就用了我的相机。强强觉得我从美国带来的相机太低级了,被他嘲笑得一无是处,什么晚上拍效果太差,广角太大,容易曝光等等很多很多的问题。我认为,如果这个相机有感觉的话,那它现在就完全没有自尊了,甚至感觉非常地自卑了。其实,我打工挣的钱也可以买一个很好的相机,只是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妈妈,你说是不是?
Love you!
点点
第四封信:妈妈好!
你总说中国的中学生都非常努力,其实强强也很好玩的,玩起来比我还会疯。强强说,他有很多暑假作业要做,可他在这里住的日子,我没有看见他拿过书,更没有看见你说的一天到晚都埋在书堆里,所以,我觉得你有些夸大事实。
强强是一个比较西方化的中国男孩子。穿衣呀,鞋子呀,打扮,举止等都追求cool(酷)的那种感觉。还要电头发(就是烫头发的意思)。我听了还吃了一惊。男孩子还电头发?然后他就理所当然地给我解释,“你不觉得我的头发前面太平了吗?电了后会泡一些!”哇,当时我是真的没话可说。不过在我们学校,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孩子烫头发。
我和强强相处得还是很好的。我觉得他挺懂事的。他比我小半岁,他有男孩子应该有的,像大方啊,坚强啊,什么的。
妈妈,你还好吗?我不在家,千万不要过得马马虎虎打发自己。
Love you!
点点
第五封信:妈妈好!
今天,邻居的一個小孩来我们家玩,他六岁,长得很cute(可爱),很好玩,也特别喜欢说话。他对我说他今天上午去了水族馆,我不知道水族馆是什么东西,他给我解释了一大堆,我才弄明白,原来水族馆就是Aquarium,就是那种很大的玻璃房子,里面装有水和各种各样的鱼。后来,我听见那个小孩对他爸爸说,从美国来的人什么都不知道,连水族馆都没见过。他的话让我觉得自尊心很受挫折,但这样一个小孩子,你实在没办法跟他解释清楚。
爸爸要带我去另外一个城市给云姨的一个很老很老的亲戚过生日,爸爸说她是个老寿星,要我喊曾姨奶奶。
Love you!
点点
第六封信:妈妈好!
我在中国玩得很快乐,吃得也很好,我特别喜欢吃烤香肠,比美国的香肠好吃多了。我的中文也说得越来越好了,我还能和他们斗嘴了,就是吵架,他们夸我中文很厉害。还有,我买东西也学会砍价了,不过强强说我跟人砍价挺可笑的,用词和别人不一样,说出来怪怪的,说别人会以为我是外星人,我觉得强强太夸张了。云姨告诉我,去商店买东西,价钱至少可以砍下来一半,我觉得不理解。为什么那些人要把价格定得比一倍还高,等别人来砍价呢?我每次出去买东西,都非常不自信,因为我不好意思砍得太多,买回来后又总觉得自己是不是买贵了。
我再过一个星期就回来了。妈妈,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大红枣,就是那种又大又圆,像小红灯笼似的,我不知道,美国的土地为什么不长这种红枣。
Love you!
点点
女儿从中国回来,我去机场接她。女儿才走了两个月,但我感觉就像是分别了两年似的那样漫长。女儿看见我,欢快地叫“妈妈”,丢下行李箱,上前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搂着女儿,眼眶都湿润了。我仔细端详她,女儿晒黑了,好像也胖了些。女儿笑着说,她在中国吃得太多了。
回家的路上,女儿喋喋不休地说她在国内的事,说她在国内玩了哪些地方,又吃了哪些好吃的东西。女儿对我说,爸爸还想要我明年暑假回中国度假。女儿说,妈妈,明年回国我们一起回去,你一个人待在美国多没意思呀。
我答应女儿,说我们明年一起回国去看姥姥姥爷。
女儿说,我还想去成都看大熊猫,我听强强说,那里有个野生动物园,里面还养着baby大熊猫,我想抱抱baby大熊猫。
两代人
女儿的房间整个就是一个mess(狼藉),地上到处是衣服,书本,连脚都放不下去。我说过她很多次,没有用,女儿照样我行我素。有一次我说她时,居然对我嚷起来,妈妈,你烦不烦呀,老是这些话,听得我耳朵都长茧子了。女儿的态度叫我堵心,我和女儿谈了一次。
我说,点点,你是不是觉得妈妈说话很哕嗦?
女儿说,妈妈,你是很哕嗦,而且越来越哕嗦了。
我说,你觉得我哕嗦,可是我说的话你听了吗?看看你房间乱成什么样了,我不说行吗?
女儿辩道,我承认我的房间很乱,可我觉得这样方便呀,我要找什么东西,往地上一看就一目了然,不需要翻箱倒抽屉,到处找东西。
我被气笑了,这个小懒虫还有理了,不过,“一目了然”这个成语,女儿还是用得蛮贴切的,看来这次回中国,收获不小。我收起笑脸,冷冷地说,这么说来,你不收拾房间还是对的哕。
女儿说,也不是说我对,我们两个人的观点不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可问题是,只要我没有照你的话去做,你就会哕嗦,一遍遍重复,有些事你都重复几百遍了。
你说,什么事我重复几百遍了?
当然是学习上的事,说我不努力,搬出你过去怎样,国内那些亲戚的孩子怎样,没完没了地说。
点点,你以为我想哕嗦,可你听进去了吗?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
谁说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妈妈,我其实都听进去了,我记性好着呢。
你听进去了,怎么没有做?
女儿说,问题是我做不到你说的那样,我觉得自己够努力了,你却不满意,我也没有办法。
我说,点点,你还可以更加努力,国内有一句流行話,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哪儿是起跑线?大学就是你的起跑线,妈妈希望你能考上美国最好的大学,这对你的未来非常重要,第一步迈好了,以后才会步步好。
女儿说,我没有觉得起跑线那么重要,有些事情,还得我自己悟出来才行,我悟不出来就没有办法做到。
我说,你现在悟不出来不要紧,照妈妈说的去做就是了,今后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在成长的路上走得顺一些,少摔些跤。
女儿不以为然,摔一个跟头有什么了不起,爬起来,继续走就是了。
我加重语气,可是有些跟头是会伤筋动骨的,弄不好还会落下残废,成为终身遗隧。
女儿反倒安慰起我来,妈妈,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的。
女儿总是那么自信,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我想不起自己在女儿这个年龄是不是也是这样任性和自信。张爱玲的《非走不可的弯路》里有段话:“在人生的路上,有一条路每个人非走不可,那就是年轻时候的弯路。不摔跟头,不碰壁,不碰个头破血流,怎能炼出钢筋铁骨,怎能长大呢?”父母的说教永远不如孩子自己的体验有说服力,如果女儿要坚持自己探索,我只能为女儿祈祷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和一位朋友电话里聊天,聊着聊着,她说起了自己的女儿。朋友的女儿比点点大两岁。朋友说,我女儿明年就要上大学了,我和她爸爸都希望她学医,做医生多好,薪水高,受人尊敬,可我女儿不愿意学医,她想学服装设计。服装设计,这专业有前途吗?好找工作吗?我跟她道理讲了一箩筐,她听不进,还反问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今后找不到工作?就算真找不到服装设计的工作,我可以去学校教美术。你说气不气人。
我说,你女儿有绘画天赋,想象力丰富,她有这个基础。
朋友说,会画画算什么,这世界上会画画的人多了去了,我女儿就是脑子一时发热,今后有她哭鼻子的时候。
朋友说,现在的孩子,总认为什么都比你懂。有一次,女儿问我,妈妈,为什么在一个商场能买到的东西,你要去几个商场买呢?我说,不同的超市有不同的打折商品,妈妈买打折商品,一趟下来,要节约不少钱。女儿说,妈,你算过时间成本吗?我挺莫名其妙,问她什么是时间成本?女儿说,你时间成本都不懂呀?就是你花在购物上的时间,本来你花一小时就可以买回来的东西,你为了节约那十几块钱,花了四个小时。三个小时外加汽油,我都替你觉得不值。我说,丫头,你每天花在电话聊天的时间算了成本吗?女儿说,我乐意,那叫享受生活。我说,我也是享受购物的同时还节省了钱,何乐而不为呢。
回答得漂亮。我大笑起来。
朋友说,我女儿动不动就拿我和美国人比,说美国人活得多潇洒,有多少钱花多少钱。我说,人家当然活得潇洒,他们不需要为儿女读大学省吃俭用,要钱找政府贷款就是了,反正今后还钱是子女们的事。可我们中国父母不同,哪个不是想方设法攒钱给孩子上大学,我们的孩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陷入沉思中。的确,这些在美国长大的孩子,有着和中国父母不一样的价值观,这中间,有多少是我们欣赏的,又有多少是我们不欣赏的?
沉默一会,朋友问我,你说,我们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一门心思地替她们着想,等我们将来老了的时候,她们会对我们有孝心吗?会为我们付出些什么吗?
我突然有些伤感,目光落在桌子上的一个瓷杯上,上面有女儿写的四个中文字“我爱妈妈”。这个瓷杯是我上个月生日时,女儿在一家D,I,Y(Do It YourSelf你自己动手做)瓷器店为我制作的生日礼物。
我端详着这四个字,字虽然写得稚拙,但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我的眼睛湿润了。不可否认,中国父母因为对孩子付出得多,期望值自然也高得多,这其中,包括了望子成龙,也包括了对儿女将来孝顺父母的期待。可是当我们的孩子变成了美国孩子,而我们依然是中国父母时,我们能做得到像美国父母那样毫无怨言地独自承受老来的孤独吗?
我叹口气,对自己说,不要想那么多,一切ll币其自然。
(责任编辑:郭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