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与“不器”:谈儒家价值评价

2018-04-22 01:24郭昕
文教资料 2018年36期
关键词:价值评价不器论语

郭昕

摘    要: “成器”一直以来被视为成长的目标,而孔子在《论语》中却提出了“君子不器”的命题。在“器”与“不器”的相对照下,结合《论语》中对于人事的评价,探讨二者的内涵,可以发现“器”与“不器”并不是完全背道而驰的价值追求,“器”代表着有用,但尚不能够“用无不周”,“不器”则意味着在宏观视野下成为了通才。在儒家的价值观中,“不器”是“器”的更高一层级。

关键词: 《论语》    器    不器    价值评价

在中国传统语境中,“成器”就意味着有所成就,有所自立于世。《三字经》有“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道德经》有“大器晚成。”可以看出,“成器”一直是一个目标,一个衡量标准。而在《论语》中,却有“君子不器”之说,意思是说,君子是要做到“不器”的。“君子”是儒家提出的一个范畴,朱熹在《论语集注》中解释其为“君子,成德之名。”指道德臻于完美的人。而在孔子及其代表的儒家的价值观中,君子这样的人要“不器”,这就和我们习以为常的价值观产生了背反。本文主要依据《论语》文本来探讨儒家价值观中的“器”与“不器”的具体内涵及其价值评价。

《论语》中涉及“器”与“不器”的一共有以下五则,分别是:

(1)子曰:“君子不器。”(《论语·为政》)

(2)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论语·公冶长》)

(3)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论语·八佾》)

(4)子日:“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论语·子路》)

(5)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论语·卫灵公》)

其中后两则并不涉及到对人物的评价,因此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本文主要以前三则为基础,对“器”与“不器”做简要的辨析。《论语》中关于“不器”的材料仅有以上所列第一则,且没有上下文来辅助理解,因此,本文从“不器”的对立面“器”入手,通过对于“器”内涵的解读来进一步探讨“不器”的内涵。

一、“器”并非负面评价

许慎《说文解字》:“器,皿也。象器之口,犬所守之。”从字面意义来看,“器”就是器具,是专才而非通才。只会做固定的事,而不能够游刃有余。朱熹《论语集注》:“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器”者在认识事物上不能融会贯通,不能用宏观的视野来看待事物。《论语·阳货》“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说的是君子学道就会拥有仁爱之心,而小人学道则容易被役使,被役使就是拘泥于道,在行事上无法变通。

虽然“器”有以上种种负面含义,但也要注意“器”也有其积极意义。“器”意味着有用。人们常常说的“成器”就是说成为了一个有用之人。《老子》中也提到过“大器晚成”,也是将成器当作一个理想目标来看的。我们贬斥一个没有用的人,会说他“不成器”。

关于“器”的具体内涵我们可以再结合两则论语来加以阐释。上文所摘录的《论语》中,被孔子用“器”来评价的人物有两位,一位是子貢,一位是管仲。

孔子直言子贡“汝器也”,又进一步说是器中的“瑚琏”。关于为什么把子贡比作瑚琏,历代的研究者对此也没有形成定论,但是有一点共识是,“瑚琏”是贵器。关于子贡的为人,可以从《论语》的相关记载中窥见一斑: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子贡是孔门“言语”科的贤才,在言语这一方面,子贡大有作为,这是其成器的一方面。子贡货殖起家,商人本来是重利轻义的,但子贡还能做到无谄无骄,虽然还不能做到完全的忘却贫富,但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而在与孔子探讨的过程中,子贡不仅悟出了道理,还能用诗来证之,由往知来者,举一反三,这就似乎窥到了“不器”的堂奥。因此孔子一方面评价他是“器”,一方面又说他是“贵器”。

这么看来《论语》中孔子对于子贡的评价是很微妙的。说他是器,一方面指出了他与“不器”之君子之间的差距,但另一方面也肯定了他作为一个“器”在某些专门领域所取得的成绩。何况孔子还评价其为“瑚琏”,结合前人论述,得知“瑚琏”是器物中的“贵器”。可以看出孔子对于子贡的评价并不是完全贬斥他的。

那么我们来看一下管仲。孔子评价其为“管仲之器小哉。”关于这一评价的含义,历来也是有所争议的,笔者认为此处的“器”的概念同上文一样,是评价其气度、格局的。评价其“器小”,也可以理解为“小器”。上文已经说过,“器”并不是完全贬义的,能作为“器”,那势必是有所用处的。孔子在《论语》中对于管仲的态度是比较中肯的,有褒有贬。对于管仲的功绩,孔子给予其很大的褒扬,说“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论语·宪问》)。对于管仲平时所作所为中的一些不知礼的行为,孔子也毫不留情地贬斥其为“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论语·八佾》)。结合“管仲之器小哉”这句话的语境,下文说其不俭、不知礼,可以知道这句评价是有一定负面含义的。说其为器之小者,一方面是肯定了其功绩,也就是管仲作为一个“治民之器”有其成就,有所用,不至于不成器,因此可以算得上“器”。但是又没有良好的修养,没有“成德”,所以只能算“小器”,他的眼界格局还是处于事物之境,尚且不能成为“贵器”,离君子的“不器”就更遥远了。

二、“不器”与道的“一以贯之”

上文已经对“器”的概念有所论述,理解“不器”就不太困难了。《论语》中提及不器的仅有上文所列第一则“君子不器”一处,但其他条目中所体现的一些思想,在本质上也是与“不器”相通的,是为“不器”的注解。结合《论语》中对于人格修养的其他论述,我们可以对“不器”的内涵有个大致的把握。

首先,“不器”是说君子是通才而非专才。何晏《论语集解》阐释为“器者各周于用,至于君子无所不施”。《论语集注》进一步阐发为:“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材一艺而已。”以上两条注解都指出器物是有专门用途的,而君子并不是像器物一样只可用于一物,而不可用于另一物。比如古代的君主,他对于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领域的专业知识可能并不如他手下分管这一部分的大臣,但在对于整个国家的宏观治理上,却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但是集注所言“成德之士”之所以“不器”,也就是“用无不周”的原因是“体无不具”,我认为这样的说法不够准确。君子用无不周并不是因为他众体皆备,不是说他掌握了所有的专门技艺,而是说君子他能将“众”化为“一”,有一个“一以贯之”的道,在认识事物上能够提纲挈领地把握事物,在处事上又能够灵活变通。

因此,“不器”还指的是对事物原理的融会贯通。君子看待事物是站在高的立足点,以较高的视角来看的。因此君子并不拘泥于事物的表象,而能够把握事物的本质,从而从宏观的角度达到一种融会贯通。君主之为君主,就在于他对于事物宏观上的把控。而这样的把控,靠的是“德”,君子,成德之人,所谓“不器”,是与“德”密切相关的。德并不是狭隘地指道德,而更多地表示一种事物发展的规律。君子对于事物的把握是从宏观层面、客观规律层面来把握的。正如孔子曾经说:“吾之道一以贯之矣”,一以贯之就是化众为一,就是融会贯通。再比如孔子在教育上强调“举一隅以三隅反”,举一能反三,由往而能知来者,这才是融会贯通地掌握了道理,才能“可与言诗”。如果在认识事物上不能够做到融会贯通,那么在处事上势必会陷入拘泥,不知变通。

所以,“不器”也包涵一种在行事上的变通而不拘泥。“君子贞而不谅”,尾生抱柱的故事妇孺皆知,在《论语》中孔子对尾生抱柱这件事的评价并不是很高,“孰谓微生高直”(《论语·公冶长》)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也确实如此,尾生在这件事上所表现出的并不是“守信”,更多的是一种不知变通,因为在小事上死板,恪守一些“小信”,而最终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在孔子看来这就是“谅”,这是匹夫匹妇才会做的事。《论语》中还有一则讲“从井救人”的故事: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论语·雍也》)

宰我问孔子有人坠井,仁者要不要从井救人。孔子说认为我们当然要救,但我们可以采用更好的方法,既能救人,又能保全自己,而不是逞匹夫之勇,从井救人,非但不能救人,还使自己也落入井中。这样的不知变通是不可取的。

三、“器”与“不器”与“小大之辨”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儒家所说的“器”与“不器”的根本差别就在于“小”和“大”。“器”是小,“不器”是大;专才是小,通才是大;拘泥是小,变通是大;片面是小,宏观是大。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論语·卫灵公》)。这一则就很显然地指出了“器”与“不器”的小大之辨。君子在小的细节上不拘泥,而在大道理上能够融会贯通,小人尺尺寸寸泥于事物,却不能对整个世界的道理有宏观的把握。就像韩愈在《师说》中所说的“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否焉,小学而大遗。”过分关注“句读”这样的小知识是所谓“器”,而关注大道,努力解惑,才是“不器”。再比如上文所举的“君子贞而不谅”的例子,君子在小信上变通,而能守大信。对于我们常说的“言必信,行必果”,孔子是持反对态度的。“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论语·子路》)我们知道孔子是强调“言而有信”的,他在这里否定“言必信,行必果”的作法是因为他认为这是“小信”,是陷于了“匹夫之谅”,过分恪守小信不知变通是不够好的。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我们可以进一步联系道家的思想来谈。以道家中的“小大之辨”来更好地理解“器”与“不器”之间的本质差别。庄子《逍遥游》:“蜩与学鸠笑而止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蜩与学鸠是所谓“小”而“大鹏”是“大”,蜩看待事物只能看到表象,其眼界无法跟大鹏相提并论。这就是“器”与“不器”的差别。

“器”与“不器”说的是人的眼界和气度,要做到不器,就要着眼于大,有囊括天地的胸襟和仁德,而不陷于偏狭。倘若尚无法达到不器,也努力学习一材一艺之长,适其所用,也算天地之间一有用之人。总之,经过上文的考察我们发现,在儒家的评价体系中,“不器”要优于“器”,“器”要优于“不成器”。而普通人若能做到像子贡一样的“贵器”,就已实属不易了。

参考文献:

[1]程树德.论语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3.

[2]邢云龙.积非成是话“不器”——“君子不器”考论[J].文教资料,2018(7).

[3]谈爱年.“君子不器”浅谈[J].黄石教育学院学报,2004(8).

[4]彭欣欣.“君子不器”的解读——“知识”与“德性”的融通[J].河北北方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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