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寅仙 采访/记录:邱春林
时间:2015年8月 地点:宜兴丁蜀镇汪寅仙家
汪寅仙艺术简介
汪寅仙(1943年-2018年2月28日),女,生于江苏宜兴丁山丁南村。汪寅仙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陶瓷艺术大师、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 宜兴紫砂制作技艺 " 代表性传承人。曾任宜兴紫砂工艺厂副总工艺师、宜兴紫砂研究所副所长等职。文物。朱老仿“圣思桃杯”的时候只做一件,现在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个人做的最早一件“圣思桃杯”是1960年,国家对外联络部把我的这件仿作送到苏联莫斯科展览。我觉得仿制这件作品对我的技艺来讲是跨越了一大步.
我1956年进宜兴紫砂工艺厂,先后师从老艺人吴云根、花货大师朱可心,同时还有短暂的机会跟随过老艺人蒋蓉、裴石民。1973年3月我被调入紫砂厂研究室(所)后,又经常受到顾景舟先生的指导。因师承关系,以做紫砂花货入门,但在花货和光货方面我都有追求。从艺术五十多年来,对紫砂造型艺术特别钟爱,感悟很深。我也感到很幸运,因为紫砂这块泥巴,可以任意捏塑、刻划,可以把自己的思想、理念、情怀记录于作品之中。
1955年招的第一批学生是20个,1956年招了30个学生。第一批学生分给5个老艺人带,有任淦庭、顾景舟、朱可心、吴云根、王寅春,他们这些省政府授予的“老艺人”都不需要做活,只带徒弟。第二批的30名学生被分成两个班,王寅春带一个班,吴云根带一个班,我的老师是吴云根。我们15个人一个班级,在一个小车间里学习,空间有限。我进厂的时候,虚岁只有十四,我与一个师姐合一个泥凳,一人占一头。那时候的老师真是手把手教我们。学到一年多一点,也就是1958年四月份,紫砂厂招了第三批学生,这次有100个人,老艺人有的分出来带他们,老师还是不够。因此我转到了蒋蓉门下学了三个月时间。到了7月份,紫砂厂突然面向社会和学生招收了1000来个学徒,一时间宜兴各中小学校都抗议生员大量流失了。
我一生中有几个重要的转折点,一个就是1959年仿制“圣思桃杯”。原物藏于南京博物院,当时厂里向南京博物院借出来仿制。朱可心负责仿制,厂党委认为应该通过这件事培养一个年轻人,我被选中了跟随朱可心师傅边仿边学,我有机会接触到这件精美的
60年代初困难时期出口停止了,主要靠内销了,产量很大,也很廉价,我做的茶壶是手工费一毛多钱一把,不分白天黑夜地做。困难时期没有时间搞创作,搞了也不好卖,只有应付一些展览会才搞些创作。
“文革”期间我们紫砂厂没有停过产,生产过啤酒杯,出口的,里面不是紫砂土,就是一般陶土,里外上一层釉子。接了啤酒杯生意后,我就要求到生产第一线去,三班倒做车工。我的手大,一手压机器,一手拿模子,用辘轳车车坯,我比男同志做得还多,做得还好。
“文革”后期,我做了3—3班的班长。后来要扩大研究室,1973年我才与徐秀棠一同调到紫砂厂的研究室。实际上70年代初就开始有些恢复紫砂出口生产了,市场也有好转了,所以厂里才扩大研究室。研究室主任是徐秀棠,还有顾景舟、徐汉棠、吕尧臣、沈遽华、鲍仲梅、高海庚等,专门从事创作设计,厂里也没有硬性规定任务,就是尽量地创作。还有就是大型展览和国家礼品、出口样品都是我们研究室在承担。
1975年,我参加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在宜兴举办的紫砂陶造型训练班。培训班从9月1号开学,到1976年7月底结束,那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文革”后第一次到地方办班。老师和学生都认为这是成功的一次教育行为。通过这次学习,我们在理论上提高了一大步,在造型的理念上我跨越了一大步,知道哪些好?好在哪里?过去我的老师带我们非常真心真意,手把手地教我们,但总说不出这些道理,即使讲也讲不太到位。当时上造型设计、装饰课,也到外面写生,还到上海博物馆、广州美术学院参观、写生和交流。尤其在博物馆由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梅健鹰老先生为我们上现场课,很有用。
我的很多作品是为大生产打样的;有的则是为出国展览作的;到后期有高档订货,后来又有了名人名作。这三种在做法上我觉得打样的东西要考虑到适用,要考虑到争取大量订货,我主要考虑形式上的美,争取客人喜欢。那时也经常会有一些信息反馈回来,我也常参加“广交会”,对外贸易是很晚才有的,60年代初我厂把产品直接送“广交会”,后来南京、上海都有出口贸易机构了。
我必须要有自己的创造,老师过去也讲过:“只能学我三分,不能照搬照抄”。我觉得有超越老师一辈的地方:比如在品种的开发上,我比我的老师要开发得多,象朱老、吴老做的“报春壶”一类有他们的创造,但像我的松、竹、梅、柏、桃壶在品种上我开发得比他们多。还一个就是我尽量浓缩生活气息到我的作品中。再有一个,面对自然生活中的东西,在提炼上我也有所发展。象瓜果一类在章法、结构、装饰和精细加工上我觉得我不差于师傅们,有些方面还有所超越。这是我个人的感觉,不一定对。
我的创作一般喜欢把自己的思想、理念、情感融入到作品中,或用作品表达美好的祝愿和心声。例如,我创作的大松竹梅壶——“岁寒三友壶”,我把三种耐寒植物视为亲密之友,将她们发挥得各具千秋:壶身如参天大竹,竹叉为壶嘴,有活力又自然;梅桩为壶把,以茁壮的梅枝紧紧环抱壶身,形成一幅秀丽的画面;盖面壶的手为一棵劲松,倒映在壶盖上,仿佛它们之间有着心心相印、协调生动的态势。每创作一件作品,我认为一定要抓住事物的形、神、气韵,并以大胆夸张的手法体现大自然生机勃勃的景象,表现人们之间应有的美好情谊,有了这种情感,手上的功夫也就自然而然地施展出来。
“同福壶”是我比较得意的松竹梅系列的壶,它很大,有2000cc多。这件作品创作于上世纪90年代初。这件作品不仅体积大,还充分发挥出了我在花货雕塑方面的细致工夫,加上它的气势也是到位的,所以它是我松竹梅题材当中最满意的一把。当时这种做法的松竹梅壶是比较轰动港台的,这把壶在国内记载的比较少,先去了台湾,台湾收藏家又把它带到美国。我仅用了点红泥做红梅点缀。松竹梅三个君子各有各的风采,竹的秀美,松的遒劲。梅枝环抱壶身,象有一种亲密的爱在里头。这个题材来自于古人的诗情画意,在紫砂器上用松竹梅来装饰民国时期就有了。我取一节竹段做壶身,好象有参天大竹的气势,把它的气势要表现出来。壶嘴要做到伸出来很有弹性,很有生命力,要有这种感觉。我好像感觉到有一种屈伸势头在里面,要做活生生的竹子,不能死板板的。的手做成一颗象倒映在水中的松树。
“斑竹提梁壶”也是大家一直叫好的。的手是一只蝉蜕,在竹林中经常能看到这些小东西,用这个题材给人一种超然的意境。还有就是提梁的大跨度也是历史上没有的,很大胆。湘妃竹上有一些斑纹,用紫砂段泥镶上去的。为表现竹头的老性,我在竹身上刻画有了一些细小的纤维裂痕。我的竹段壶壶身的竹节有长有短,有疏有密,有的壶只有一节,有的两节,两节的上下部分不同。三节的也有,不会完全一样,因为竹子的品种很多,还有老嫩差异,我是有这个体会的。
80年代初、中期,我与韩美林合作过几把茶壶。样稿都是他画的,做是我做的,当时很受欢迎,做成的壶全部到了香港、台湾。为了让他亲眼看到成型的壶,我不分白天黑夜地做,一下子做好十来件的,结果他很满意。其中“小放牛壶”造型很现代,很简练,有硬线,也有软线。壶的手象一个小娃娃,很简洁,但很可爱,象骑在牛背上。在与韩美林合作的壶中,“小放牛壶”和“乐在其中壶”是我最喜欢的。有的壶象“大吉壶”做得有点象现代陶艺了。“情妍壶”的壶嘴成型方法很独特,在打身筒收口时,在壶嘴的位置用手捏一下,形成一个小壶嘴,不是另外装一个嘴,你要是另外安上一个嘴还很难做成这种味道。这种做法我吸收了传统做药罐、砂锅的做法。我小时候看到前辈有这样手法,是很微妙的手法。
在我长期的实践中,做得较多的是花货作品,但光货作品做得也不少。“曲壶”、“线韵壶”、“神鸟出林壶”、“渔翁茶具”、“千禧壶”、“心手相连壶”、“生命之光壶”等等都是用最简练的线条塑造最简洁的形体。如“曲壶”,运用线面的结合产生了动与静、虚与实的对比,使一个小小的壶体产生曲线韵律变化之美,这是我运用几何形体比较成功的作品之一。
我年纪轻轻时就当过徒工班的小老师、小辅导。在紫砂研究所工作时,我身边最多时有九个学生,有江建翔、吴亚亦、魏志云、邹玉芳、丁洪顺等等,他们都是厂里技术上比较优秀的青年。江建翔,他先师从许成权,经过出秀提拔考试后进研究所跟着我学的。他聪明,作品有灵气,在花货上有追求,参加过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培训班学习,造型理念不错,能采用多思路的方法,结合现代思维进行单一的及全方位的线形切割与组合,装饰得当,力求最完美的几何形体点缀恰到好处。
二十世纪80年代末,宜兴紫砂厂为了进一步保护紫砂行业和培养技艺人员,允许工艺师父带子,母传女。我儿子姚志源和女儿姚志泉高中毕业后就相继入厂跟我学艺。他们都是按规范的要求进行基本功训练,在掌握一定的基本功基础上,于1992年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进修学习。姚志源从小喜欢写写画画,所以他不仅能做壶,而且能书善刻,理念较新,发展也较全面。他已创作了一百多个品种,其中“乾坤八卦茶具”、“踏雪寻梅茶具”获省级一等奖。女儿姚志泉从小就爱紫砂艺术,她和丈夫鲍廷博都在1992年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进修学习,作品有现代陶艺语言,也有我的气息和韵味。总的说来,我的儿女们都喜欢紫砂这一行,他们的起点比我高,都努力、肯干。
我带学生从严要求,教他们技艺之外还要教他们做人,如果他们超过我我才有成就感。教徒弟有很愉快的事情,也遇到不太愉快的事情,市场经济好起来以后,有些学生也会走一点弯路的,在厂里工作时不够循规蹈矩,我心里面很不高兴,有几个学生被我管得都不敢上我的门。好在现在又回过头来认为我这样做是对的,我又感到高兴了。
做好一把紫砂壶,必须讲究技巧,历来有句俗话:“仅能做得起,不算本事;要能拿得住,才是本事。”其制作者必须具备三要素:熟练的技巧,看基本功;高超的技艺,看法则的运用;富有内涵的大气大美的作品,看作者的修养。
我认为紫砂的造型方法是加减法,有些结构是靠加上去的。加减法掌握好了比例佳,出来的东西就美。该拿掉的就要拿掉,该加上去就加上,事情做到极致壶就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