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学者眼中的《红楼梦》

2018-04-16 08:59王一
畅谈 2018年4期
关键词:刘姥姥红楼曹雪芹

文学名著《红楼梦》像是一个神秘的城堡,里面布满机关与宝物,人人都想探个明白,可是刚一进去却发现自己步入了曲折的迷宫。

更让人望而生畏的是,近代以来胡适、俞平伯、周汝昌、刘心武等大家对于《红楼梦》的解读,已经让人们对“大观园”有了固定的“寻幽路径”,很少人能重新审视曹雪芹先生“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高明设置,在字里行间辟出一条前人未曾发觉的“曲径”。

可是,现在有一位名叫王一的金融学者,偏要向偶像阿加莎·克里斯蒂学习,对《红楼梦》这座巨型迷宫的蛛丝马迹进行侦探推理。

王一的《红楼探玉》近日由华文天下出版,在他的笔下,《红楼楼》成了一桩桩悬而未决的秘案,读这本书的过程似乎成了阅读一本侦探小说,扣人心弦却又别具深意。

或许,王一的这种解读方式会被认为“非主流”,但是,从崭新的角度切入《红楼梦》,何尝不会启发红学领域的“一切皆有可能”?正如作者王一所说:“允许所有人讲话,真相才能浮出水面。”

林黛玉不可能“投湖而死”

出生于1978年的王一是清华大学本科毕业,又在伦敦经济学院读完金融硕士。虽然研究《红楼梦》十年,但是自幼爱好文学的他坦承自己小时候并不爱读这本书:“说实话,我本来不懂得欣赏《红楼梦》。家里书多,我小学的时候就把中外名著翻得差不多了,唯一没看完的就是《红楼梦》,因为这书太琐碎、太深闺,家长里短、谁吃了什么、谁用了什么,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长大后再读,王一才发现《红楼梦》是一部奇书:“它实际上是一座迷宫,几乎所有的琐碎细节竟然都是有隐含意思的。人名有暗示、地名有暗示、灯谜里有暗示、诗词里有暗示、戏曲里有暗示,到处都是暗示,到处都有隐喻。就拿喝茶来说,喝的每种茶都有典故,茶名有典故,茶具有典故,泡茶的水有典故,喝茶的地方也有典故。这些典故不仅具有丰富的文化和历史内涵,而且还暗示每个人物的身份和命运,真的让人叹为观止。”

虽然《红楼梦》没能完整地流传下来,但正是因为曹雪芹在文字中留下了丰富的典故和预示,使得破解《红楼梦》的结局成为可能。所以,看似无聊琐碎的细节,突然变成了王一侦破案件的一个个小线索:“阅读《红楼梦》就不仅仅是文学鉴赏了,还增加了一个侦探推理的过程,非常新鲜有趣。大约在十年前,我开始利用闲散时间搜集线索,一年前推理出《红楼梦》的大致结局,并破解了红学五大悬案。这次出版的《红楼探玉》就总结了主要的推理结果。”

王一喜欢看推理小说,更自称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门徒”。这次研究红楼梦,王一也是发挥自己的“推理特长”:“红学家们大都是文科背景,在文学内涵的解读上非常高明,但有时候在逻辑上有些欠缺。比如,有人推断林黛玉是投湖死的,就因为林黛玉别号潇湘妃子,而潇湘妃子是投水死的。但如果仔细琢磨,这个结论与书中许多其他细节都是矛盾的,因为林黛玉在书中嫌弃水脏,而且,根据科学推算,大观园水深不足1.5米,根本淹不死人。”

为了演算大观园的水深,王一特意研究了植物学,“《红楼梦》中描述了大观园的水中种着荷花,我查阅了种植荷花的书籍得知,如果要荷花开花,池塘不能过深,水深还要保持稳定。池塘植荷以水深0.3米至1.2米为宜。大观园是人造景观,池塘也是人造池塘,专门用来种植荷花的,因此大观园池塘的深度不会超过1.2米,而荷花花朵若想在水面露出,就一定是水深不足1.5米,为此,我还去清华大学的荷塘边做了测量,选择了三个位置做测试,一处约0.27米,一处约1.2米,一处约1.27米,与植物学书上写的完全一致。所以我最终推断出林黛玉不可能是投湖而死。”

“破案”的物证人证

王一的“跨界”解读听着有些“玩票”之嫌,可是王一却说自己对这份工作极为认真严谨,“我这十来年的研究,就是为了破解《红楼梦》的结局。”

破案需要物证、人证和假设。在王一看来,物证就是《红楼梦》前八十回原文,以及这些原文當中隐藏的线索。曹雪芹把众多文学典故巧妙地安插在《红楼梦》的文字里。贾家喜欢看戏,戏里都是典故;宝玉和女孩子们喜欢写诗,诗里也都是典故;对联、谜语、牙牌令、占花名、人名、地名、官名都是典故,而这些典故就预示了每个人物的结局。所以,只要搞清楚这些典故的真正寓意,就一定能破解《红楼梦》的结局。

有了物证,还需要人证。

王一认为这个人证就是脂砚斋,因为她是看过《红楼梦》结局的人:“脂砚斋是《红楼梦》最早的批书人,脂砚斋的批语中有很多剧透,非常重要。”

收集好了物证和人证,王一剩下要做的就是对人物结局做出各种假设,然后看书、上网,收集所有的论据,而要想得到一个严谨的结论,不光要找到支持它的论据,还要看有没有别的论据与它相矛盾。只有当一个假设能够完美解释书中所有细节,没有明显的逻辑硬伤,这个假设才能成为合理的推论。

为了“破案”,王一说自己读《红楼梦》原著的次数是两位数,红学考证书籍也看过一书柜,他认为比读书更重要的,是带着问题去读书:“红学有两种,一种是欣赏《红楼梦》,谈谈读后感,像蒋勋先生。还有一种是研究《红楼梦》,想探索出曹雪芹的真正想法以及八十回后的结局,像俞平伯、周汝昌先生。《红楼探玉》这本书是后一种,所以在这十来年的研究里,我心中总是充满问题的。”

史湘云不可能嫁给贾宝玉

《红楼探玉》中,王一还原了林黛玉、薛宝钗、贾宝玉、甄宝玉、史湘云等人的结局。

这些结局和以往红学家们讲的都不一样,比如林黛玉的死因到底是什么?王一说这个问题他反复琢磨了至少五年:“之所以需要这么长时间,是因为有很多看似矛盾的线索。林黛玉有咳嗽的病根,因此有人说她是病死的;林黛玉别号潇湘妃子,有人说她会像娥皇、女英一样投水殉情;林黛玉的判词是‘玉带林中挂,又有人说她是上吊死的。”

这些论据看似都有理,所以红学界谁也说不服谁。王一于是带着问题,上网查遍所有人的观点,再翻阅主要著作,甚至在《红楼梦》电子版上搜索“黛玉”两个字,从第一条看到最后一条,仔细斟酌,“最后我搞明白了,有的论据看似有理,但却经不起推敲。”

破解史湘云的结局是困扰王一时间最久的,也让他最有破案后的喜悦:“关于史湘云的结局,有不少互相矛盾的论据。史湘云的判词说她婚姻不幸,那么她应该是嫁给卫若兰后两人分离了。但是,脂砚斋批语又说‘金麒麟伏白首双星,这好像是说史湘云晚年和一个男子白头偕老。这不是和史湘云的独孤终老的判词矛盾了吗?而且,周汝昌先生曾推理出,脂砚斋其实是曹雪芹的妻子,也是史湘云的原型。那么,史湘云真的会嫁给贾宝玉吗?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怎么解释这个矛盾呢?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理解‘白首双星的典故出处。我是外行人,但我会搜索,我在网上查遍了古诗词里的‘双星,发现根本没有两个老寿星的意思,‘双星都是指牛郎织女星,形容的不是团聚,而是分离。实际上,‘白首双星这四个字的精确出处则是《长生殿》和《白头吟》,也是形容夫妻分离,根本没有‘两个老寿星的意思。而且根据我的考证,曹雪芹根本不是贾宝玉,而是甄宝玉。因此,史湘云怎么也不可能嫁给贾宝玉。”

真神就是在底层人中

王一对《红楼梦》的一个侦破发现是刘姥姥是“西王母”,书中王—对此进行了他的阐述,而启发他有这个想法的则是父亲王子冀:“根据我的推理,《红楼梦》中底层人物的代表刘姥姥,其实是书中最大的神。刘姥姥来贾家看似是求救济、被嘲笑的,但实际上却是来警示贾家、审判贾家的。真神就是在底层人中。这是父亲教给我的道理。”

在书的扉页上,王一写道这本书献给敬爱的父亲,提及父亲对他的影响,王一表示,父亲—直是他的灵魂导师:“也许是因为父亲年轻时曾经在陕北插队,他和劳苦之人之间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他说受苦人朴实、心透亮。”

可能是受了父亲的影响,王一说自己也特别关注《红楼梦》中的小人物:“我发现,像晴雯、平儿、刘姥姥这些底层人,身上其实闪耀着很多人性的光辉。相比之下,贾赦贾珍这些贵族身上反而浊气逼人。”

王一认为,曹雪芹对底层人也怀着敬畏之心,“他笔下的神仙一僧一道,就是破衣烂衫、居无定所的形象。过去常有种惯性思维,认为神仙都是高大上的人物,因为中国的皇帝都自封天子,都被赋予了神格。但曹雪芹不这么看,他觉得真神在底层人当中。一个社会对待底层人的态度,就是这个社会对待神的态度。如果不敬神、不顾天理,就一定会遭殃。刘姥姥穷得不伉到贾家来求接济,但她实际上是王母娘娘,只是这个冲仙身份曹雪芹没明说,在前八十回里隐藏得很深。”

王一说自己最早怀疑刘姥姥是神仙,是因为她的“特异功能”:“刘姥姥给贾家讲了个故事,刚说到柴草,贾府马上就失火了。接着,王熙凤的女儿‘大姐儿生病了,刘姥姥说可能是‘大姐儿撞赳到什么神了,结果王熙凤一翻书才发现当日果然有花神,然后她们祭拜了一下,‘大姐儿的病竟然就好了。还有,刘姥姥竟然说出了林黛玉和大姐儿的命运,一个贫穷的农家老妇,竟然能说柴引火、眼辨花神,还能预知人物命运,这些特异功能让我总觉得很诡异。更让人起疑心的,是刘姥姥给大姐儿起了巧姐这个名字。巧姐出生于七月初七,这个名字对应的是织女。那么,能给织女起名字的是不是只有王母娘娘呢?我查了一下,輩分也对,刘姥姥年纪虽大,但刚好比巧姐大一辈儿。接下来,我又找到了众多细节,都指向一个结论——刘姥姥就是西王母,也就是王母娘娘。曹雪芹把真神的形象赋予贫贱之人,是非常值得我们深思的。”

研究不是简单的赏析

跨界研究红楼,王一觉得好处是没包袱,“我开始研究的时候没有成见,对所有人的观点都平等看待。但凡有一点道理的论点,我都会标记成‘存疑”。

可是是否也会因为“人微言轻”,而不会被认真看待昵?

对此,王一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利研究《红楼梦》:“红学本来是很纯粹的,从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到俞平伯的《红楼梦辨》、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本来都是很纯粹的学术研究,研究的是《红楼梦》的作者、版本、艺术性、未完成的结局等。直到今天,红学还有着主流和非主流之分,有头衔的人就是主流,没头衔的人就是非主流。刘心武先生当年只是提了提自己的新观点,主流红学家就群起而攻之,甚至人身攻击。我希望学术研究可以纯粹一点,就事论事,有头衔的人不要搞一言堂,不要借用红学来宣传什么理念。允许所有人讲话,真相才能浮出水面。我的挑战是不是成功,我说了不算,主流红学界说了也不算。只有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是曹雪芹。”

虽然每个人都有权利研究《红楼梦》,不过王一认为研究不是简单的赏析,需要避免两个误区:“一是自说白话,二是迷信权威。自说白话的人往往是拿着一句话、一句诗就大做文章,完全不看前人的研究,也不看与之矛盾的细节。要知道,一个假说能立得住,并不在于能找到某个支撑它的论据,而是因为它与全书所有细节协调一致,没有明显的矛盾和破绽。迷信权威是更加要不得的。因为权威们自己也有很多事情搞不清楚,倘若不做独立思考就全盘接受,岂不要走很多弯路?例如《红楼梦》就有很多悬案,红学家们一直没搞清楚。悬案一:脂砚斋说,薛宝钗和林黛玉名字虽然不同,但她们确实是同一个人。这是为什么呢?悬案二:红楼梦曲为什么不工整?为什么其他人一人一首曲,而林黛玉一首半,而薛宝钗只有半首呢?悬案三:曹雪芹为什么把薛宝钗比喻成隐士?(山中高士晶莹雪)对于这些问题,权威们根本不能很好地解释,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独立思考了。”

无论怎样,王一都希望大家喜欢《红楼梦》,读懂《红楼梦》:“《红楼梦》又称《风月宝鉴》。贾瑞得了一把镜子,也叫作风月宝鉴,正面是艳丽美女,看了就会沉溺丧命;背面是青冢骷髅,看了反而可以保命。《红楼梦》也有两面。正面是贾家繁花似锦的贵族生活,反面则是血淋淋的社会现实,是百姓卖儿卖女,荒年间吃树皮,是贵族草菅人命,是社会道德沦丧。脂砚斋说:‘观者记之,不要看这书正面,方是会看。从背面看《红楼梦》,有莫大的警醒作用,让人常怀警戒之心、敬畏之心、慈悲之心,对为人处世,都是大有益处的。”

完成这本《红楼探玉》后,王一还会继续探案吗?王一表示,《红楼探玉》整理了他对林黛玉、薛宝钗、贾宝玉、甄宝玉、史湘云等人的结局的推理,当然也涉及到袭人、巧姐、王熙凤等人在八十回后的故事。

但书中还有很多重要人物,例如元春、妙玉、贾雨村、贾珍等人,还有平儿、鸳鸯、小红,他们的结局到底如何?有的在他心中已成大致脉络,有的还比较模糊,需要再推敲,这些就是他未来要侦破的案件。(资料来源:《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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