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兰
(黑龙江工程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50)
众所周知,全球化运动已在世界范围内全面深入展开。所谓全球化,即“现代性”的全球化。“现代性正内在地经历着全球化的进程。”[1]在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伴随现代化的一路高歌,西方社会现代性危机也日益加剧,在此情况下,西方后现代主义兴起。“后现代主义”以摧毁的否定性思维方式全面批判“现代性”。“后现代主义”精神即彻底的批判精神。具体而言,批判主要表现在“现代性”的“主体性”概念、理性至上主义、旧形而上学等方面。与此同时,发展中国家为自身发展,纷纷确立现代化的奋斗目标并切实投入现代化建设中。因此,在后发展中国家,“现代性”也在慢慢培育和形成之中。在学术界,面对“现代性”全球化趋势和“现代性”日益严重的危机以及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的批判,现代性的当代命运成为焦点问题。在此背景下,作为正在迈向现代化的后发展中国家,中国社会转型问题自然成为热点问题。
国内学者纷纷围绕现代性、后现代主义思潮等问题深入研究,并取得丰硕成果。唐文明主要阐述现代性概念:一种新的时代意识;注重现代精神气质;现代性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理性化,理性通过一系列制度安排建构起现代社会政治、经济结构[2]。衣俊卿指出,现代性特指西方理性启蒙运动和现代化历程形成的文化模式和社会运行机理。现代性主要划分为精神性维度和制度性维度。具体表现为:个体主体性与自我意识、理性化和契约化的公共文化精神、意识形态化的社会历史叙事的现代性,以及表现为经济运行理性化、行政管理科层化、公共领域自律化、公共权力民主化和契约化等[3]。王治河探讨了后现代生活方式主要内涵:挑战虚无主义、拒绝偏执、尊重多元、欣赏向他者开放;追求“踏实的存在”、推崇创造性等[4]。张世英首先界定现代性概念:文艺复兴后特别是自笛卡尔开创近代哲学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思想与文化。叙述现代性基本特征:主体性原则、理性至上主义、对科学表述应统一知识的崇尚。然后指出,后现代主义批判并超越西方传统文化,表现在:批判传统主体性;批判理性至上主义;批判传统的形而上学;批判以普遍性、同一性压制个体性、差异性的传统思维方式;最终把批判传统文化归结为人的审美生活——自由生活的彻底实现[5]。葛晨虹论述后现代主义的理论范式、特征及后现代主义思潮在中国的价值影响,提出后现代思潮反思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应注意的问题[6]。
国内学术界对现代性、后现代主义研究成果丰富,本文在已有研究基础上,立足中国语境,比较研究现代性、后现代主义,并探讨现代性、后现代主义思潮对中国社会转型的启示。
现代性是指“文艺复兴以后特别是自笛卡尔所开创的近代哲学以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思想与文化。这种思想与文化的特征,被许多后现代主义者称为‘现代性’(modernity)。”[5]按此理解,“现代性”应归属于西方传统文化之列。作为西方传统文化,“现代性”特征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主体性原则。即从主客二分思维模式出发,强调人的独立自主性,认为人是世界中心。这是文艺复兴尤其是启蒙运动以后人权解放的必然产物。
第二,理性主义原则。理性是“现代性”核心概念。启蒙运动高举“理性主义”大旗,把“理性”推上至高无上地位。在“现代性”进程中,现代性塑造以理性主义为中心的世界观,一切必须经过理性考验。如恩格斯所言“他们不承认任何外界的权威,不管这种权威是什么样的。宗教、自然观、社会、国家制度,一切都受到了最无情的批判;一切都必须要在理性的法庭面前为自己的存在做辩护,或者放弃存在的权利。”[7]
第三,个人自由。现代性推进民族国家发展,形成民族国家的政治观念与法的观念,如自由、平等、民主、法制、契约等。其中自由是现代性的又一核心概念。哈贝马斯指出,现代性特征与贡献是个人自由。个人自由主要表现在三方面:“作为科学的自由、作为自我决定的自由……还有作为自我实现的自由。”
第四,崇尚科学与知识,包括崇尚认识论、普遍性和同一性。随着主体性和理性地位确立,人类自信和抱负与日俱增,人类要利用理性认识改造客观世界,满足自身需求,实现人类自由,由此形成对知识和科学的崇拜与渴望,培根“知识就是力量”充分体现人类利用科学知识改造世界的坚定信心和远大抱负。
但随现代化事业的推进,资本主义的现代性以内在矛盾性,孕育着批判和超越自身的精神和文化力量。后现代主义,即批判和超越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孕育于现代性之中,并随现代性发展成长起来的文化思潮。
后现代主义思潮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之后迅速向全世界蔓延,并从文学艺术、社会文化等领域进入哲学领域。所谓后现代主义,简言之,即与“现代性”相对待的思想与文化特征。[5]非指“时代化”意义上的一个历史时期,而是一种思维方式,后现代主义坚持专事摧毁的否定性思维方式,以强调否定性、非中心化、反正统性、不确定性以及多元性为特征,彻底批判“现代性”,即在西方占统治地位的思维方式、认识方式和文化霸权,统治西方长达数百年的现代世界观,以及传统权威的合法性。后现代主义特征概括而言,即批判与超越西方传统思想文化,具体表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批判传统的“主体性”原则。“主体性”原有之意是指自由和独立自主,但主客二分关系的发展,却使主体性走向极端人类中心主义。极端人类中心主义把自然作为人类肆意掠夺的对象,从而破坏自然,造成生态环境恶化。后现代主义继尼采“上帝死亡”口号后,提出作为“主体”的“人的死亡”。后现代主义认为,“我、主体、既非自己中心,也非世界中心——自今它只是自以为如此。这样一个中心,根本不存在。”[8]福柯还从考古学出发,认为主体不过是晚近的发现,并必将随历史发展而消失。福柯在《事物的秩序》中言,“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9]
第二,批判理性至上主义。后现代主义批判理性至高无上的权威,认为理性权威地位压抑非理性,抹杀情感、意欲、本能等人性中的必然之物,抹杀人的丰富个性,使人成为异化的人,从而消解人的批判意识、限制人的自由创造活动,最终消解人生意义,人变得无家可归。
第三,批判传统形而上学。后现代主义批判传统哲学的哲学观,传统哲学认为哲学旨在追求绝对真理、奠定知识基础。而“非哲学”认为,没有绝对真理,也没有“终极基础”。尼采曾断言“我们不相信有所谓永恒的概念,永恒的价值,永恒的形式,永恒的灵魂。”[10]当其宣布“上帝死了”时,实际上在宣告“永恒”的虚狂,宣告“绝对真理”的死亡。
第四,批判逻各斯中心主义。后现代主义认为没有普遍规律、绝对真理、超验意义和绝对精神。有后现代主义者认为,一个多元化时代已到来——“解释多元化”“对话多元化”“本体论多元化”“方法论多元化”。费耶阿本德多元主义方法论反对传统方法论原则的唯一性、普遍性,主张要维护多样性、差异性,提出“什么都行”的方法论原则。
其实,全面分析后现代主义思潮可见,非哲学并非否定哲学本身,否定的是传统哲学的王位和特权;非理性主义并非认为非理性可以取代理性,要批判的是理性至高无上权威及工具理性化的膨胀;后人道主义宣告“人的死亡”不是指现实人的死亡,而是指狂妄的作为世界中心“人”的死亡,是对主体性原则的批判……由此可见,在一定程度而言,后现代主义坚持的正是最初现代性谋划中之追求。后现代主义这种批判精神和现代性的最原初精神一脉相承。即后现代主义并非全盘否定现代性,延续现代性的成就,批判现代性的局限,并非是对现代性的终结,而是在某种程度上对现代性的重新建构。据此理解,后现代主义其实即“现代性”为彻底实现自身而展开自我批判、自我超越。
中国当代处在由前现代向现代的转型时期,此时,因全球化浪潮,后现代思潮的影响愈加凸显。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相互交织,共同构成当今中国社会语境。前现代特征非常明显,现代性尚未成为主导性文化精神,而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的批判又使我们面临的环境更加复杂,选择更加艰难。实现现代化是立足世界的前提,而要实现现代化,现代性不可超越。面对西方现代性危机,面对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的批判,面对中国国情,如何成功实现社会转型?如何实现现代性转型,又避免现代性危机?本文认为,应立足本国国情,既从实际出发,又以后现代主义者视角反思现代性,辩证地批判并超越现代性,找到适合中国的转型之路。
首先,弘扬理性精神,反对理性至上主义。从一定意义而言,现代化过程是理性化过程,是使世界袪魅、神性隐退和人性张扬的过程,没有理性化过程,没有人性的解放和彰显,没有人的主体性地位的确立和人本精神的弘扬,便没有西方现代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没有现代高度发达的西方文明。西方社会启蒙运动以来,高举理性和科学旗帜,积极发挥人的主体创造性,发扬人本精神,创造了高度物质文明。但伴随理性的一路高歌,启蒙理性走向自己的反面,成为新霸权。理性至上主义导致工具理性肆意膨胀,泯灭了人的自然本性,使人类丰富多彩的精神机械化、同一化,扼杀了人的批判和自由创造精神,导致人的异化,使人成为物的奴隶,使社会变成压抑人、奴役人的社会。如韦伯所言:“现在,这个秩序与机器生产的各种技术、经济条件结合在一起,以其不可抗拒的经济力量决定着今天所有生而处于这种机制中的个人生活,而不仅仅是那些直接参加经济获取活动的人的生活。按照巴克斯特的观点,对于外在物的关心应当‘像一件轻轻披在圣者肩上的薄外衣,可以随时扔在一边’,可是命运的裁决却使那件轻裘变成了铁笼。”[11]正因如此,伴随理性地位的确立,西方社会从未停止批判理性,后现代主义更将批判推到极致。不仅质疑理性“至高无上”地位的合法性,且认为理性和权力、极权主义紧密联系在一起。利奥塔认为,“理性与权利是一个东西,是同一的。你可以用预知或辩证法来扮演前者,但你将仍有另一道(未触动的)菜端上来:监狱、禁止、选择程序、公共利益。”[12]西方社会理性启蒙历史表明:没有理性与科学,便没有现代西方社会文明。但无论理性还是科学,一旦走向绝对化,则必然走向自己的反面。在今天中国语境中,因处在从农业文明向现代化工业文明转型期,民众传统经验主义和自然主义特征明显,传统文化中重视经验轻视理性的思维模式、重视“品德”轻视创造才能的行为定式,重视人情轻视法治的处事原则具有强大势力,说明理性精神和人本精神在文化精神层面上远未成为主流。因此,要大力弘扬理性精神,积极发挥批判精神和自由创造精神。用理性精神和人本精神对民众开展自觉的文化启蒙。在弘扬理性精神同时,又要反对理性至上主义,防止理性的极权主义倾向。否则将会陷入理性奴役之下而不得自由。为此,不仅要追求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还应更多关注人性其他方面诉求,对人的体验、情感和意志等的关怀,对伦理、美学、宗教等固有价值的纯粹信仰的关怀,如此才能抵达人类孜孜以求最高的善——幸福。因为“真正的幸福生活,究其本质而言,是一种‘有道德的生活。’”[13]即人们所追求的幸福生活,不仅是物质生活,还是政治、伦理、甚至是沉思和审美的生活。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诗意的栖息在大地之上”而不至于沦为“单向度的人”。
其次,弘扬民主和自由精神,增强法治意识。民主和自由是现代性的核心价值,也自然是转型的核心内容之一。如前所述,现代性在理性化过程中,推进了民族国家发展,形成民族国家的政治观念与法的观念,如自由、平等、博爱、民主、法制、契约等。在此基础上,西方社会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实行民主政治制度,使社会权力从少数人手中转向普通民众。这些构成启蒙运动初期西方社会对资本主义的信仰。但资本主义无论如何无法克服其最大矛盾:建立在人对人剥削的基础上。资本主义剥削制,使其自由民主的实现和发展,限于私有财产占有者容许的范围内。即资本主义赖以标榜的自由和民主对多数人而言只是美丽的幻影。韦伯“启蒙运动的玫瑰红正无可挽回的消退”的说法表达出当时人的消极情绪。正因如此,后现代主义无情批判资本主义的所谓人道主义,揭露西方社会自由、平等、博爱的虚伪性。人道主义认为,自由是人的本质。以福柯为代表的后人道主义者则认为,人生而不自由,因权力“无所不在”“个人也成为权力的手段和工具”[12]。人的一切,包括自由,均笼罩在庞大权力之网中。这对认识资本主义不无参考价值,对社会转型也深具启发意义。在我国,不论在制度性维度还是文化精神维度上,弘扬民主和自由精神任重道远。苏格拉底曾言,“未经省察的人生是没有价值的”“省察”即反思、批判。人如无反思、批判精神,人生人便无价值;而民族若无反思、批判精神,便无自由和创新精神,也就失去前途。另一方面,法治意识在我国尚需加强,有法不依现象仍然存在。究其根源,与传统伦理道德衰微及我国重人情轻法制的传统观念有关,更与法制不健全、监督机制不完备有关。因此,要培养民众法律意识,让民众知法、懂法、守法、护法。同时,积极推进制度性改革,健全法制法规,加强监督机制。
再次,坚持文化自信,创建开放的多元文化。后现代主义所谓的反理性主义、反基础主义、反哲学、反人类中心主义等,其实反对的是集权、霸道、普遍化、统一化、总体化、传统一元论的观念,倡导多元化方法。视角主义作为后现代主义重要组成部分,是当代西方重要哲学方法论。视角主义认为,可用多种方式认识事物,其根本方法论特征是主张视角的多元化、多面化。认为解释现实世界不能单向度,而应多元和多视角。“没有一种合理的观点能证明世界可以呈现为一个绝对单一的事实。”[14]尼采在批判实证主义时曾言,“实证主义老是停留在‘只有事实存在’的现象里。我要对它说,不!没有事实,只有解释!”[15]后现代主义提倡采用一切方法,容纳一切思想,创建一种多元文化,以便为差异性、多元性和异质性正名。美国哲学家费耶阿本德“极力提倡多元主义的方法论,即非理性、开放、自由、神话、富有生命力的方法,用以反对普遍适用、单一、独断的、永恒不变的教条式的方法。”[16]这些思想对于我国文化建设具有借鉴意义:世界是多元化的,文化是多样性的。改革开放以来,在引进外来文化科技,发展经济同时,西方世界极端利己主义、拜金主义、奢靡主义思想不断入侵。因此,要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既要辩证对待西方文化,又要辩证对待中国传统文化,一国有一国之国情,一民族有一民族之传统。既要继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坚持文化自信,讲述中国故事,弘扬中国精神,又要汲取西方文明成果,形成开放文化格局。如此,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文化作为世界文化的组成部分才会显示出独特魅力,具有丰厚文化价值。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提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此被称为处理不同文化关系的“十六字箴言”。既要守护和欣赏本国文明,又要尊重和欣赏他国文化理念,彼此和而不同、相互借鉴,实现世界的文化多元和人类文明的共同繁荣。
最后,反对人类中心主义,保护生态平衡,建设美丽中国。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可追溯到古希腊。在古希腊时期,西方人致力于建构以人为中心的文化世界。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哲人普罗泰戈拉提出“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此后,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均不同程度对此加以继承。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在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运动中不断发展。康德提出“人为自然立法”“人是目的”,被视为人类中心主义理论形成的标志。人类中心主义及由此决定的主客二分思维方式认为,人是世界中心,是主体,自然界是客体,是原材料,是资源库,是为人服务的工具和手段,是人类可肆意宰割和掠夺的对象。在此思想影响下,人类开始疯狂掠夺和开发自然,自然本身具有的丰富个性,以及美学、诗意、宗教、神话的丰富内容已荡然无存。海德格尔指出:“技术把人类从地球上连根拔起”,换言之,人类利用技术掠夺自然已把自己送上一条不归路。全球生态危机的频频爆发即是明证。后现代主义基于此,开始批判人类中心主义,宣告作为“人类中心”的“人的死亡”。在当今中国,建设美丽中国,实现生态文明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奋斗目标之一。习近平指出:“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建设美丽中国,实现生态文明既是手段,更是目的。实现这一目标既要充分发挥人的主体性和创造性,又要反对极端的人类中心主义,汲取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精华,敬畏自然、爱护自然,使人类自身融入自然,与自然和谐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