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全有
(河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之所以研究接吻习俗,原因之一是民国时期有大量关于接吻习俗的研究,而今却少之又少;再就是接吻即古称之亲嘴,在民国时期渐渐的由私密而公开,这是为什么?有鉴于此,本人拟以接吻习俗为视点,以民国为视域,努力解决接吻习俗公开化的驱动因素。
接吻习俗在近代遭到国人抵制,健康方面的顾虑是一大要因,如接吻传递细菌[1],导致感染[2]。与此同时,渐渐的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发出。
1920年,署名“野鹤”者载文《接吻之时间》,文章认为,“接吻一事,西人视为男女间必需之事,故少年之与情人,夫之与其妻,非接吻不足以表明彼此之爱情,然接吻究合卫生与否?卫生家、医学家实大可研究。美国纽约之医家总会曾开会研究此问题,以陆生白狠博士之证明为最确。彼谓接吻以下午及晚间为最适宜之时间,且最合卫生,盖清晨接吻则唇上之菌苗未经日光而仍能繁殖,接吻时遂可传染,致生疾病,此实大不合于卫生,若下午及晚间接吻,则唇已经日光,有极大之抵抗力,虽有菌苗亦可杀之。博士之发斯言,实有证据在焉!博士为斯来纳克地方养病院院长,一日彼作接吻之试验,将结核病菌苗置碟中,于清晨令一极美妇与碟接吻,则碟上留有菌苗甚多,及日中晚间仍令与之接吻,则此妇唇上之菌苗已尽死。夫少年与情人,夫之与其妻,不能免接吻,然不可在清晨,如免之,则合于卫生矣!”[3]该文虽然仍认为接吻传染细菌,不过却可以于下午或晚上避免,这一论点实际上是对接吻习俗的认可。
1935年,《玲珑》杂志载文《接吻是有危险的?》,文章称,“在巴黎,有一个反对接吻的联盟会,他们所持的理由是,每次接吻的时候,彼此要传送四万个病菌,因此对于接吻的动作,表示反对。”“《科学与发明杂志》为要证明这种说法是否确实,曾经实际去养育病菌,以求真确的实验,结果证出每回接吻实在有惊人的微生物传送,但是数目和该会宣布的相差得很远。”“大概,在没有点胭脂的唇上,平均传送的病菌是五百三十四枚,而在点胭脂的唇上,则为七百〇七枚。在同个女子的试验,证出点唇时较易传送病菌。”“但,实际上,这些病菌,不一定是能致病的,因为身体上有抵抗力,足以防备他。据说在二十五万人中,只有一千人因接吻而受传染病菌,若是没有点唇的,传染的数目还要少。”“所以,相对的说起来,接吻是没有危险的”。[4]
同年,《申报》载文《接吻》,认为接吻是情感表白的需要。“接吻是一种流行病吗?在生理学者的眼光里应该承认是的。试想在嘴唇与嘴唇接触的时候,不是很容易传染病菌吗?”“然而从另一方面设想:嘴唇是触觉器官,感觉极为灵敏,是人类重要的表情工具。微笑,含愠,拟嘴,愤怒……从嘴唇的变动里都可以流露出来,电影演员对于这些嘴唇上动作的变化,也是非常的注意。因为接吻是激动情感,表示亲热的所为。”“从这样一个理由上,青年人和中年人欢喜同小孩子接吻,固然不可反对;青年人同青年人,中年人同中年人,男性同女性的互相接吻,我们也没有诽议的理由。但是为什么在中国社会里,对于接吻会当作是一种不可公开的秘密呢?”“据说法国兵士接受勋章时,长官在受勋章的兵士两颊上接一次吻,当作一种严重的典礼。足见接吻这行为在没有这风俗的社会,会当作不同的变态的事情,以致认为是秘密的羞耻的事情。”“今后我们为着健康和卫生,不应该任意的狂吻天真的小孩;为着尊重人们表情的自由,对于中年人,青年人彼此的接吻,也不要看得太严重了!”[5]
1936年,谭一鸣“对于接吻这回事是否能禁止”认为,“反对接吻的人说,接吻是疾病传染的媒介;性欲冲动的导火线。赞仰接吻的人却说,接吻是人类天赋的本能,所果加以无理的抑制,反而会引起疾病而减短寿命。”“我希望在中国到处都有人公开地接吻,这种行为不能不说是美的社会的点缀。”[6]
1943年,署名“恋恋”者在《接吻的话》一文中指出,“据某外国医学家说,男女间互相爱悦而接吻,为着血脉暴涨,心脏跳跃的关系,每次将减少八秒钟不能确忆的寿命,这种玄妙的学理,姑无论其可信与否,就是真的是这种事,料想刚沉浸在爱河情海中的青年男女,也断不为顾惜这区区的八秒钟寿命,而牺牲这杯甜蜜的葡萄之酒,何况当脸儿相偎,唇儿相接时,魂魄儿已飞上了半天,那里还有这种犹豫的时间呢?吻!吻!真的陶醉了一般人们的灵魂了!”[7]
1946年,《申报》载文谢冰心的丈夫、“硏究自然科学”的达明发表文章《吻无害》称,“在华盛顿大学里的细菌学班上最近作过一次硏究接吻是否会传染疾病的试验,据说这次的科学研究最成功的了。试验的结果可以证明健康的人接吻并不会传染甚么疾病的。”“在试验之前,生物系的一位教授很审慎地,从班中选出了四位健康的男学生和四位健康的女学生,配成四对,让他们在校园里,课室外面,很自然地拥抱接吻,而接吻的方法和心情,要愈逼真愈好。但是在吻过之后,每一个人都要马上对细菌培养皿很快地接一次吻。”“细菌培养皿是一个圆形的浅玻皿,直径有三寸多,高度不到一寸。有底有盖。培养基有的是用牛肉煨汤,再加些石花菜,热汤倾到细菌培养皿的底中,冷却后便成了凉粉似的冻子,盖好之后,经过杀菌工作,便可应用。如果有细菌或者胞子落在培养基上,再保持在适当的温度中,细菌便可滋长。经过相当时间,原来的每一个细菌或胞子,都可以繁殖成一簇菌,那么用肉眼便很容易看出来的。仔细数数细菌的簇数,就可以代表原有细菌究竟是多少。学生们的嘴唇上如常有细菌,经过接吻培养基之后,有些菌类便会落到上面。”“这些吻过的细菌培养皿就被放在恒温器内,让细菌滋长,准备施行严密的检査,是否这些人接吻过的嘴唇上会染着致病的菌类。”“在一位名叫哈瑞逊的唇上,有少许的葡萄状的球菌,和一些靑霉——盘尼西林霉,这都是无害的。在一位刚从空军里复员来的一位学生的唇上仅仅发现有极少的葡萄状球菌,这算是最淸洁的一个。”“女生嘴唇上的菌模拟男生的多得多,原因是女生多施粉脂,而粉脂带去的菌类比起自然获得的要多几倍。但是并没有发现甚么可以致病的菌类。”“这个成功的硏究很可以表现出美国大孩子们的天真活泼,同时又对那些喜欢接吻的人给予了一个有力的保证。”值得注意的是,该文还加了编者按:“这篇文章是女作家谢冰心女士的丈夫写的;他硏究自然科学,他在这篇文章里特别强调健康的男女接吻,并没有传递唇上病菌的危险,虽然女的涂着口红。”[8]
1948 年,《宇宙文摘》载文提出“接吻有毒吗”的疑问,并用诙谐的口吻予以了解答。“近来美国的科学家们行了许多试验,证明接吻是有害了,尤其是男的更受损伤。第一、每次热吻的时候,男女双方血液流动失常;第二,男女口上都有许多含毒微生物。某统计家决心实地调查询问:‘喂,你知道吗?接吻多了要生病的。你接吻了多少次’?他问第一个客人。‘我从来没有……’‘你从来没有接吻过?糟了,我明白了。’‘不,你误会了,事情更糟了……我至少接吻过二千次以上,但是,我从来没有生过病。’后来他在路上又遇到了第二个客人。‘喂,你接吻过么?’‘喔,一千次,二千次,数不清的吻’。‘那么你一定病过好几次了’。‘是的,我病了许多次’。‘你得的什么病’?‘想吻病。没有二十四小时内可以不热吻一次,否则我病了,但是一吻又愈了’。”[9]
从健康的视角否认接吻有害身体,消解了人们对卫生的顾虑,从而推动了认同接吻习俗。
健康视角之外,则是情感视角下对接吻的认同。
1925年,署名“化鲁”者在《接吻应该禁止吗》言道,“‘接吻应该禁止吗?’这是近来巴黎人纷纷议论的一个有趣的问题。”“法国人是富于热情的国民。在公园,游戏场以及公共地方表示男女恋爱的接吻,是司空见惯的玩意儿。但是最近在法国鲍多(Bordeaux)地方,一双青年男女突然被捕入狱,据说是因为在咖啡馆中在大众面前接吻的缘故。因此法国的报纸引为辩论的材料,对于在公众面前可否接吻的问题,颇引起一时的注意。”“法国人大多不赞成警察干涉接吻,以为这是煞风景的事。而且以为如果把所有再公众地方接吻的男女都逮捕下狱,恐怕法国的监狱也容纳不下这许多风流罪犯。所以对于鲍多警察鲁莽举动,法国差不多是一致反对的。”法国人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习以为常,是因为“接吻是表示男女爱情的极致”。[10]
巧合的是,我国也有类似的情事发生。1926年《语丝》载文署名“抒真”者的文章称,“十五年八月五日《申报》有北京电一条,其文曰,‘京警厅新例,犯接吻者,男子处四十元罚金,或四十天拘留。’”“我思之至久,终不知此例因何而发。也许北京近来有人在街上接吻,警厅乃严加取缔以正风化。否则,人家在家里接吻,警察何由知之?”“或曰,‘为增进接吻之价值也。富人曰,费去四十元买一接吻,便宜便宜。穷汉曰,四十天拘留耳。从此接吻之为物有了具体的价目了。’然而接吻之上而加一犯字,不亦异乎?”“或曰,‘是盖因近来影戏中及舞台上多有接吻者,官厅以此为淫风之象征,不可任其滋蔓。’然而此后剧场必将大张其广告曰,‘剧中共有接吻十次,成本四百元。’官长其又奈之何?”“抒真曰,耗矣哀哉!不幸生于斯世,阮囊羞涩,衣食不周,安暇购吻。倘依罚例,则一拘而饿,再而病,三而死也必矣。是曰死于三吻。盍不吻耶?其奈天性何!”“已矣乎,吾其终不可得而吻矣乎?”“礼教提高,刑罚加重,吾恐‘犯握手’,‘犯耳语’之例将逐次出现。虽然,或者还不至于禁‘犯闻香’乎?否则吾辈‘狂狷小子’如不鼻塞阿魏,其殆难进公园游艺场或行闹市而能免于受微闻芗泽之罚者矣!”[11]文章以讽刺的口吻,表达了对“犯接吻”罪的不满,文中提到“其奈天性何!”一语,显现出作者对接吻表达情感的认同。
1928年,《美亚期刊》载文《情话一束》道,“接吻,是情人最甜蜜之表示。”[12]也是从情感角度,赞美接吻。
在情感与道德的关系方面,也有论者站在情感的立场上,认同接吻。
1929年,张英致函《生活》杂志道,“编者先生:今有一疑问请指教,就是在两性间有了热烈的恋爱,而尚未经法律手续,在此时期内接吻,是否不道德行为?在鄙人见到欧风美俗,在大庭广众间亦有此接吻举动,在我国则喜欢孩子时,往往有此举动,故鄙意以为接吻不能说有损道德,但是鄙人有一朋友,以为未经法律手续之前,行接吻礼,是不道德的事情,究竟孰是孰非?敬祝文祉。”对此该杂志编者回复道,“依我国的旧俗,有所谓‘上床夫妻,下床君子’,那么就是做了夫妻,你如在床铺上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尽管尽量的接吻,如下了床铺,动手动嘴,似乎就不免失了彬彬有礼的君子身分!照欧化的新俗讲起来,既有了‘热烈的恋爱’,虽未经法律手续,(就是指订婚或结婚的手续,)而爱情的火焰在彼此心灵里熊熊地焚烧着,口唇里吐出缠绵的情话,眼睛里放出热烈的情焰,不自禁的两唇相近相啜,只要是出于真诚,不能说是有损道德”。[13]在新旧礼俗上,当时社会对新俗心向往之。
1931年,《民众周报》载文《拥抱接吻与礼教风化》以讽刺的口吻对禁止接吻予以了抨击。文章首先介绍了杭州公安局长为了“礼教”与“风化”对市政府的呈文:“查男女拥抱接吻,虽为表示热烈爱情,在外国以积习相沿,虽于大庭广众间行之,恬不为怪。我国素重礼教,对于此种举动,向不公开,不特社会上绝无所见,即外侨之在内地者,因知我国礼教之可贵,故近年来亦少公然行之者。兹查杭市各影戏场所映之影片,或商铺之广告商标,或美术图书模型,常有两性间拥抱接吻之作品,于公共场所悬挂,或于各商店内公然陈列,若不加以取缔,将来蔓延于社会,则公共场所或道路间,必将有青年男女,公然接吻情事。以上各情应否认为有伤风化,予以禁止,或厘订章程,加以取缔之处,相应函请贵政府酌核办理。”接着,文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说起‘大庭广众’间的拥抱接吻,原来是舶来品,‘礼教’之邦的我国,确乎‘向不公开。’”“中国所‘公开’的,只有缴纳了花捐,在社会上传布花柳病的卖淫生涯。”“中国‘礼教’所尊重的,在帝皇是后宫三千人;在士大夫官僚阔绅,则姬妾盈堂;在庶人多有一妻一妾,到现在还有什么‘两头’。”“我国中国既然有了这些‘国粹’的良‘风’美‘化’,来化育全国的国民,舶来品自然应加抵制了!”[14]
同年,施抱琴还从女性的角度指出,“接吻是恋爱中极热烈的表示之一幕,不论其为男子对我们女子,或是女子对于男子,都含有不少力量和价值,我们一般不明了的姊妹们,以为这是一种无耻的勾当,看不得,那就错极了。”[15]
到了1946年,署名“佩影”者撰文《八月,接吻的季节》,继续力挺接吻。“西洋人对于接吻的看法,和外国是两样的。接吻在西洋可以说是一种交际的礼节,与握手同样地被视为一种平凡的举动,然而在中国的社会里除掉爱人成人妻之外的人物,是没有被接吻的资格的。”“接吻的种类很多,大都是根据双方所处立的地位而加以区别,父女,母女,兄弟之间的接吻,大都是在分别或相遇时适用,夫妻爱人之间的接吻却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都可以举行。”“最热烈的接吻,也就是最长的接吻。那五分钟,十分钟的长吻,可以代替一般人所谓的,千言万语,不是么?常常在电影中看见一种接吻是用来表示言语的说不尽,那种境合,不顾临斯境的人,是无法领略到的吧!”“接吻,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在今日样样用美国货的上海,为何对于这接吻,不法效照美国而公开地举行呢,奇怪啊!”“八月,这接吻的季节,少男少女们,又多一个兴奋吧!”[16]
值得关注的是,民国时期还出现了从政治情感层面切入认同接吻的事例。
1938年10月7日,广东顺德三区容奇镇妓界发起献吻捐输运动,“以前方将士,浴血苦战,忠勇守土,而捐输财力物力,为后方民众应有天职”,因而“发起献吻捐输,慰劳前方将士”,“如有一客能捐款若干金,由该妓当众与客接吻一次,校书辈谁捐得款最多者,由姊妹辈全体题赠锦繍旗帜一面,刺以‘爱国皇后’四字,并设筵道贺”,“预料成绩,必有可观以迎送生涯之妓女,其爱国热忱如此殊足嘉也。”[17]
同年底,《申报》报导了捐吻报国的吴兰芬事件。“有十八龄之美貌女郎吴兰芬(译音)女士,现愿与任何捐助军费最巨者接吻,向当局申报后,刻正在考虑中云云。”“此种奖励输捐之新办法,原开一种新纪录也。在该女郎与捐助军费者偶一接吻,在该女郎原无所损,而捐助军费者若得一亲芳泽,亦必自以为荣,是一方以色相报效国家,一方以资财报效国家,原属一举两得之事。”“惟此种艳举,出于个人的自愿则可,而欲申请当局,请当局命令行之则不可,现在社交虽已公开,而此种接吻等事,欲使当局命令行之,则国家断无此特殊之法令也。我以为此种侠义的举动,只有本其为国牺牲的决心,鼓励色情狂者的捐输,固为极端赞成之事,若欲申请当局而后行之,则恐难乎其为当局矣。”[18]还有评者认为,“虽然像这样的救国方法,是否尙应考虑,还属疑问,但是她的一片热忱,却值得我人敬佩。”[19]吴兰芬事件并非个案[20],社会上的肯否[21]也多是出于情感而非其它。
接吻从道德的泥潭中被拽出来,是其回归情感正规的关键所在。
健康、情感视角之外,文学也是接吻认同的重要视角,主要包括诗歌、杂文、小说及幽默等形式。
诗歌方面,民国时期有不少的关于吻的题材创作。
1919年,郭沫若译作《Venus》道:“我把你这张嘴,比成一个酒杯,喝不尽的葡萄美酒,让我时常醉!”[22]
1923年,朱枕薪在《小说月报》上发表了《接吻》一诗:“无情的绣花针,伊无意中偶然刺在我的手上了,星珠一般圆小的鲜红的宝血,不知不觉地流向皮肤外面来了,我们和平时一样的言笑自若,伊却心痛得眼珠含在眼眶里了!”“我口吻在伊那娇嫩而细腻的玫瑰红的颊上,神秘的一刹那的接吻,甜在我的心里,也甜在伊的心里。”[23]
同年,垂统在《民国日报·妇女评论》上也发表了《接吻与拥抱》一诗:“正在缠绵地想念着——好容易,在梦中遇到了,甜蜜的接吻,狂热的拥抱,哪还去顾虑到梦呢,非梦呢!将曙未曙时,在模糊里清醒过来,多难堪呀!”“照着预约相会的日期渴念着——多欢娱,不误时的聚首了,流着热泪的接吻,鼓着热情的拥抱,这是千真万确的,当然不去想到非梦呢,梦呢!不转瞬间,又要上车登轮送别了,更难堪些罢!”“跪在死者底榻前,吻着死者底冷的嘴,抱着死者底硬的腰,这是何等凄惨呀,何等失望呀!在昏迷网住的神经,更还能去判断人生底梦呢,非梦呢,非梦呢,梦呢?接吻呀,拥抱呀,更有比这还难堪的难堪么?”[24]
民国时期创作接吻题材的诗人很多,如“汪静之、蕙的风共诗一百首,而其谈接吻者,至二十四次之多,差不多平均每四首诗要接吻一次。”[25]“已故刘梦苇先生,作品虽然不多,于接吻文学却很有贡献,他的《夜》一诗日本已有翻译”,“他还有一篇《吻之三部曲》”。[26]再就是赵元任,也有作品值得称道。[27]
1930年,署名“晓田”者,著文力挺《香吻》诗集。“在极形沉寂的中国诗坛上,我们能够读到《香吻》这样长的抒情诗,确实使我们感到意外的欣喜,因为最近的坊间,简直没有关于诗歌一类的单集发行,即使像凤毛麟角般的在沉寂的诗坛上显露出一两本所谓诗的单集,但是,可以使读者感到分外满意的,确是极少,甚其可以说是没有,这一点,实是中国诗坛没落的没有生气的一种表征,在爱了诗的人,当然是充满了无限的悲虑,虽然,在不久之前,各种刊物上曾经注意于诗的选载,但是大都属于口号标语的一类,使我们诵读之下,只有感觉到它底粗暴、恐布,充满了血腥的杀气,既没有艺术的表现,又没有技巧的专点可言,这些呐喊下来的诗篇,简直忘记了所谓诗的本质与原素,这是谁也承认的事实,这集《香吻》里的诗,却大大的不同,诗歌中应具有的热烈的情感,丰富的想象,质朴的美的原素,它是所表现无遗的了,同时,作者技术也达到成熟的一点,这更其是在现今一般的诗歌里所不能做到的。”[28]
民国时期,还刊载了不少有关接吻的西方诗歌,如廖自然在《接吻与接吻文学》中就介绍了几篇西方诗作:歌德:“不饮酒不知接吻者等于死人”。雪莱:“阳光与大地拥抱,月光与海面接吻,我将无任何企求,如果你与我接吻。”左拉:“一切的才能,一切的荣誉,我过去已有的未来将有的一切,只要十六岁的少女,肯给我新鲜的接吻,我都将弃之不顾。”[29]至于日本,也有触及。有文称,“日本近代文学,关于接吻的描写,也是随地可拾,有名的如菊池宽的长篇第二之接吻……全篇的力点,就在于两个吻。新诗人堀口大学有一首《接吻的招待》:爱人啊,快来饮!喜悦泛滥在酒杯——我的朱唇……”[30]
诗歌之外,杂文方面也有许多赞美接吻的文章。
1928年,金发撰文《接吻》道:“我从头至尾吻着你颈后的长而黑之翼,呵,温和的小鸟,受牢的白鸽,你的心是在我手下跳着!”“我把你的唇狂吻,如婴孩吸着母亲的乳一样,战栗了!……因为接吻是能深入及满足爱情的。”“我以舌儿满舔你的两臂,及你颈的四周,我并吻转过你怕痒的一角,用指去摸抚他。”“在你耳里可以听到一切声响……Muasidika!你的视线,真使我害怕。我吻你时是要把你如唇一般热的眼盖合拢来的。”[31]通篇都是对接吻的溢美之词。
类似的涉及到吻的杂文还有陈日初之文《和我接吻吧,早晨!》[32]、署名“彰”之文《国货的接吻典礼》[33]、黄影呆之《吻的珍闻》[34]等,小说方面,亦有许多涉及到接吻的,如朱恨波《初吻》结尾道,“他霍地站起身来,我也不期同时起立,他把右手高张,左手挽着我的腰,低声说,玛丽,你爱我吗?这时我真羞得抬不起头来,只得答他一声:我也和你同样。他说真的吗?他喜欢得几何跳起身来,一壁低下头来,和我接吻,我呢,委实无从推避,可是只觉得心脉跳得较寻常快上了十倍,这大槪是热爱的特证吗?”“光阴像流水样的过去,我们俩已循着人生的课程做去,乔哥委实是个多情者,我俩结婚以来,情滋爱摰,谁也比不上,但是我俩一觉得初吻的价值,是再也回不过来了。”[35]
类似的涉及到吻的短篇小说还有一农之文《一吻》[36]、杰克之文《爱和吻》[37]等。
至于幽默方面,试举数例:
《第一次》:男:亲爱的,你和我接吻是第一次接触男子吗?女:是的!不过你们男人为什么总是这样的问。[38]
《一个接吻的哑谜》:“我要求你给我一件于你毫不损失而在我所得到的却是很贵重的礼物!”“这是什么!到要让我想想看,我竟会有这样的礼物么?”她说着扭转身子去。[39]
《与两个女子接吻》:B小姐对她的情人生气,因为有人告诉她说,他在礼堂里和二女子接吻。他辩着说道:“你又何必醋意呢?她们两个合起来,也不过二十一岁。”B就释然了,她以为这两位女郎,一位十岁,一位十一岁。但她没有想到,一个十九岁的女子,抱了一个两岁的女孩子。[40]
此外还有《接吻》[41]、《接吻,批分》[42]、《一声甜吻》[43]等。
上述之外,另有翻译文学,也涉及到接吻习俗。包括日本文学[44]、匈牙利文学[45]等。
电影作为近代新生事物,在民国时期对认同接吻习俗的影响,超出了今天人们的想象。
民国时期不断有电影以“吻”命名,《申报》上对此多有报导。《申报》长期在上海发展,而上海则是近代电影的重镇,因此,该报的报导时效性凸显。
1924年初,《断头后之一吻》在上海大戏院上演,“此片起演时即述全剧情节,而说明书末句之‘爱情重于生死’一句,与全剧结束时之一句同,遥遥相应,使阅者于演映完时,仍能回忆前情也,此为他剧所无。”[46]
1925年12月11日,“ 华 纳 公 司一千九百二十五年最著之出品”——《重吻》(Kiss Me Again)在爱普庐影戏院开映。[47]
1930年3月13日,北京大戏院上映“欧美人人称赞、情节表演最佳之名剧、瑙玛希拉得意杰作”——《陈夫人最后之一吻》(The Last of Mrs Cheyney)。[48]
1931年5月16日,霞飞路巴黎大戏院“开映腻艳、温馨、谐趣巨片《捷足先吻》”,“该片为娇丽无比女大明星爱娜安特拉所主演,一切奇景艳迹,均属目所未睹,洵属销魂蚀骨,美妙绝伦之作云。”[49]
1933年6月28日,新光~大华屋顶花园上映“甜姐儿耐珊卡珞小姐领衔、四大明星合演”的《镜前的吻》(The Kiss Before The Mirror)。[50]用影评称,“也许有人看了这片,感到最有趣而最满意的就是那几个热烈的吻而已,有了热烈的吻,它会受到某一种人的欢迎吧。”[51]
1936年底,“影界老前辈曼丽毕克馥和拉司基合组的新影片公司”的“第一部出品”——《偷吻记》,“在大上海大戏院公映”。“该片是一部极轻松的幽默笑剧。戏中的枝枝节节,全在戏院中错吻开始,结果弄得公庭对簿,男的说,眼见得这样一个美貌姑娘,忍不住心头的欲火;女的也假作正经,半推半就,于是如此这般,情节妙不可言。”[52]
……
以“吻”命名电影是影响认同接吻的原因之一,其二则是电影中充满了接吻的镜头。
1926 年,署名“心冷”者在《国闻周报》中载文《中国影片中的接吻问题》道,因接吻镜头问题,“故美影片初入东方诸国,常剪裁之,日本法律监察极严,至如中国各影院亦多剪取有接吻各节,但日后偶有接吻,现于银幕,中国社会亦不之拒”。“中国影片中间第一个大胆的用接吻来表示爱情的,是联合影片公司的张慧冲君和徐素娥女士”。“自从张慧冲在《情海风波》里开了中国影戏里接吻的新纪元之后,当时曾引起一般人的讨论,有人以为中国人的习惯上向来没有接吻的,所以影戏里绝对不能用接吻来表示爱情。另外一般人以为中国人未尝没有接吻,不过不是像西洋人的那么公开罢了。这么争执着,可是依旧不曾有什么结果,而后来的影戏,却时常引用接吻来表示爱情了。从此,接吻将要成为中国银幕动作的一种,这是可以断言的了。”“非用接吻不可”,“目前的中国影片确有这种趋势而已。”[53]同年,署名“大易”者亦认为,“在中国影片上,以爱情的表示,引用西洋的接吻,自张慧冲《情海风波》开了新纪元,很受观众鼓掌的起劲,所以照这样活泼而真确的表演,在银幕上就一天多见了一天。”[54]
影响认同接吻的第三点原因是整个环境对接吻的认同声音。
在政策层面,1928年2月27日,内政部、教育部“为审核电影规则一事”开会,“讨论结果……对于取缔男女接吻一层,因西洋风俗原来如是,不便禁止。”[55]
在整个舆论层面,认同接吻的声音不绝于耳。1930年,周世勋针对接吻问题表示,“我愿大家起来作这小事上的研究工作。我更愿向以淫事看待接吻的同胞们,快快打消了你们的恶念。”[56]
1932年,署名“毁尊”者倡导电影拍摄真实的吻。“电影是一种伟大的艺术,艺术的至要条件,是反映人生。人生中,谁有不和其情人接吻者?人生既如此,则银幕上的情人,也应当痛痛快快地一吻,不管他们在事实上是真的情人或竟是不相干。”“所以,女明星应为伟大的艺术而牺牲,为艺术而牺牲一吻,总比在人背后送给情人的一吻,要有价值得多了。”“所以,不演热爱的片子则已,如要演热情的片子,就应当表演这!”[57]
1933年,钱一燕针对地方当局在接吻镜头问题上对于外国电影宽松、国产电影严苛问题,感叹道:“这两种情形,好像不是同一时代的事情,放纵和顽固的显露,真不可以道里计。”“接吻在电影里,不是一件大事,内地的当局,犯不着再惊天动地的影板起道学面孔。”[58]
同年,电影演员胡萍说:“接吻是情感上的作用,不是一种不正当的举动。究属中国人的因热心还不怎样松弛,所以,对于这情感上的最好现象,轻轻的忽略过去!我以为中国影片中至少有这接吻的设施,但这并不是所谓摹仿,这是人类应有的权利。”“接吻非但在影片中应该有,更且还应该大家加以研究。”[59]1938年另有文章忆称,“在某一个时期,有人讨论接吻问题。胡萍就第一个赞成,她很坦白的说:‘接吻算得是个比较亲昵一些的交际行式,正和朋友互相握手一样,假使心地是纯洁的话’,她便是这样的不拘小节的人。”[60]
1939年,有评论者提出,“时至今日,习俗已渐行于社会,古风早已荡然无存,在表情场面中,如果没有别的方法足使感情表达得酣畅,我以为也不妨将接吻采用一下。同时须用情感来推动动作,勿使有动作而无情感。”[61]
影响认同接吻的第四点原因,在于西方电影的巨大影响。1926年湖南雅理大学教授、心理学专家Niel Sanford说,“美国影片影响中国社会甚大,西方美恶风俗之输入,多赖于此。”“非但接吻由影片传入中国,即如啜口香糖、饮冷食,如冰激淋汽水,更如他妇女剪发及跳舞等事,俱一一随影片而侵入中国社会。”[53]1929年《申报》载道,“近年来上海青年男女。爱看热情的外国影片,接吻之道,也已瞧作家常便饭。”[62]1933年还有文章称,“近几年来,中国都市的青年,是放纵得渐渐有些像欧美了,男女情感到热烈的当儿,公然接吻,已不算什么一回事,这是事实。那么近年来出产的中国电影,描写都是青年的生活,把接吻的表示爱情热烈的动作,自然也就不是一件奇事。”[58]到了1945年时人道,“‘接吻’在今日,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一件事了,由于欧风东渐和好莱坞影片的介绍,使中国人对它也已发生了极深刻的印象,未来的发展,还是很值得我们关心,这西方风气的东风化,到今日实在已成司空见惯了。”[63]
由上可知电影对认同接吻习俗的影响之巨大,今天我们回首民国时期,电影对接受西俗的作用可能被低估了!
综上我们认为,民国时期对接吻习俗的认同,来自于健康、情感、文学及电影四个方面。接吻习俗逐步为国人所接受,乃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所致。有别于文字,电影因形象直观,影响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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