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前四十回宾语和动量成分语序研究

张　博

当动词后同时出现动量成分和名词性成分时，有两种不同的语序，即“动·动量·名”和“动·名·动量”（以下分别简称为“VMN”和“VNM”）。 《红楼梦》前四十回中，VMN和VNM语序共有128个⑴，其中VMN语序共50个，占总数的39.1%；VNM语序共78个，占总数的60.9%。《红楼梦》前四十回中VMN和VNM语序的例句汇总见附录1。制约语序的因素是多方面的，笔者从名词性成分的定指性强弱及V、N、M三者音节和谐度方面进行探讨。VMN、VNM语序的节律情况及举例见附录2。不同的语序体现不同的特点，VMN语序更倾向于使用标记词，语序中名词性成分N更趋于简单化。

一、VMN和VNM的语序统计分析

动量成分即“动量词”，动量词的传统分类倾向于根据动量词的来源，将其分为专用动量词和借用动量词，然后再下分各小类。笔者参照邵敬敏、周娟、蒋宗霞等人的观点，将动量词分为7个类别，即纯计数动量词、纯计时动量词、数时动量词、工具动量词、结果动量词、情态动量词、自主动量词。《红楼梦》前四十回中动量词类别及频次统计见表1，VMN和VNM语序频次统计见附录3。

表1　《红楼梦》前四十回中动量词类别及频次统计

二、制约语序的重要因素

（一）名词性成分的定指性强弱

VMN和VNM两种语序里的N都可以是定指性成分，张伯江、方梅在《汉语功能语法研究》一文中认为，定指性的强弱在两种语序里的反映却很不相同［1］116。将汉语名词性成分按照定指性强弱依次排列为：代词、专有名词、称谓词、这／那（+量词）+名词、领属性定语+名词、无限定性成分的普通名词、限制性定语+名词。例如：

（1）a.劝一回那个。

b.曾回顾他两次。

（2）a.又让一回袭人等。

b.这里凤姐儿又劝解了秦氏一番。

（3）a.才说要瞧瞧三妹妹去的。

b.你也算看亲戚一趟。

（4）a.无

b.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

（5）a.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

b.又劝解了他兄弟一会子。

（6）a.说了一回话。

b.那里肯在家一日。

（7）a.又挨一顿好打呢。

b.陡听得当的一声。

a句为VMN语序，b句为VNM语序。

《红楼梦》前四十回VMN和VNM中N的分类统计见表2。可见，N的定指性强弱在VMN和VNM语序中表现不同。VNM语序表现定指性成分的能力要大于VMN语序，N的前五类，VNM语序所占百分比明显高于VMN，N的定指性越强，越倾向于VNM语序。

（二）V、N、M 三者音节和谐度

朱光潜认为：“节奏不仅见于艺术作品，也见于人的生理活动”“节奏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也是心理和生理的统一”。汉语的节奏可以体现于音节之上。音节组合的差别给人带来不同的心理感受，也可以不通过具体的语义来表达。离开语义，音节模式的组合也具有独立特性，或者说可以给人带来独立的心理感受［2］。音节在汉语语法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音节是听话时感到的最小的语音单位，发音时发音器官肌肉紧张一次就形成一个音节。

表2　《红楼梦》前四十回VMN和VNM语序中N的分类统计

如果把VMN或VNM语序看作一种节奏，那么VMN的节律情况及举例见附录1。

VMN和VNM语序有不同的节律类型，当V的音节数大于2时，更倾向于VNM语序。据所查询的语料，动词为三音节及以上的都是VNM语序；当M的音节数大于等于V的音节数时，更倾向于VMN语序，所有VMN语序的例句均满足上面的式子。VMN和VNM语序节律类型及频次统计见表3。

三、不同的语序，不同的表现特点

（一）“了/过”的隐现

VMN和VNM在表述已然事件时，“了/过”在两种语序中出现的频率相差很大。在所调查的语料中，VMN语序共出现了50次，其中，标记“了”出现了25次，标记“过”出现了5次，即“了/过”在VMN语序中出现频率为60%；VNM语序共出现了78次，其中，标记“了”出现了21次，标记“过”出现了1次，即“了/过”在VNM语序中出现频率为28.2%。例如（（1）为VMN 语序，（2）为 VNM 语序）：

（1）说了一回话。

出了半日的神。

出来又看他们顽（玩）了一会牌。

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

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

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几日奶罢了。

（2）众人打量了他一会。

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我方才到他那边安慰了他一会子。

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

VMN语序和VNM语序在表意功能上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即：VNM语序可以不借助其他语法手段去表述一个已然事件；而VMN语序在表述已然事件时往往要用“了/过”。换句话说，VNM语序是有标记格式，而 VMN 语序是无标记格式［1］126。

表3　VMN和VNM语序节律类型频次统计

（二）名词性成分N的长度

这里的长度有两层含义：一是指实际的音节数；二是指句法构造的复杂程度。通过计算统计，VMN语序 （共50个）中，N的音节数为1的有26个，占52%；音节数为2的有18个，占36%；音节数为3或3个以上的有6个，占12%。VNM语序（共78个）中，N的音节数为1的有64个，占81.9%；音节数为2的有8个，占10.3%；音节数为3或3个以上的有6个，占7.8%。因此，N越长越不宜进入VNM语序中。

四、结语

动量词是使谓语动词有界化的手段之一。现代汉语的谓语结构是普遍有界化的，这也是古今汉语最重要的差别。石毓智认为，从先秦一直到宋元时期的句子结构最不同于现代汉语的一点是，中心动词及其宾语之后还有一个X位置。这个X位置可以是形容词、不及物动词、时间词、数量词、介词短语等。石毓智将古今汉语谓语结构的变化描述为：

谓语动词由以前的普遍无界性变成现代汉语的普遍有界性。动量词M是X的一个类别，由石毓智的观点可以预测，VMN语序的比例会提高，未来可能有超过VNM的可能。张伯江、方梅认为，VMN是发展变化的主流，与20世纪20～30年代相比，VMN的使用频率增高了，组合能力增强了，适用面更广了。例如，对老舍和王朔作品中VMN和VNM语序句子数量统计［3］见表 4。

表4　老舍和王朔作品中VMN和VNM语序句子数量统计

在V、N、M三者的语义关系中，动量词M的语义指向是动词V，根据语义距离象似性原则，“意义上关系密切的成分在结构上也靠近”，因此，VMN语序的比例会增高。

附录1：

《红楼梦》前四十回中VMN和VNM语序例句汇总

（一）VMN语序例句汇总

（1）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情态动量词）

（2）说了一回话。（纯计数动量词）

（3）另作一番安置。（情态动量词）

（4）见一见世面。（自主动量词）

（5）又挨一顿好打呢。（情态量词）

（6）出了半日的神。（纯计时动量词）

（7）出来又看他们顽了一会牌。（数时动量词）

（8）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纯计数动量词）

（9）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几日奶罢了。（纯计时动量词）

（10）贾蔷便跺一跺靴子。（自主动量词）

（11）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自主动量词）

（12）贾瑞急的拦一回这个。（纯计数动量词）

（13）劝一回那个。（纯计数动量词）

（14）又说了一会子话。（数时动量词）

（15）倒弄得一日换四五遍衣裳坐起来见大夫。（情态量词）

（16）但是今日拜了一天的客。（纯计时动量词）

（17）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自主动量词）

（18）凤姐儿低了半日头。（纯计时动量词）

（19）说了一会子话。（数时动量词）

（20）出了一会神。（数时动量词）

（21）等做过三日安灵道场方去。（纯计时动量词）

（22）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自主动量词）

（23）此时秦钟已发过两三次昏了。（纯计数动量词）

（24）又下一回棋。（纯计数动量词）

（25）向镜中挽了一挽头发。（自主动量词）

（26）便同紫鹃雪雁做了一回针线。（纯计数动量词）

（27）便倚着房门出了一回神。（纯计数动量词）

（28）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纯计数动量词）

（29）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纯计数动量词）

（30）说了一回闲话。（纯计数动量词）

（31）和贾母说了一回话。（纯计数动量词）

（32）只听一声大叫。（结果动量词）

（33）家里唱动（tong去声，同“通”）戏。 （情态量词）

（34）昨儿还为这个赌了几回咒。（纯计数动量词）

（35）刷刷的落下一阵雨来。（情态量词）

（36）宝玉叹了一口气。（工具动量词）

（37）才说了一会儿闲话。（数时动量词）

（38）我不过捱了几下打。（数时动量词）

（39）你们说我回了这半日的话。（纯计时动量词）

（40）又说了一回闲话。（纯计数动量词）

（41）他念两句书窝在心里。（纯计数动量词）

（42）先忙着看了一回海棠。（纯计数动量词）

（43）才说要瞧瞧三妹妹去的。（自主动量词）

（44）湘云出一回神。（纯计数动量词）

（45）又让一回袭人等。（纯计数动量词）

（46）宝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钓鱼。（纯计数动量词）

（47）念了几声佛。（结果动量词）

（48）正经坐一回子船。（纯计数动量词）

（49）只听那边一阵笑声。（情态量词）

（50）薛蟠瞪了一瞪眼。（自主动量词）

（二）VNM语序例句汇总

（1）曾回顾他两次。（纯计数动量词）

（2）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纯计数动量词）

（3）众人打量了他一会。（数时动量词）

（4）我问哥儿一声。（结果动量词）

（5）倒要见他一面。（工具动量词）

（6）陡听得当的一声。（结果动量词）

（7）只喜他这一句。（纯计数动量词）

（8）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工具动量词）

（9）意欲去望他一望。（自主动量词）

（10）那里肯在家一日。（纯计时动量词）

（11）又念自己的两遍。（情态量词）

（12）只听得豁啷啷一声砸在桌上。（结果动量词）

（13）李贵且喝骂了茗烟四个一顿。（情态量词）

（14）我方才到他那边安慰了他一会子。（数时动量词）

（15）又劝解了他兄弟一会子。（数时动量词）

（16）这里凤姐儿又劝解了秦氏一番。（情态动量词）

（17）你也不送我一程。（结果动量词）

（18）故来别你一别。（自主动量词）

（19）你请我一请。（自主动量词）

（20）所以试他一试。（自主动量词）

（21）只要请我帮他几日。（纯计时动量词）

（22）叫我说了他两句。（纯计数动量词）

（23）我还再四的求了你几遍。（情态量词）

（24）限你一日。（纯计时动量词）

（25）才他老子拘了他这半天。（纯计时动量词）

（26）须得我去望慰他一回。（纯计数动量词）

（27）也是来我家一趟。（情态量词）

（28）你老人家担待他们一点子就完了。（数时动量词）

（29）不过偶然去他那里一趟。（情态量词）

（30）也不理我一理儿。（自主动量词）

（31）饶他这一遭罢。（纯计数动量词）

（32）饶我这一遭罢。（纯计数动量词）

（33）只听忽的一声。（结果动量词）

（34）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来求了我两三遭。（纯计数动量词）

（35）千万饶我这一遭。（纯计数动量词）

（36）忽有人背后击了他一掌。（工具动量词）

（37）吓我这么一跳好的。（结果动量词）

（38）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纯计数动量词）

（39）少不得求婶婶好歹疼我一点儿。（数时动量词）

（40）早告诉我一声儿。（结果动量词）

（41）吓我一跳。（结果动量词）

（42）你也理我理儿呢。（自主动量词）

（43）便要用热油烫他一下。（数时动量词）

（44）然后又安慰了宝玉一回。（纯计数动量词）

（45）得空便拧他一下。（数时动量词）

（46）或掐他一下。（数时动量词）

（47）或走着推他一跤。（结果动量词）

（48）宝钗便回头看了他半日。（纯计时动量词）

（49）谁守谁一辈子呢。（纯计时动量词）

（50）他问了我好几遍。（情态动量词）

（51）忽听吱喽一声。（结果动量词）

（52）只听咯吱一声。（结果动量词）

（53）我要悄悄的吓他一跳。（结果动量词）

（54）或骂我两句。（纯计数动量词）

（55）打我两下。（数时动量词）

（56）说起来吓人一跳。（结果动量词）

（57）前儿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纯计时动量词）

（58）再熨他一熨。（自主动量词）

（59）云儿便拧他一把。（数时动量词）

（60）刘老老忙打了他一巴掌。（工具动量词）

（61）倒吓我一跳。（结果动量词）

（62）今儿你到底又准我一句。（纯计数动量词）

（63）林黛玉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纯计时动量词）

（64）又见林黛玉戳他一下。（数时动量词）

（65）踢他一下。（数时动量词）

（66）那一回不念你几声。（结果动量词）

（67）只说气他两天。（纯计时动量词）

（68）教训他一番。（情态动量词）

（69）他父亲打他一顿。（情态动量词）

（70）姨爹打了他两下子。（数时动量词）

（71）恕我这一次罢。（纯计数动量词）

（72）他姐姐伏侍了我一场。（情态动量词）

（73）能够得他长长远远的服侍他一辈子。（纯计时动量词）

（74）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工具动量词）

（75）饶我这一遭罢。（纯计数动量词）

（76）你也算看亲戚一趟。（情态量词）

（77）宝玉瞅了他一眼。（工具动量词）

（78）刘姥姥留神打量了林黛玉一番。（情态量词）

附录2：

《红楼梦》前四十回VMN、VNM语序的节律情况及举例

（一）VMN语序的节律举例

（1）2+2+1，它包括两个小类，2+2+1 和 2+21+1：

说了一回话。（2+2+1）

又挨一顿好打呢。（2+2+1）

出了半日的神。（2+21+1）

但是今日拜了一天的客。（2+21+1）

（2）2+2+2：

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

向镜中挽了一挽头发。

便同紫鹃雪雁做了一回针线。

（3）2+2+多：

等做过三日安灵道场方去。

宝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钓鱼。

（4）1+2+2：

另作一番安置。

见一见世面。

贾蔷便跺一跺靴子。

（5）1+2+1：

又下一回棋。

他念两句书窝在心里。

湘云出一回神。

（6）1+2+多：

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

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

才说要瞧瞧三妹妹去的。

（7）2+3+1，它又包括两个小类，2+3+1 和 2+31+1：

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2+3+1）

又说了一会子话。（2+3+1）

你们说我回了这半日的话。（2+31+1）

（8）1+3+1：

正经坐一回子船。

（9）1+3+2：

倒弄得一日换四五遍衣裳坐起来见大夫。

（二）VNM语序的节律举例

（1）2+X+2，它又包括两类，2+1+2（212；2112；21112）和 2+多+2：

曾回顾他两次。（212）

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212）

陡听得当的一声。（2112）

只听得豁啷啷一声砸在桌上。（21112）

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

（2）3+X+2，它又包括四类，3+1+2、3+2+2、3+3+2、3+多+2：

众人打量了他一会。（3+1+2）

他姐姐伏侍了我一场。（3+1+2）

这里凤姐儿又劝解了秦氏一番。（3+2+2）

然后又安慰了宝玉一回。（3+2+2）

刘姥姥留神打量了林黛玉一番。（3+3+2）

李贵且喝骂了茗烟四个一顿。（3+多+2）

（3）1+X+2，它又包括三类，1+1+2、1+2+2、1+3+2：

倒要见他一面。（1+1+2）

意欲去望他一望。（1+1+2）

也是来我家一趟。（1+2+2）

忽听吱喽一声。（1+2+2）

不过偶然去他那里一趟。（1+3+2）

（4）3+X+3，它又包括两类，3+1+3 和 3+3+3：

我方才到他那边安慰了他一会子。（3+1+3）

又劝解了他兄弟一会子。（3+3+3）

（5）1+1+3：

只喜他这一句。（1+1+3）

饶他这一遭罢。（1+1+3）

（6）1+多+3：

吓我这么一跳好的。

（7）2+X+3，它又包括两类，2+1+3 和 2+2+3：

才他老子拘了他这半天。（2+1+3）

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来求了我两三遭。（2+1+3）

你老人家担待他们一点子就完了。（2+2+3）附录3：

《红楼梦》前四十回中VMN、VNM语序的频次统计

注释：

⑴《红楼梦》前四十回宾语和动量成分语序分析参考来源：曹雪芹.红楼梦[M].俞平伯，校.启功，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参考文献：

[1]张伯江，方梅.汉语功能语法研究[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5.

[2]柯航.现代汉语单双音节搭配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25.

[3]石毓智.汉语语法化的历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