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康,陈 龙
(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陈龙,男,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2015级设计学硕士,陕西师范大学兼职辅导员,主要研究方向:设计学。
建筑是瓦当产生的卵巢,瓦当艺术的形成与发展也促进了装饰艺术和建筑艺术的发展。瓦当艺术的演变发展主要依靠瓦当当面上的文字、图像、图案,没有这些形式的美,瓦当很难成为富有文化内涵和一定寓意的美的形式。图案瓦当艺术的演变发展既来源于对装饰艺术、画像石艺术、平面设计的设计元素汲取,又广泛影响它们的发展。云纹作为一种贯穿华夏文明的设计图案,它的设计美学充分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美。画像砖、瓦当、服饰、漆器、家具等是云纹图案设计美学集大成者,充分展示了云纹图案的文化与历史、空间与气韵、形式的美与美的形式。瓦当云纹产生于东周、鼎盛于秦汉、陨落于唐宋,图案设计的发生、演变、发展,反观了社会历史、工匠文化、文化心理、美学思想。
以往关于秦瓦当云纹的研究大多围绕云纹来源及其寓意方面,很少从瓦当云纹的图案学、设计学范畴角度出发研究,本文运用图案美学、设计学、社会学、历史学、图像学、考古学对秦瓦当云纹图案设计的历史文化、思想特色、空间向度、气韵生动、形式美感等几方面进行研究,侧重研究秦瓦当云纹图案设计的生命内涵和文化向心力,为现代图案设计美学的发展贡献力量,并对秦工匠文化做初步探索。
云纹在古老的华夏历史文化中,是最具有生命力的图案艺术代表,一定意义上讲,它的发生、发展见证了中国艺术灵魂的核心内向力的凝聚与形成的历程。瓦当云纹图案艺术的博大和精深在于它的内在生命力(内涵)和精神凝聚力(向心力)。从东周至今,经过两千余年的发展,瓦当云纹图案设计得到不断的丰富,每个不同历史时期都凝结了各自独特的文化特色和艺术风貌:
魏晋南北朝:在汉代云气纹瓦当的基础上,魏晋时期匠人又创造出流瓦当云纹,保持了云气纹的流动感。但此时由于佛教的传入,瓦当云纹已逐渐褪去昔日光芒逐渐简化变形进而缩减,瓦当莲花纹、瓦当忍冬纹和瓦当兽面纹日渐增多。此后瓦当云纹图案设计的文化内涵和文化向心力逐渐减弱,它开始将自身长期以来积累的文化实质和精神自由转向其他文化范畴,诸如漆艺、服饰、家具等等。
隋唐至明清:隋唐到明清时期,瓦当云纹越发少见,并且云纹图案设计已无变化,至清代晚期中国瓦当艺术黯然失色,最终退出建筑艺术。
纵观瓦当云纹历史,可以看到瓦当云纹的图案设计史是建筑风格史的诸形态之一,瓦当云纹的图案设计整体演变趋势是伴随中国建筑艺术风格进化而发展,并受政治、经济、文化等影响。夏商周以来,建筑风格向着气势恢宏、规格高大的纵向发展,至汉代达到鼎盛,呈现了千古卓绝的艺术风尚。魏晋后中国建筑的风格逐渐向精巧细腻、线性流动的横向发展,至清代奠定了中国建筑体系,展现了画卷式的建筑美学。秦瓦当云纹的发展处于民族艺术凝聚与形成的关键时期,云纹图案设计中的文化承袭、思想创造、工匠精神,奠定了中国云纹艺术的高度。
研究秦瓦当云纹图案设计的思想特色,应着重考虑秦瓦当云纹的产生和秦社会思想,并结合秦瓦当云纹自身的演变与发展。艺术作为一种观念形态,它的产生脱离不开隐藏在背后的社会思想,而社会思想往往也需要借助一定的艺术形态表达其内在指向。
关于云纹的产生,有部分学者认为,新石器时代彩陶上的原始旋纹就是早期的云纹样式;而关于秦瓦当云纹图案的产生学术界尚无定论,陈直先生认为秦瓦当“云纹是由铜器上的纹饰及回形纹演变而来的”[1],刘庆柱先生则认为是来自葵纹的演变发展,还有其他各种说法。本文从意识形态角度出发,认为秦瓦当云纹对战国以来的思想观念有着显著的继承和发展,云纹图案设计是对战国早期卷云纹、云雷纹等的简化,并吸收了动物纹、植物纹中的各类纹样以及对“云”本身的符号化的基础上形成的。
瓦当云纹作为工匠创物,它是各地吉祥寓意的“云”的大集合。社会思想最终要付诸于器物来表现自身内在指向,秦瓦当作为工匠器物,云纹图案设计是工匠思想的产物(即工匠创物),工匠思想是作为反应社会思想层次及其欲望程度的重要向量。体现了工匠文化在古代中国的重要性和不可取代的地位,它是“上层建筑”体系的重要保障。
方寸之间,尽显瓦美。除了秦始皇陵建筑遗址出土的“瓦当王”等少数规格较大的瓦当外,当面直径一般在10~40厘米之间,艺术创造空间并不算大。方寸匠心,古代匠人通过自己高超的技艺,在方寸之间创造出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辉煌艺术,经久不衰,并得到不断传承,体现秦瓦当云纹图案设计的核心内聚力。在文字瓦当、图像瓦当、图案瓦当中,所表现出来的空间美学向度各有不同,文字瓦当呈现出稳健与工整,图像瓦当呈现出饱满与疏密,图案瓦当呈现出的则是舒卷与灵动。秦瓦当云纹空间向度的指向为舒卷的横向空间与动态的纵向空间相结合,犹如三维坐标的空间,所展现出来的是文化的“大美”和国家的气度。
秦瓦当云纹图案设计的横向空间注重塑造层次。如图1秦瓦当水云纹,乳钉纹为中心层,水云纹次中心层,压痕纹外的涡纹为最外层,依次向外发散,像磁场一样将横向空间分割成多个层次,空间布局层次分明、排列有序。秦瓦当云纹的横向空间格局划分,体现了云纹图案在空间设计上的解构与重组,以及瓦当云纹展示出的迸发的场面感。
秦瓦当云纹图案设计的纵向空间追求创造态势。秦瓦当云纹图案通过多个同一类或不同类的云纹符号的重复与组合,旋转形成强烈的流动感,来创造向里或向外的纵向空间,这种纵向空间具有较强的动态感。秦瓦当云纹的图案设计带有强烈的流动感,是因其充分吸收了水纹的态势,秦瓦当钟爱水纹图案与秦人信仰“水德”的习俗紧密相连,在五德终始关系中,秦人认为自己属于水德。秦瓦当云纹图案设计的纵向空间,以静制动的态势反映了秦国家非同凡响的气度。
秦瓦当云纹图案空间向度与秦漆艺一样,它所侧重的不是细腻的精致美,而是要展示文化的大美、国家的气度、民族的包容性。与秦瓦当云纹空间相比,当代图案空间设计已然朝着扁平化向度发展,但并未放弃对空间的运用,而是转向虚拟空间,空间指向多体位化,给人难以捉摸的空间心理感受。扁平化设计吸收了传统图案设计元素的抽象化、极简化和符号化,一反冗余、笨重和繁缛的装饰表现,使现代设计焕然一新。
图1图2图3
南朝画家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绘画“六法”,第一即是“气韵生动”;宋代韩纯全进一步指出:“凡用笔,先求气韵,次采体要,然后精思。”[2](P142-143)(《山水纯全集·论用笔格法气韵病》)。作为图案设计,秦瓦当云纹充分吸收了绘画中的气韵生动,深沉雄浑、自由奔放,体现云纹图案设计的内在生命力和精神。
关于秦瓦当云纹气韵的产生值得我们注意,气韵即是指秦瓦当云纹的生机活力和生命内涵,“气”的产生靠的是“云”、“气”、“云气”本身的文化内涵、生命本质,它是通过对自然界的“云”审美经验化描述,以类“心电图”的生命曲线象形化“云”,来体现云纹图案的生机活力;“韵”的产生靠的是以形传神,云纹的“形”体现在对整个“云纹图案形”的认知和领会,“韵”的价值在于体现“气”的存在与意义。
物理上的“云”是由“气”凝聚而成,《说文解字》中释“云”:“云,山川气也”,管子云:“有气则生,无气则死,生者以其气。”(《管子·框言》),因而“气”是云纹内在生命力的关键所在。“气”对于瓦当云纹的重要性,表现在无“气”(生命力)则“韵”(精神)无以生成,即“气”是瓦当云纹的生机活力,而“韵”则是深层次的生命内涵。“生动”是对“气韵”的补充和进一步阐释,亦即“生动气韵”。瓦当云纹气韵的生动之处在于云纹图案设计充满生机活力的生命气息和生命深层指向的精神内涵。
如图2秦瓦当卷云纹,两个向度的云纹符号组成一组,四组云纹围绕当面中心的大乳钉纹,犹如神仙腾云驾雾,“气”满当面,“气”的生成体现它的生命力;“韵”藏其间,“韵”的动人便是它的精神所在。秦瓦当云纹是对东周以来的瓦当云纹内涵的进一步发展,将“云”中蕴涵的“气”形式化、生命化,注入了内在生命力;给予人的愿望和情怀,显露瓦当本身的情态,增加了内在精神。
形式是艺术与美学的根本问题,是图案的设计本质所在。战国瓦当云纹图案形式的美感更多建立在云纹本身造型的形式美上,它粗犷、浑厚、生动的线条,展现瓦当云纹图案符号的形式美感,此时期的瓦当云纹图案形式美感表现出片段性、零散性;秦统一六国后,秦实施的一系列政策使中国文化趋向于汇聚、统一、整体,体现在瓦当云纹图案形式美感上,它更加强调图案设计的整体性、协调性和统一性。
如图3秦瓦当连云纹,以网格纹为中心的压痕纹外一周的连云纹,每个单独的连云纹符号由涡纹、水纹、卷云纹综合演变发展而来。既有涡纹的婉转美,又有水纹的流动美,还有卷云纹的飘逸美,三者综合表现出连云纹的律动美;整个连瓦当云纹的图案设计和谐、协调、统一,设计考虑周到,充分展示统一美。整个图案设计的形式美,是依靠中国绘画的精髓——线的力量,才得以体现。从另一方面反射了工匠文化的主观能动性和自主创造性,尽管工匠文化深受政治文化影响,但它的文化涵养具有极大的包容性,能够主观能动地吸收使自身文化增加宽度和增深文化深度的文化养分。
在当代,图案形式美感的发展或过于商业,或者缺乏内涵,图案形式美感生硬、过于机械化,已成通病。看多了浮躁的形式图案,像北京奥运会火炬上的卷云纹图案是人们视觉和心理上越来越渴望的,充分借鉴传统卷云纹的婉转舒卷,体现传统东方审美心理,并结合现代审美情趣,为云纹图案的现代设计美学开拓了新思路。
对秦瓦当云纹语言形式美体系的深层内涵和精神的把握,是解读其图案形式美感的重要因素。对于秦瓦当云纹图案设计而言,语言已不仅仅是我们日常的沟通交流的文字符号,而是一种语言艺术、语言形式、语言美学,经过战国以来的长期积累,秦瓦当云纹图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表达形式,这种语言表达构筑并丰富了秦瓦当云纹图案设计的文化性和审美性。
云纹在瓦当图案上的运用,使云纹在中国图案艺术中的地位得以巩固和加强,奠定了瓦当艺术在秦汉艺术中不可或缺的独特角色。秦瓦当云纹图案设计具有显著的语言特色、地域风情、时代特征,它不仅吸收了来自齐楚风格中的狞厉与浪漫,形成自己富有内涵的审美语言;并很好地将服饰、家具、漆器等中的云纹文化运用到瓦当云纹图案设计中,与秦砖文化一道成为富有时代特色的集大成者。拥有丰富的图案文化内涵和审美语言,又广泛汲取中国绘画精神的空间意识、意境传神,以及中国书法美学精神——线的力量,强化自身独立的形式审美意味。秦瓦当云纹图案设计呈现出的不仅是其自身的文化内涵、艺术风貌和美学特色,还有秦社会关系、国家气度:精神自由与审美张力,是文化的沉淀和力量的积聚。
云纹在图案设计史上,历史悠久,最具有文化内涵和艺术凝聚力,而且其脱离文化内涵的自身形式也具有独立的审美文化,对秦瓦当云纹图案设计生命内涵、文化内涵、精神内涵、思想内涵等的研究,有助于现代设计美学向度的指正与构建。云纹图案设计的传承发展能够冲破时间性的危机、打破空间性的困境,依靠的不仅是图案设计的文化内涵和文化向心力散发出来的艺术魅力,还有中国精神文化的精髓——工匠精神,中国文化的生命力所在和文化影响力。
参考文献:
[1]陈直.秦汉瓦当概述[J].文物,1963,(11).
[2]沈子丞.历代论画名著汇编[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