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燕, 张 伟
(昭通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昭通 657000)
朱镛,云南昭通人,生于上世纪70年代,近几年显示出了独特的创作劲头,在《中国作家》、《青年文学》、《散文》、《大家》等刊物上发表多篇小说、散文,曾获“漂母杯”全球华文散文奖,2016年6月获得滇池文学奖,小说、散文出版了4部集子。作为昭通作家群中的一名中青年骨干力量,朱镛的文学创作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滇池文学奖对其散文《依托之地》的颁奖词为:“通过清晰的理性叙述,整理出故乡自然风物与人物的生命史,文字绵密,感情内敛深沉,具有明显的形式表达探寻,作品从针眼看世界,从草木写人心,从一方偏僻山乡,写出了所有人无可逃避的生命依托。”这段话概括了朱镛散文创作的成就,当然对于朱镛来说,其散文如此,小说亦如此,朱镛很好地打通了散文与小说的界限,将他依恋的故土,关怀的生命,饱含的情感融入到了文字的书写中。
《围捕》是2011年出版的朱镛小说集,集子由14篇小说组成,最后一篇《昨天星期六》写的是两位80后独生女的爱情婚姻观,除此外,其他13篇小说,可以说属于中国当代乡土小说的范畴。在这部集子中,乡土及生活于此的生命,是作者笔下一个核心的存在,纵观各篇小说,书写的都是农村的小人物:《脐带》中的孟德辉、《大地开花》中的王小眉、《风眼》中的刘妈和二贵、《一个人和他的影子》中的李万凡、《算计》中的老金、《围捕》中的大柱、《小脚》中的奶奶、以及《仲熊》中的仲熊,他们是作者笔下生动具体的人物形象,他们生活在物质与精神双重贫困的乌蒙山区,但是他们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具有平凡人的喜怒哀乐,具有美好的人性,甚至还有对美好理想的坚持和追求。著名作家夏天敏这样评价朱镛的文章“对苦难生活的苦涩而温馨的记忆,对并不起眼的琐碎生活内在美的挖掘,对人性中与生俱来的缺陷的宽容,在庸常而无奈的日子里对未来的憧憬,是朱镛作品的特点。题材虽小,一枝一叶总关情;生活虽难,一点一滴暖人心扉,土地贫瘠,总忘不了养育之恩。文虽朴实,得散文之旨趣;字虽稚拙,守住散文之本质”[1]夏天敏先生的这一段文字也是对朱镛散文创作的评价,但其中对朱镛散文主旨与内在精神的概括以及文字风格,无不也体现在其小说创作中。本文主要探索朱镛小说集《围捕》,并以此管窥其小说创作的整体风格。
生命经验是日常乃至哲学语言中一个极为基本和重要的范畴,本文所提生命经验指的是大量存在于日常生活、交往中的种种平凡、琐屑但却同样真切、深沉、鲜活的人生,因为他们才是构成古往今来中外文艺作品描述的真实内容。而且生命经验是一种较之感觉经验复杂、深刻的人文历史型经验,它更多渗透着非感官的理知、情感等因素。[2]在经济活动主宰世界,网络语言引导和控制信息,后现代游戏说立场统治人们精神的今天,谈论文学甚至文学的意义还有必要吗?谁还知道文学的意义?谁还愿意让自己与文学搭上关系?人们谈论文学的被边缘化、文学的死亡,以及伟大的文学这些话题时,似乎都与百姓的世俗生活无关,似乎与当代社会的进程无关。但事实是,文学在任何时候都与世俗生活有关,都与社会进程有关,都与人类的整体前途命运相关。因为,文学是人类价值建构和精神生长的过程,是人类生存意义的自我确证。[3]在小说集《围捕》中,里面没有英雄,没有时代精英,没有我们敬仰的道德模范,没有万众瞩目的明星,里面涉及的人物都是日常琐碎生活的主人,他们没有惊天动地的行为,也没有为社会所标榜的举动,他们是自我生活的实践者,他们在自己的小天地中过着一般甚至更困苦的生活,他们融于自己的生存环境,有着真切的性情,有着自己小天地中的苦痛欢乐,有着自己微小的理想。朱镛用自己故土作为生存的大背景,向我们述说着这一方水土这一方人的生存经历,让我们体会到不同形式与不同状态的生命经验。
有一种说法是“乡土文学叙述的中心是苦难”,而且外界在提到昭通文学时,往往也会冠上“苦难”的标签。由于地处偏远乌蒙山区,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导致昭通这一地区长期处于欠发达状态,昭通作家群对这一“故乡”的书写,就远离了发达、富裕等色彩,这一特征在昭通作家夏天敏、吕翼、沈洋等的小说中以及雷平阳的诗歌中都有体现。同样不例外,朱镛的小说集《围捕》里面书写的也是乌蒙山区这一处的乡土风情,里面同样有恶劣的生存环境书写,像想归乡一直无法实现愿望的孟德辉,生活在一个“由于人多地少,再随着人口的瓜分,土地分割得更是少得可怜。靠土地生活的人,地少了,事情也就跟着少了。一年的时间,差不多半年是闲着的。人一闲下来,反而觉得生活无聊透顶,就只有聚在一起,找些话题消磨时间,摆长脚龙门阵,说东家长李家短,抽烟、喝酒,差不多每天都是这样。特别是饮酒,是他们每天的必需生活,以至于醉倒在公路上,车辆要过去,还要先把醉人拖到路的一边”这样的物质精神都匮乏的山村里。(《脐带》); “李万凡站在山顶,看到了他们居住的村庄,坐落在东边的一个半山腰。村庄小得像一个石头叮在山坡上,仿佛要滚下来的样子。这个村庄叫李家寨,一直没有电,晚上的时候,村庄黑漆漆的挂在山间连个石头都不像。”(《一个人和他的影子》);“大柱推开门,里面成了一片废墟,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鼻而来。他一脚跨过去,泥土是潮湿的,软软的,还有一些虫子在地面上刷刷地跑着”(《围捕》)等等。但是朱镛要展示的不是贫困,不是以贫困为标签满足外界的猎奇心理,也不是站在制度、文化、人类的劣根性等视角反思贫困的根源。在小说中,贫困的农村是生存背景,这是人物常态化活动的社会环境,作者对农村没有拔高、没有贬低、没有揭露与批判,农村也是作者精神世界的文化母体,所以作者笔下的人物,他们都过着平凡的生活,干着平凡的事,环境赋予了他们性格,性格决定着他们日常化的行动。这里没有嬉笑怒骂式的幽默,没有含泪的微笑式的批判,作者以平凡人平凡事展示着坚强的生命以及美好的人性,带给我们一幅幅饱含生命感的画面,让读者以温和的态度看着书中那些平凡的人物和他们平凡的事迹。《娘的故事》中,述说了一个特殊时代、具有顽强生命力,并谱写出传奇故事的“我娘”;《脐带》中最后幻化为石人守护故乡的孟德辉;《大地开花》中特立独行、善良有坚强意志的王小眉以及最后为众人寻水而遇难的书呆子;《风眼》中二贵与刘妈领救济款时的场景描写;《大风吹来的女人》中回家寻亲的英英和在村头守候堂妹归来的“我”,尤其是结尾“我”隐瞒实情,告诉英英,我就是安德,那位为寻找妹妹而死去多年的英英的亲哥哥;《一个人和他的影子》中为外人所不解被称作“疯子”、实却是痴迷于文学理想的李万凡;《围捕》中刑满释放被村里人排斥又有对新生活追求的大柱。这一个个鲜活的底层生命,和他们生活的一幅幅日常画面,是乡土中国的真实展示。
这些平凡人在平凡的日子里,做着平凡人做的平凡事,远离崇高、严肃、深度的话题,但透过文字,带给我们的是一种日常生活哲学观照下的生命经验体悟。大都市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东部发达农村有富裕的小康日子,处于西南边陲的乌蒙山片区有贫困落后的困窘生活,作为社会主体的活生生的人,在不同的生存境遇中有不同的生存感受,有不同的行为方式、心理反应和情感表达。在朱镛的小说中,我们看到作家对于底层生命主体的尊重和对他们生存价值的挖掘,从底层农妇、小学教师、被拐妇女、刑满释放者、到进城打工者等等,涉及到各个方面,他们是鲜活的生命,生命的价值是平等的,朱镛的书写让我们看到了处于贫困境地的人们的生活状态、文化心理、行为方式以及情感表达,这也是一种特殊生命经验的传达,具有文学特有的审美价值。
2006年,《青年文学》杂志编辑部主任雪媛在评价朱镛的短篇小说《仲熊》时,这样表述:“无论与事还是与人,作者对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农民,表现出无比的悲悯与同情”。是的,这个评价不仅是对《仲熊》的评价,也适用于小说集中其他篇目的评价。作者从小生活于滇东北的农村,在他为《昭通日报》社写的一篇散文《那些年的猪草》中写到: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乡村“那时我的父母亲应该还很年轻,只是在我的印象里,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年轻过,母亲头顶上从未脱下过的布包头、皱纹,父亲浓黑的胡子,患哮喘的黑铁嘴脸,似乎从来都是以一幅苍老的面容在我的记忆里。特别是父亲的模样,自从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到现在,我梦里梦外出现的,永远是我童年时候记忆里的苍老。”[4]作者的童年经历,与农民、农村、土地有着天然的联系,根据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原理,一个人少儿时期积淀的认识论基础,会形成一种心理定势,这种定势对他终生的经验都起着不可摆脱的“同化”或“顺化”作用。
《夏羽:朱镛的心灵内伤》谈到朱镛初中毕业,刚好1990年代初,农村很贫穷。他体弱瘦小的身体根本当不了一个种庄稼的能手,他东拼西凑到50元钱,贩卖过大白菜;后来贩卖过西瓜,拉到山里去卖,那些人看着西瓜不知怎么吃,觉得不是好笑而是心酸;做生意赔完本钱后,朱镛和村子里的人一道进昭通城打工。当过晚上的三轮车夫,认识了一帮形形色色的车夫。饱尝人世的艰辛后,少年朱镛决定重返学校,后来考上昭通师范学校,毕业后做了一名教师。[5]所以朱镛在他的小说中,多以自己熟悉的农民、村庄和土地为背景,通过小题材、小人物和小事件去反映自己熟悉的乡村经验。在他的散文《腊月》中,作者也谈到“我一直把故乡村庄当做一个小型的社会来看待,它浓缩着人的生存状态在那里。我始终相信,一个村庄有一个村庄自身的小历史传统,一个地方的人情世故,无论温暖或者冰冷,都会如灵魂附体一般形成个体的感受”。作者幼时、少年到青年时期的人生经历,都融合在他的村庄了,家乡之于作者是血浓于水的一种情感,就像小说集中的《脐带》所写的孟德辉,死了几次都又活了过来,孟德辉和生他养他的江边有一根脐带连着,到了行将就木之时,他有一个愿望就是回到故乡江边看一看,摇橹人圆了孟德辉因为贫穷而无法实现的愿望,他坐在自己故乡江边的悬崖上死了,还变成了一个石头,永远守护在故乡的身旁。作者的人生经历与他对村庄的情感,使得作者对他小说中的人物充满着悲悯同情,“堂妹英英是个苦命的人,是个可怜的人。堂妹英英才六岁的时候,她的妈妈就离开了人世,她的父亲,又当爹又当娘的带着她的两个哥哥和她生活。那个时候,生活的艰难困苦,回忆就让人心痛,经常吃了上顿,开始愁下顿到底该用什么来填充肚子。那时候,只要能咀嚼的东西,都是人的救命稻草,比如草根、树皮、奶浆菜,酸巴巴叶,甚至连白泥叶吃过”。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英英有一次进不去家门,“饥饿、寒冷像两条疯狗一样在咬着她”,被驼背货郎用两块饼干拐骗回家给他的憨包儿子当了童养媳,而他的哥哥也因此被父亲毒打,后来进城寻找妹妹,饥饿难耐,偷吃别人馒头被打时,“他只伸出一只手挡住头部,而另一只手,还不停地往嘴里塞馒头”,被打昏迷后醒来“他还怀疑说,刚才那个馒头我是不是吃进肚子里了”。在那样一个土地集体所有的时代里,饥饿导致了英英与安德的悲剧,或者说是一个时代导致的家庭与个人悲剧,但是作者没有批判与揭露,而是对被拐的英英与早死的安德充满着无限的悲悯与同情,对回家乡寻亲的英英,不忍让她多年的心愿落空,小说中这样写道“安德死二十多年了!这句话只在我心里说,从我嘴里说出来变成了:妹妹,我就是你的亲哥安德”。善意的谎言,让被拐多年的英英寻亲的心灵有了一个着落,悲悯同情的同时,我们看到了温情与关怀。在《小脚》中,这样写道“奶奶坐在火塘边,她又要洗脚了,正在解裹脚布”,“奶奶正把解开的裹脚布又还原了裹在脚上,一只手拄着椅子背使劲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拿着拐棍拄,摇摇晃晃的。她想走出门去,喊回父亲。可是奶奶站着都是摇晃的,不要说想去追赶父亲,她只有拄着拐棍眼巴巴地望着外面”。小脚是封建社会给女人带来的毒害之一,但是文中并没有批判封建制度,而且还表现出了奶奶对于她小脚的喜爱,奶奶自言自语说到“以前自从裹成一双小脚的时候,有好多人喜欢。那时如果是一双大脚板,别说一个男人不敢要,就是女人也看不起呐!”。另外“奶奶现在还有一双新鞋,她会不时地拿出来”,就凭这双小脚,“带着父亲,为了生活,上坡下地,一天到黑地奔波”。这样一个小脚女人,不仅养活了自己和儿子,还带着整个家庭过上了温饱的生活。在奶奶的观念中“能找到一个媳妇就不错了”,“人活着,不就是奔个吃穿吗,在土地上刨的人,一年到头不要饿肚子就满足了”,再加上奶奶对算命先生的信奉,就逼着父亲促成了他的婚姻,结果父亲母亲感情淡漠,父亲借放牛之机,与别人偷情,被奶奶知道后,“父亲以很愤怒的口吻和奶奶说,都是因为你,不然我早就想出去打工了,早就想离婚了。我走了,怕你活不下去。我和她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的,都是你寻死觅活地要逼我和她结婚”。奶奶扛着家庭的重担,操心着儿子的亲事,最后落得个儿子愤怒的抱怨,还有儿媳抱怨她“尽是给人添麻烦”,最终在家庭的争吵中,气倒身亡。“小脚”是封建毒害在奶奶身上的体现,但是这双小脚没有影响奶奶对幸福生活的追求,但是随着时代的变化,那种达到温饱就知足的想法在父亲身上不灵了。父亲生活在一个新时代,他有打工的机会,他追求自己喜欢的女人,因为奶奶的小脚走不了路,父亲也脱离了奶奶的管控,这是一个农村家庭的悲剧,是一个勤劳善良农村妇女的悲剧。在小说叙述中,作者对奶奶的坚强充满着赞扬,这是中国广大农村妇女的代表,她的身上体现着顽强的生命力,在艰难困苦中不屈不挠,追求幸福的生活,但是她们对时代留给自己的毒害不自知,在特定的时代环境以及自身认知的局限性中,形成对家庭、婚姻、生活等的狭隘认识,当然这也造成了后来的悲剧结局。这里没有鲁迅式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我们读来,感到的是无尽的同情、悲悯,结尾“父亲点燃了三炷香,跪下磕头。在父亲面前,地上出现了一滴滴的湿”。或许到最后,父亲理解了奶奶,那种先前的争执化作了一滴滴愧疚的眼泪,那一滴滴的湿何尝不是作者对其小说中“奶奶”的情感?何尝不是读者读这篇小说时的心情?
可以说,在小说中,作者对其笔下的人物是充满温情的,生活于特定时代的农村人,对生活生命有自己特定的看法,形成了自身独特的生活哲学,在这种哲学信念的支配下,他们顽强坚韧、怀揣着对生活的追求与梦想,虽然这梦想看起来微不足道,但那也是支撑他们前行的动力,李万凡的文学梦(《一个人和他的影子》),进城寻找妹妹的仲熊(《仲熊》),一心发家致富的王小眉(《打的开花》),想娶上媳妇的二贵(《风眼》)以及刑满释放、想重新开始生活的大柱(《围捕》)等等,这些乡土中国的农民,是作者同情关怀的对象,作者通过小说向我们展示出他们的生存状态,让我们看到了天地间一个独特群体真实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围捕》小说集的14篇小说,单篇篇幅都不长,但是篇篇主题鲜明、人物突出、结构严谨、情节的发展合情合理,结尾处,有的出乎意料,有的耐人寻味,有的充满着悲怆,有的无限惋惜…….。纵观朱镛小说的书写模式上,有这样两个主要特点。
第一,作为现实主义小说创作者,朱镛执着于乡土叙事,展示出生活、文字互为内核的叙事特色。根据索绪尔语言学理论,语言符号的性质有两个方面即能指和所指,能指意为语言文字的声音、形象;所指则是语言的意义本身。那么如果把能指与所指理论应用于对文学作品本身的分析,能指则意指文学作品的语言外壳,而所指则是文学作品所表达的生活意义。朱镛的作品有这样一个特色,他的小说语言娓娓道来,顺着他小说语言的流动,你可以看到一幅幅生活画面的途径,语言在其小说中已经不是人物、情节的载体,而是紧密和生活融合在一起,表现出极强的生活性,像文中“八里河这里的女人十分奇怪,一生孩子奶水就像八里河的水,汩汩地流个没完。”,“八里河哗哗流淌的水在一年的干旱中枯竭了,盐也就没有了。在那一年,我的嘴含得进母亲的乳头了。但我娘那可以射出一丈远的奶水,也像八里河汩汩流淌的河水,断掉了”。(《娘的故事》)“刘妈走出来,一只手拿着烟,抬起了一只手擦掉挂在脸上的泪水。喳喳喳喳,喜鹊的叫声清脆地穿透在这个山村的上空。刘妈抬起头,没看见喜鹊,看见了二贵。二贵正牵着马朝门前的一棵树走去。刘妈喊,二贵,二贵哎!”(《风眼》)“我只听到呼的一声,大风就吹起来了,像村庄背后水闸开闸放水一样,又大又猛”,“他们当中有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了,个儿不高,很瘦弱,一副身板很单薄,真的像树上飘下的一片叶子。她的脸上,看上去像核桃壳一样,堆满了好多的皱纹,但是善巴巴的。”(《大风吹来的女人》)“最近新农村建设把家乡搞成了典范,整个村子的房屋外表都抹得像白纸一样的白,远远地望去就像贴在土地上的一片虎皮膏药。”,“他觉得老板的身子太胖了,简直就像一头牛,腰比他家挑水的水桶粗,屁股比他家丢在墙角的那块上百斤的磨盘还大。如果她在这条小巷里穿过,就像一辆卡车穿过一条狭窄的路。”(《仲熊》)小说中,这样的文字书写,比比皆是,信手拈来,就让文字与生活紧密地缠绕在一起,文字与意义,文字与情感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乡土气息极为浓重。作者的乡土情感的表达和乡土意象的选取相得益彰,毫无违和感,文字是生活内核的外在表现,生活是文字所指背后的能指,我们看得见文字,也看的见生活,我们看得见生活,也看得见盐溶于水般的文字。
第二,中国传统小说叙事重点是故事情节,为了吸引读者,作者会特别注重情节和叙事艺术,常常会通过弱化影响情节的其他因素,让小说表现出激烈矛盾冲突,引人入胜的特点。到了现当代文学,情节在小说中已不再居于中心位置,小说人物生存的文化形态,包括地理、风俗、社会、文化等,在不知不觉中规囿着人们的生活和思维程式。[6]文化形态能建构起文本的深层结构,影响着人物性格的形成与心理特点,让我们更能很好地管窥乡土中国真实的人性与他们的精神现象。朱镛在散文创作领域也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这种散文写作风格无形也影响到他的小说创作,在小说情节的组合中,《围捕》小说集中,有的篇目并无激烈的矛盾冲突,有的只是作家信手拈来的一个个人物生活的画面,像《娘的故事》、《脐带》、《月夜》、《大风吹来的女人》、《多卓》、《一个人和他的影子》、《仲熊》等,作者在叙事中,倒叙、顺序、插叙运用自如,让人物融合在他们周围的环境中,用散文的叙述方式,把一个个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组合起来,连贯成篇。像《算计》这篇小说,“村里死人,玩牌,老金输了小龚20块钱”,下面开始了小龚的要账路,最初开始,牌桌上拐弯抹角地要,没达到目标,后来花了十块钱买了王步调的主意成功要回。在这个中间穿插着老金因为饮酒失去代课老师职位的事件,生活感、画面感极强。当然作为小说,对人物形象的塑造相当成功,老金一个善于算计的人,结果反被别人算计,尤其是小说中反复描写老金“回到家,关起门,堵上窗”这一细节,在黑暗中,他终于领悟到赌博并没有给自己盈利,反而亏损更多。朱镛小说集中的小说篇幅都不长,在有限的篇幅中,作者对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靠的就是一个个画面感极强的生活场景,以及对人物活动的突出心理描写,勾勒出人物形象,展示出特定生存环境、文化环境中,人物性格的形成、以及人性中某些闪光点,能让我们对生活思索得更深刻。
《月夜》可以说写的是一位现代知识女性的悲剧,并以第一人称“我”叙述,拉近与读者的距离,增强真实感。故事分为两大板块,前半块是“我”与王小影甜蜜的恋爱阶段,由细碎的生活画面构成,“买菜做饭”、“操场读诗”、“英雄救美”等;后半块是王小影调进城工作,王小影嫁给了先前对她欲行不轨的罗大鹏,因为罗大鹏在城里开歌舞厅,非常有钱,王小影还和一个女教师讲过“这个社会非常现实。有钱了,日子就富裕了。”最后,这个追求物质的女孩,没有获得幸福的婚姻,反而因婚姻生活不如意长期酗酒死去。类似的小说还有一篇《诱惑》,故事同样以第一人称“我”的口吻叙述,大学时期因为诗歌结缘的女朋友海燕,与我分开嫁给了有钱的赵一,故事由“赵一约见我”、“海燕约见我”的画面组成,中间穿插着“我”与妻子因为经济窘迫,连生孩子都是奢侈的家庭生活片段,最后的结局,同为夫妻的赵一与海燕,赵一拿钱让我顶包,看清赵一恶劣行迹的海燕拿更多的钱买我不要去替赵一顶包。《月夜》与《诱惑》都是以第一口吻“我”书写的现代女性在金钱面前迷失自己,而造成自身人生悲剧的故事。在朱镛的小说中含着由乡村到城市的裂变,贫困的乡村,富裕的城市,这里的王小影与海燕,在农村是一副生活心态,到城市后就变成了另一种心态,而且二者都是受过教育的现代知识女性,类似这样的女性在我们的生活中其实数不胜数。作者用散文化的叙事笔调,以“我”的口吻叙述,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感,并把二位女性都设置成“我”的前女友,小说读来,像面对面拉家常讲故事,让我们对现代女性,尤其是获得了知识,但没提高自身独立意识的女性深表悲哀与同情。
作为昭通作家群中的一员,朱镛对故土,对乡村,对大地,有着独特的情感;对贫穷,对人性,对底层人的精神世界有着深刻的把握和认识,他尊重这些生活于社会底层的人,通过他的笔道出底层平凡人的生命经历,这里有苦难、有坚韧、有绝望、有希望、有理想、有憧憬,他的小说带给我们不同的生命经验模式,让我们从中看到人类生存意义的自我确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