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东辉
(哈尔滨市社会科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10)
李宽定是当代著名作家、文化学者,作为贵州籍作家,李宽定创作了一系列文学作品。其中尤以上世纪八十年代创作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良家妇女》《山里妹子》等女性文学作品闻名于世,被同行戏称为“仕女作家”[1](P334),有研究者也将李宽定的中篇五部曲《女儿家》视同为“当代仕女画廊”[2]。事实上,作为乡土作家,李宽定笔下的女子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仕女,而是散发着自然清新的山里妹子,他的女性文学作品展现的是对黔北自然风貌和社会风俗与妇女群体之间的省察,并表现出朦胧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萌芽。
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学批评理论,生态女性主义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起源于西方的思想流派,以其对生态和女性的双重观照而更好地切入到当今社会问题中。生态女性主义反对人类中心论和男性中心论(androcentrism),认为男性中心、分析性(analytic)及机械论(mechanistic)的世界观造成了男性对自然和女性的控制和压迫。它将关注的焦点放在女性与自然的关系上,把女性解放和自然的解放紧缚在一起,其目标是建立一个遵循生态主义与女性主义原则的乌托邦,寻求一种不与自然分离的文化[3]。当然,囿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外文化交流的状况,李宽定在创作他的女性系列作品时很有可能是尚未接触到刚刚出现的这种新的理论思潮。但作为一种理论的出现一定是现实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也就是说,尽管李宽定可能没有接触到系统的生态女性主义理论,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注意省察女性与自然以及自然生态、民风民俗对女性伦理价值观念的影响。因此,在李宽定的作品中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表露出朦胧的生态女性主义的思想萌芽。
生态女性主义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将关注的视角投射到自然生态环境上,体现出对自然生态的敬意,并将人类的性格养成以及道德情操与自然环境的影响紧密联系在一起。要充分体现生态女性主义首先必须要求作者对作品中所描述的自然生态环境熟稔且充满敬意和感情。在这点上,李宽定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李宽定1945年出生于贵州桐梓县篆山,他从小生活在黔北,后来学习工作也都在黔北。应该说,在调到贵阳工作前,李宽定的主要生活圈子没有离开过黔北。可以说是黔北的淳朴民风陶冶熏习了李宽定,使得他的作品中始终散发着浓郁的黔北乡土风味。在他创作的《小家碧玉》《山里妹子》《野渡》《良家妇女》等女性文学作品中,也经常出现回龙镇、顶山城、易家山、连山等充满黔北风情的地名。“李宽定作品中的地域、自然环境多限定在黔北的小县、小镇,偏僻的山道、渡口和农家茅舍、晒坝。……作家对一些场景的描绘十分具体细致,如那长年不干的石板小巷、挂在镇上旅社前电杆上的纸灯笼、灯下的小摊和掩映在竹林里的茅屋经常闪现在读者面前。至于黔北人民的生活习俗在作品中也表现得活灵活现,读来犹如身临其境。”[4]蹇先艾在评价李宽定的作品时,特别指出:“我觉得它们很有生活气息和比较浓厚的地方色彩,因为你对黔北的农村、场镇和小县城的生活相当熟悉,那里是你土生土长的家乡”[5](P2)。李宽定巧妙地将氤氲清丽的黔北山川与古朴淳厚的民风民俗有机结合,体现了生态女性主义对自然环境和社会伦理的观照。在李宽定的女性文学作品中,黔北自然风貌与纯朴民风融为一体,共同养育了一代代的“黔北女儿家”,体现了李宽定对民族化、本土化和乡土化的审美追求。
在李宽定的作品中,黔北大山就成了李宽定生态美学的现实意象。在李宽定的眼里,位于云贵高原北部的黔北大山是那么的高远和神秘。远离城市的黔北小镇和农村的人对大山的那边或者说大山的深处,是充满了好奇和向往的。在《山里妹子》中,李宽定通过山月儿和庞学英的眼和嘴说出了人们对神秘大自然的向往和敬畏。当山里的猎户告诉山月儿她们,他是来自最远的那一匹山那边时,山月儿拉着学英爬到从来没有到过的高高的垭口,眺望远山。“她们对着风,站在垭口上,朝前望,前面,尽是山,一匹接一匹,层峦叠嶂。最远、最远的那匹山,仿佛和天连在一起,山上尽是大一朵、小一朵的白云。”[1](P163)后来山月儿自己多次悄悄爬上垭口,眺望最远最远的那匹山,那片云。“那些云总是白白的,白的象四月间的槐花,且永远就在那一匹山上,不会飘开。”[1](P163)透过李宽定的描述,我们看到山里妹子对未来的向往和对现实无奈的超越。作为小山村的女孩子,山月儿在“左倾”阶级斗争风暴中,表现出超越现实困境的强烈渴望。应该说,那远山深处、白云之间就是山月儿逃避现实困境的乌托邦。当在现实中受到碾压时,淳朴的乡民,特别是最为弱势的“四类分子”家的女孩儿就只有向往自然,才能偶尔超越现实,摆脱烦恼。作者从山月儿的角度,将城镇与自然的二元差异进行了分析。“回龙镇很热闹,一天可以看好多回汽车。但是,山月儿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人,她不喜欢。她喜欢山,喜欢山林,喜欢大山坪。她喜欢一个人偷偷儿地跑到烽岩上去,站在高高的岩口,对着层峦叠嶂的山,大声地喊:哎——哎——喊了,就侧着耳朵听回声。”应该说,李宽定所表现的是处于弱势的女性在现实的挤压下,为了逃避现实,希望逃到大自然的怀抱,从而得到保护和放松。对山月儿来说,大山坪因其村屯性质而仍无法彻底摆脱他者的挤压和烦扰,只有遥远的大山那边才是实实在在的桃花源。因为大山深处的隔绝性和封闭性才使得处于弱势的群体特别是弱势妇女获得了安全感。李宽定所描绘的黔北大山深处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隐逸群体的精神追求,在黔北大山深处颇有那种老子所谓的“老死不相往来”“鸡犬之声相闻”的自然闲适状态。那里没有阶级斗争,没有“四清”队,没有“四类分子”,没有打击“投机倒把”,没有“割资本主义尾巴”。这种自然意象在李宽定小说中频繁出现。如在《野渡》中,那飞云山深处,野羊河上的荒郊野渡就是又一个乱世中的乌托邦。成分不好的何九娘和女儿夭夭在备战备荒时被发配到这荒无人烟的荒郊野渡。在这个渡口,她们遇到了善良的摆渡人哑巴蛮牛。尽管在野渡上的破庙中过着自耕自食的与世隔绝生活,但无疑少了现实中的阶级斗争冲击。在这个人迹罕至、自给自足的野渡,不仅具有乌托邦所具有的封闭性和自足性,而且还真正展现出了人性的美。野渡往来人少,且都是匆匆过客,除了捎来日常生活品和外面的信息,并不足以对九娘、夭夭和蛮牛的生活造成冲击。在形形色色的过渡人中,蛮牛表现出大自然所赋予的善良天性。蛮牛照顾落魄发配来的何九娘、夭夭母女,鄙视粗暴的押送者,对受苦人给予照顾和帮助。他疾恶如仇,对风雪天押解男男女女进山的县革委会辛主任拽住不放,让他必须交摆渡钱。他对粗暴押解戴个牌子的小媳妇的两个持枪民兵不假颜色,拒不摆渡,因为他们不让她给孩子喂奶。直到小媳妇奶过孩子后才摆渡。他的善良和善恶分明得到了夭夭的夸赞,说:“蛮牛,你是个好人”。[5](P49)
在李宽定的作品中其生态女性主义更多地处于二元对立之中,如山野与城市的对立,强权与弱势的对立,以及男人与女人的对立。在这些对立中,不仅有对抗,也不乏妥协。比如,尽管野渡给何九娘和夭夭带来世外桃源般的快乐,但作为从城市遣散来的女孩儿,夭夭还是更向往城市生活。当人们问她“住在城里好,还是住在乡下好”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住在城里好”。对于人们说“这里好,住在这里好看船”,夭夭不以为然:“船有什么好看的,我不爱看船。我喜欢到学校去读书。”[5](P45)后来,为了回城,夭夭嫁给了大她11岁的顶山城里屠户的残疾儿子。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一直以来与命运不懈抗争的白素也不得不自卖自身,为了摆脱令狐书记的设计而匆忙嫁给一直垂涎自己的官宦子弟文海,条件就是将自己办到城市里,并找个工作。夭夭离开了爱着自己的摆渡人蛮牛,白素舍弃了深爱自己的小老更林中路。作者没有指责她们,而是将这种悲剧性的结局归之于现实对人的挤压。这种妥协也客观地揭示出现实对自然的挤压,是工业文明对自然乡野的侵凌。
在这种乡土文学的建构中,李宽定无疑将女性的特质也打上了自然的烙印。在他的作品中,女性形象大体可分为两类:静默与倔强。这两类女性的性格特征无疑也是自然生态的写照。
黔北大山的静默孕育了黔北女儿的忍耐和顺从。在李宽定作品中,不乏逆来顺受的女性形象。如《良家妇女》中的婆婆易五娘少女时期就被许给小丈夫,但年轻守寡、孤苦伶仃的她饱受族人欺凌。可她听凭命运安排,重复着自己的过去,也为8岁儿子娶了大媳妇余杏仙。她天性善良,对这个小不了自己多少的儿媳妇杏仙关怀爱护,不以婆婆身份压制和虐待她。在《庄家女儿》中,农家女孩儿庄家秀也是极尽贤良淑德,但由于自己家境不好,且是“农二”,嫁到城里富裕的任家后,屡受婆婆任幺娘和小姑任正英的挤兑和欺负,最后连丈夫任正昆都下重手打她,但她都逆来顺受,忍辱负重。在遭遇一次严重家暴后,庄家秀回了娘家。几年后,任正昆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希望和家秀复合,但不幸溺水身亡,任幺娘老来无靠,庄家秀不计前嫌,和父亲商量接婆婆任幺娘来家过年。庄家秀处于城乡二元对立中,并因此而屡受歧视和打压,但她能忍气吞声,以德报怨,这体现的正是广大中国女性善良勤劳的本质,也是大自然的博大胸怀对女性的陶冶。
当然,在静默中,女性也不乏反抗。《庄家女儿》中的庄家秀就曾无法忍受城里人对农村人的歧视和侮辱,在极端家暴中奋起抗争,毅然决然地回返娘家。《良家妇女》中的大媳妇余杏仙也在现实生活中为了追求爱情而大胆地冲破落后观念和乡村习俗的束缚,勇敢地与旧的婚姻决裂,奔向新生活。当然,余杏仙也是非常善良的淳朴女性。她之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固然有畏于人言的一面,更多的是她舍不得与小丈夫易少伟之间的姐弟情,也舍不得待她如亲人的婆婆易五娘。但最后,为了爱情,她还是大胆地与旧的观念抗争。易家山的清晨,三嫂在沟坎马路上等着要泼她。这充分反映了陈旧的观念还很顽固,像三嫂这样的劳动者还没有觉悟。要彻底清除人们头脑中的旧思想,显然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面对三嫂的挑战,杏仙怎么办呢?她不听“走小路”的劝告,而是“顺着沟坎去了……”杏仙这最后的行动,更加生动地体现出她温柔中不乏刚毅和执拗的性格,表现出她是满怀信心地迎接新的生活,充满希望地走向未来的[6]。《小家碧玉》中的白素最终以“自卖自身”的方式嫁给文海换取离开回龙镇,从某种程度来说既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别样的反抗。在李宽定作品中,最具反抗性格的女性要数《山里妹子》的山月儿。作品中,李宽定一再描述山月儿与生俱来的“犟”。《山里妹子》开篇第一句话就是:“山月儿被整得好惨哇!”“有人说,这要怨她自己,说事情都是她自己那犟脾气‘犟’出来的。比如,庞二娘就这样说她:‘这要怨哪个?怨她自己。自己的成份不好,还不忍气,这不挨整才日鬼!’”[1](P102)。文中还有多次提到山月儿倔强和刚强的性格。如说她在九岁时敢在豺狗嘴里抢回被叼走的羊,敢一个人在老虎出没的地方夜里上山看苞谷。山月儿是山里土生土长的妹子,亲近自然,率性无拘,庞二娘总是说山月儿像“儿子”。最关键的是山月儿正直,爱打抱不平,这就酿成了她身上的悲剧。山月儿的父亲是入赘到大山坪的,因而备受孤立。大山坪都是庞姓和何姓两个家族的人,山月儿父女作为外来户加之定的成分不好,自然总是受到挤压。山月儿对这种歧视和挤压进行了抗争。在这种孤立环境中,对她好的人她自然加倍报答,她对庞学英说的愿意为她去死就是发自内心的报恩之言。在那种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山月儿天不怕地不怕,说话直筒筒的性格和“四类分子”的出身使她备受苦楚。“早先,山月儿仿佛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不知道什么叫忧虑。渐渐的,她知道了。尽管看起来她和过去一样,该说的就说,该笑的笑,脾气仍然是那么‘犟’。”山月儿改不了犟脾气的理由是:“一样是人,我为什么就要受气?”[1](P119)山月儿这些黔北女子的倔强来自于黔北大山精神的赐予。大山不仅是静默的,更是倔强的,是不畏风雨的。正是大山这种倔强坚挺的精神感染了黔北女子。山月儿如此,李宽定笔下其他女子也是如此。比如那怯懦和倔强合一的白素,从小就被培养成不随风摇摆,不随波逐流的品性。小时候,白素喜欢看天上的云彩,她娘就告诉她:“一阵东,一阵西,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没有好德性。云不好,你莫学云。”“哦……我不看,云不好,我不学云。”[1](P205)正是不像云彩那样忽东忽西,白素才养成了独立坚强的性格,这也使得她一个柔弱孤女在不怀好意的男权社会中得以艰难生存。
按照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女性与自然在某种程度是高度合一的,女性体现了自然的特征,在很多方面也受到自然的熏陶。李宽定作品中的女性的性格和命运也大都是自然陶铸范型的结果。那些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忍受屈辱、默默承受的女性不正是大自然包容一切、厚德载物的写照吗?大自然以博大胸襟承受着人类对自然的攫夺,特别是工业社会以来,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更为加剧。大自然的宽容和接纳正体现了女性隐忍和承受的表征。另外,那些不屈不挠、奋起反抗男权社会和特权阶级对自己压迫的女性不也正是大自然对人类破坏自然行为的一种报复和反制吗?
生态女性主义是针对男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而产生的新理论,其强调女性的视角和女性的地位,以及在人与自然关系、男人与女人关系上的平等价值追求,特别重视女性在协调人与自然、保护自然生态方面的作用。李宽定在黔北“女儿家”系列中,注意将对人性的省察放在时代大背景下,通过对黔北大山或者小村镇的几个女子命运的解读,来投射那个时代的缩影,弥合人与自然、男人与女人、城市与山乡之间的二元对立,而弥合的最终路径是回归自然,回归人类质朴的本性。
在李宽定的笔下,自然是唯美而淳朴、清新而恬淡的,一如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李宽定的作品中很少展现大自然的狂暴和冷酷,而是更多地展现大自然的静美。“山林里,静静的,湿湿的,有一股树脂的香味儿。山月儿喜欢闻这种树脂的香味儿。”在《小家碧玉》中,主人公白素家住在回龙镇的后街,“挨河,门口是一个不大的坝子。坝子坎边的短墙上,牵了好多打破碗碗儿花,白的紫的都有,逗得那些蜂子蝴蝶满坝子乱飞”。而每当小时候的白素用扫帚追打小蝴蝶的时候,他的母亲白幺娘都喊她:“素素,你莫要打,那是梁山伯和祝英台”[1](P204-205)。这种小镇女儿家的日常生活不仅散发着山野的自然芬芳,还加入了梁祝等人文情怀,是自然与人文的和谐统一。
在李宽定的笔下,大自然是美的,即便是猛虎野兽,也显得比冷酷的现实社会更有灵性和正义感。如在《山里妹子》中当大山坪出现老虎,虽然打乱了人们的生活,但也吓得利用权势纠缠庞学英的何先荣不敢出门,用山月儿对庞学英的话说:“这大猫儿倒帮了你的忙”[1](P152)。后来,山月儿还想出装扮成老虎来吓何先荣的办法。在山月儿眼里,老虎没有什么可怕的,倒是现实社会中大搞阶级斗争的人反而比野兽更可怕,也更可憎。这样的观点,在《小家碧玉》中也有表现。白素作为一个孤苦无助的弱女子,经常要遭到冉三那样的地痞无赖的纠缠骚扰和文海那样心怀不轨之人的算计,而其每每遇到危机时,总会得到冷玉欣的出手相救。在白素眼里,“大个子,大脸,大眼睛,大嘴巴,鼻子尤其大”的冷玉欣就像一个“大狮子”[1](P246)。白素在心底里一直把冷玉欣称作“大狮子”,并始终心存感激。因为现实社会在孤女白素的周围设满了“套路”,而冷玉欣虽外表鲁莽粗壮,但却心肠善良,不畏强暴,这些特征倒真真有几分像山林之王的狮子。在李宽定的笔下,甚至出现了人与大自然合一、人与动物合一的意象。不仅在《山里妹子》中山月儿曾扮作老虎,在《山妖》中,作者也把山妹果树枝比作“山妖”。认为:“‘山妖’不是妖,是大山的女儿,一点儿也不可怕。小的时候,我就很想看到那个美丽而神秘的‘山妖’。”[5](P10)
客观地讲,回归自然、回归山野、回归乡村是李宽定女性文学作品的精神意趣。大自然孕育了黔北女儿,是山野乡村养育了黔北女儿,黔北女儿的理想归宿也是乡村乃至大山。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一些乡村小镇已不再是完全自然和生态的,而且城市生活的诱惑是那么强烈,乡野女孩儿是那么向往城市生活,这也就是为什么《庄家女儿》中的庄家秀要从农村嫁给有城市户口的任正昆,《野渡》中的夭夭宁可嫁给一个大自己11岁的屠户残疾儿子也要从荒郊野渡搬到城里去,《小家碧玉》中的白素为了摆脱镇里令狐书记的套路而主动跳到文海的陷阱以换得城市户口和城市工作。但我们不难发现,李宽定对女性这种从乡村到城市的自我救赎道路是不认同的。这从凡是走这种道路的女子都是作出极大的自我牺牲并难言幸福这点就可明显判断出来。特别是庄家秀后来被婆家欺侮打骂而归返乡下娘家后,反而得到身心轻松,找回自我。在《山妖》和《山里妹子》中,作者塑造了两个完全淳朴自然,并终生与自然相伴的女性形象。在《山妖》中,“山妖”纯朴善良,清新自然,透着健康和活力,这些都是隐居深山的大自然的钟灵神秀所赋予的。27年前,作者“我”和工作队上山时,就深深被“山妖”的自然气息所吸引。这户山里人家当时没有入社,过着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虽然在极“左”路线期间被迫搬下山“入社”,“山妖”也被迫嫁人生子,但仍心恋大山,心系自然。当改革开放联产承包后,丧偶的她提出承包她过去生活的山上土地,便又带着儿女搬回山里去了。27年后,作者“我”再次上飞云山故地重游时发现,“山妖”已经被生活磨成了山里妇女,但她的女儿又出落成新一代的“山妖”。这种从大山中的纯自然到乡村、再归返自然山林的历程,表现了作者的审美意趣和自然观念。同样,在《山里妹子》中,作者又为我们描绘了一幅人与自然的和谐画卷。作为山里妹子,山月儿在自然与现代之间从来都是态度鲜明地热爱自然。她不喜欢城镇,甚至于连回龙镇都觉得太过热闹,到处都是人。她喜欢山,喜欢山林,喜欢大山坪。她喜欢一个人偷偷儿地跑到烽岩上去,眺望比大山坪还要原生态的大山,当在大山坪受到现实压迫和欺凌时,山月儿就更向往大山中的自然和纯净,希望逃避到那一匹匹大山里。这也就是为什么山月儿每逢不开心时就一个人一次次登上险峻的垭口眺望云蒸霞蔚的远山的原因。后来,山月儿因扮大猫吓人而被劳改,期间父亲山大成为山月儿顶罪而自杀。当山月儿被放回来后,她毅然决然地与大山里的猎户盘山岩入山,并不再回大山坪,彻底告别城镇和山乡,纯纯地做了山里妹子,过起了完全自然生态、返璞归真的生活。
生态女性主义是一种“批判的”生态哲学,其批判的彻底性就在于其坚持“非二元论”。即不仅反对“人类中心主义”——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也反对“男性中心主义”——男性与女性等任何形式的二元对立[7]。应该说,李宽定作为现代作家,虽也极力弥合山乡与城市的二元对立,人类与自然的二元对立,男性与女性的二元对立,但其选择的突破路径却是偏重自然的,是以回归自然为其理想意象和文学审美取向的。在作者看来,“山民的生活,又很像山野里的树,各自被钉在自己的那一块小小的土地上,悄悄儿地生出来,悄悄儿地长大了,然后呢,又悄悄地枯死去”[1](P99)。但这里说的“山民”还是大山坪那样的乡村和小镇中的乡民,还不是完全的纯自然的山民。李宽定笔下的女性往往更向往纯粹自然的生活。应该说,真善美是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价值取向。在李宽定的女性文学作品中,那散发着自然清新气息、怀着纯朴善良心境的山乡女性是集真善美于一身的。也就是说,真善美是李宽定女性文学与生态女性主义的交集点和价值一致性之所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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