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洋军非袁世凯之私人军队
——以北洋军和湘军的比较为例

2018-04-03 01:57:25张斌
四川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北洋士官袁世凯

张斌

袁世凯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非常有名的人物,对晚清社会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自清末新政开始以后,袁世凯依仗着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的优势逐渐成为清末权利最大的汉人官员,伴随他权势水涨船高的是朝野上下对他的弹劾,这种弹劾在北洋六镇成军之后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从那时起,“北洋军是袁世凯之私人军队而非国家的军队”这一观点开始盛行,并延续至今。相关的代表性著作如李剑农的《中国近百年政治史》和来新夏的《北洋军阀史》等。其实这一观点并非多么新颖,早在湘淮军时期,类似的观点就已提出。学术界公认中国近代的军队私人化开始于湘淮军的创建,由于北洋军承源于淮军,淮军又出自湘军,再加上后来北洋军衍生出民国初年的北洋军阀,有此前因后果,因此大家一般认为北洋军是私人军队。私人军队一般产生于军阀时代,“军阀是封建社会和半封建社会特殊的政治现象。它拥有以个人为中心并由私人关系结合起来的一支军队。”[1]在此条件下,相比于国家军队,诸如湘淮军等私人军队拥有两个特殊属性:财政独立和忠诚于统帅。财政独立是指军队的一切开支来源于统帅所割据的地盘而非中央财政,军队的效忠对象是统帅而非国家。本文则从这两个方面通过与湘军的对比来论证北洋军非袁世凯之私人军队。

一、北洋军的经费严重依赖于朝廷

从历史沿革来看,自太平天国运动后,中央威权下移,地方势力崛起,地方政府从此拥有了财政权和练兵权,此后,形成了地方政府用本地税收供养本地军队的惯例,湘军、淮军便是如此。[2]164-167庚子事变以后,担任直隶总督的袁世凯在朝廷的命令下扩建北洋新军时,情况依然如此。但此一时彼一时。庚子之乱后,直隶经济凋敝,财政收入远不如初,且北洋新军的组织和训练是以近代化的日本军队为蓝本的,耗费的金钱远较封建制下的团练要高。这就意味着单靠直隶和山东的财力根本无法承担如此庞大的军费开支,朝廷的援助必不可少。从现存的《袁世凯奏议》中我们也能经常看到袁世凯在向朝廷要军费时所面临的困窘局面。

1904年,在袁世凯为扩大北洋新军所需的300万两军费中,户部直接负担了200万两。[3]881北洋六镇成军后,从1904年到1906年,每年每镇需银150万两,这笔钱也大部由朝廷负担:第二镇、第三镇由户部直接拨款,第一镇由北京直接控制的满洲旗收入负担,第四镇和第六镇的财政来源于由户部特许留下的本应上缴朝廷的山东税收和永平盐税,第五镇由山东财政负担。[4]102有学者统计,在朝廷给予北洋军的军费中,有将近三分之二是以分摊的形式从除去直隶和山东的其他省份中征收而来的。[5]106换言之,朝廷是以牺牲其他省的新军为代价来培养北洋军的。这自然引起了南方督抚们的不满,伦敦《泰晤士报》说,两江总督魏光焘上书清廷,抗议庆亲王和袁世凯的练兵计划,认为他们是在搜刮各省的民脂民膏。[5]而朝廷对此做出的反应是派铁良于1904年秋到南方视察,将魏光焘从两江总督任上调离,南方反对的声音被强力镇压下去,“地方督抚丧失了重要财源,练兵处则有了稳定的经济支持。”[6]

我们从中可以看到朝廷对北洋军财政支持的力度有多大,甚至不惜与南方督抚们撕破脸皮。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朝廷的大力支持,北洋军顶多也就和张之洞在武昌、岑春煊在广州的部队同等规模,而不可能发展的如此壮大。这也证明了北洋军的财政的确控制在朝廷的手中,北洋军是朝廷的军队。

二、军官和士兵的忠诚问题

“忠诚”这个词本身就不可以被量化,无法用某些东西去衡量,我们只能从袁世凯和他们之间关系的本质来观察。首先我们来分析一下湘淮军。湘淮军的基本组织单位是营,长官为营官,每营的士兵均由营官在自己家乡招募,为五百人,这也就是说每营士兵皆为同乡,内部团结力很强,再者,如无重大变故,该营营官不会被调离该职位,如果营官阵亡,则此营编制将被取消,即所谓“其将死,其军散;其将存,其军完。”[3]158-163这种情况导致了底层士兵和营官之间、营官和统帅之间关系的长期固定,“兵为将有,层层效忠”,兵与将之间有着类似于传统意义上的主公和家臣的友谊,这样我们可以说湘、淮军是其统帅的私人军队。但北洋军却不同于此,它的组织结构已经完全现代化了。在现代化的组织结构中要复制先前的专制是不太现实的。北洋军的士兵来源较为广泛,山东、直隶均由,兵源不限于一地,而是按照一定的募兵要求面向全社会招募,这就使得士兵与军官之间并没有湘、淮军那样的同乡之谊。通过对时任底层军官的吴佩孚和冯玉祥的研究,国外学者发现底层军官的频繁调动机制和中国传统的官僚体制是类似的。[5]122在国内学者的研究中,我们发现镇统制这一级别的军官也是频繁调动的。[7]121-122这就证明了一点,即在底层军官和高层军官的频繁调动中,普通士兵是不可能和底层军官结成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忠诚关系的,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底层军官和高级军官中。既然普通士兵对军官们的忠诚度已经很低了,那他们对袁世凯个人的忠诚度则会更低。

接下来我们分析北洋军官的组成。北洋军军官大致可分为三类:北洋嫡系,淮军旧部,和留日士官生。北洋嫡系是指由袁世凯在组建新建陆军时亲自挑选的无门无派的军官,代表人物为以“北洋三杰”著称的王士珍、段祺瑞和冯国璋,他们对袁世凯的忠诚度最高。此三人境遇类似,均接受过良好的儒家经典的教育,而且在加入新建陆军之前,他们也在不同程度上接受过系统的近现代军事教育(段祺瑞曾留学德国学习炮兵,冯国璋和王志珍则是天津武备学堂的高材生,冯国璋还曾留学日本)。但直至小站练兵前,三人均郁郁不得志,是袁世凯给了他们一展才华的机遇。虽然由于上述原因使得袁世凯同他们三人的关系最为密切,但这并不能说明三人绝对忠诚于袁世凯。国外有学者对1903年以后王、段、冯三人均担任提督一级官职的情况进行了新的解读:当他们能在朝堂上确立自己的地位,独当一面时,这本身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自立门户了,只是在袁世凯一直身居高位且大权在握的情况下,他们一直表示服从而从未有反叛的举动而已,“这些人对袁世凯的忠诚与其说是从严格上的个人关系角度,倒不如说是出于专业和政治上的考虑,这一切都因事情的变化而转移。”[5]125

淮军旧部的代表人物是姜桂题和张勋。姜桂题是袁保恒的把兄弟,袁世凯一直尊称其为“老叔”,姜桂题私下里则称袁世凯为“老四”。[8]71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说姜桂题和袁世凯是上下级的关系,忠诚问题则更加谈不上。张勋是贫苦家庭出身,虽然没接受过儒家的传统教育,但“忠义”的观念却是自始至终的根植在他的骨髓。北洋内部都相信张勋对清廷的忠诚要超过对袁世凯的忠诚,在南北和谈时,段祺瑞甚至建议袁世凯将其杀掉以消除后患。[8]133关于效忠对象,张勋说:“袁公之知不可负,君臣之义不能忘。袁公不负朝廷,勋安敢负袁公?”[9]473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这也证明张勋对袁世凯的忠诚是建立在袁世凯对清廷的忠诚之上的,换句话说,相比于袁世凯,张勋更加忠诚于清廷。而且,张勋在清帝退位后,全国人都剪了辫子的情况下,不但自己还留着留辫子,更是让他的部下也留辫子,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我们论点的正确。

早在北洋六镇成军前,满洲贵族们就有感于袁世凯的兵权过重,遂开始对北洋新军进行去袁化改造,其中的重要措施之一便是通过良弼在北洋军内重用留日士官生。摄政王载沣执政以后,继续奉行这一方针。良弼曾宣称“我们训练军队,须打破北洋武备势力,应当找士官作班底,才能敌得过他。”[10]41经过多年运作,士官生们已经在北洋军中占据了部分高位,代表人物为人称“士官三杰”的第六镇统制吴禄贞,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协统蓝天蔚。满洲贵族们将留日士官生们提拔了起来的本意是要压制袁世凯在北洋军中的势力,加强他们对北洋军的控制。但没想到的是,他们提拔起来的士官生们竟然都是革命党,他们以为留日士官生们是他们的嫡系部下,但他们错了,士官生们是既不忠于袁世凯也不忠于清政府的革命党人。士官生们只是出于掌控满清的保卫者——北洋军的目的才暂时和满洲贵族们联合起来反对袁世凯而已。[11]限于材料,我们虽然无法得知北洋军中士官生们的具体人数,也无法得知他们在北洋军军官中所占的比例以及他们对北洋军的影响程度,但情况似乎并不太乐观。陈旭麓说:“除清政府控制较严的新军(此新军指北洋军——引者注)外,多数地区新军中的革命或同情革命的力量,到武昌起义前夕,也大都逐步取得优势。”[12]272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虽然士官生们已经部分的占据了北洋军的高级职位,他们也代表着北洋军中的进步力量,但他们在北洋军中的影响并不大,也不是主流。

私人军队的两个基本属性为:财政独立和忠诚于统帅。但从上述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北洋军的经费是由朝廷拨给的,朝廷在财政上控制着北洋军,这就使得北洋军无力反叛。通过对袁世凯和其麾下军官、士兵们关系的分析,他们之间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主公和家臣,他们之间也并不像外界所传言的那样密不可分,袁世凯对北洋军的控制力并不强,袁世凯和北洋嫡系之间甚至都给人一种“小人喻于利”的感觉,何况其他呢。因此,我们可以说北洋军并非是袁世凯的私人军队。

[1]李新.军阀论[J].史学月刊,1985,(01).

[2]王闿运.湘军志[M].长沙:岳麓书社,1983.

[3]廖一中,罗真容.袁世凯奏议(下)[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

[4]麦金农.中华帝国晚期的权利与政治:袁世凯在北京与天津1901-1908[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

[5][伦敦]泰晤士报社.帝国回忆:《泰晤士报》晚清改革观察记[C].方激编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4.

[6]薛伟强.满汉矛盾与晚清政局(1884-1912)——以统治阶级上层为中心的考察[D].河北师范大学,2012.

[7]张华腾.北洋集团崛起研究(1895-1911)[M].北京:中华书局,2012.

[8]马平安.清末变局中的袁世凯集团[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

[9]清史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0]杜春和.北洋军阀史料选辑(上)[G].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11]王建华.袁世凯与留日士官生[J].苏州大学学报,1994,(01).

[12]陈旭麓.近代中国的新陈代谢[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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