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梦佳
(中央民族大学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北京100081)
从古代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所提到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开始,变迁就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当变迁上升为一种“社会性”时,社会变迁便由此产生了。不同的人研究社会就会有不同的社会变迁的概念,因此社会变迁是缺乏统一定义的。本文中提到的社会变迁最主要的就是城市化进程,根据史蒂文·瓦戈的《社会变迁》中指出城市化是社会变迁模式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对于城市化有着精辟的概括:“社会经济形态发生转变的过程,是工业经济、城市经济取代农业经济、农村经济并占据社会主导地位的过程。”[1]从中可以看出城市化与现代化、工业化往往是相伴发生的。另外,文学与社会变迁有着紧密的联系,“文学作为一切口头或书面语言行为和作品,包括今天的文学以及政治、哲学、历史、宗教等一般文化形态”[2]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往往是作家对于所处的生活环境的真实写照,因此从少数民族文学作品中自然能捕捉到典型的社会变迁现象。
蔡晓龄,曾用笔名晓龄,是90年代以后的纳西族女作家之一,是纳西族小说史上出现的一道亮丽风景线,她也是第一位创作长篇小说的纳西族女作家。她所创作的长篇小说有《天边女儿国》和《爱不痛说》《天边女儿国》讲述了丽水古镇里几代人的生活,而《爱不痛说》则是对都市生活的反思。另外她也创作了不少的短篇小说如《寻找灿丹》《鲨鱼锁水口》《蝴蝶·豹子》《中国的事物》《在你的城市里飞》《种植神话》《碎我家》等,大部分的短篇小说是蔡晓龄自身面临都市与乡村碰撞中产生的反思与思考,以客观冷静的角度为读者剖析城市化下环境与人性的变化。蔡晓龄后期主要是以文学评论与文学研究为主,因此学界对其作品进行研究的较少。蔡晓龄作为一位少数民族作家,能够通过自我的观察将城市化下的社会变迁记录和书写下来,对于丑恶的一面进行了批评,对于人性真善美的一面进行了赞扬,对于城市化进程中的社会变迁有着敏锐的艺术嗅觉,通过对其短篇小说的研究,可以进一步了解这一背景下纳西族的生活状态和精神风貌,同时可以了解少数民族作家从文学视域下是如何看待城市化的。
城市化这一术语是指伴随着城市经济活动日益发达,管理和政治组织的增加,交通网络的普及而不断增长的一国人口去往城市生活的过程,随着人类的发展,与自然的相处间面临着互相对立的矛盾,发展经济的同时就会破坏许多旧有的美好环境,这是蔡晓龄的小说中时常能看到的景象,她的每一次的书写都给读者带来不同的情感体验。
以作品《鲨鱼锁水口》为例,它讲述了作者对于城市化进程中土地变迁的反思以及丢失了土地的农民丧失精神依靠的故事,当中鲜明的对比了过去与现在的景象,如“二环路深插到绕河而居的村子,村子里那些肥美了千百年的田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汽车客运站,河里的水,原来用来浇田、洗衣洗菜。两岸的野菜割回家和包谷面一起煮,家家的猪都胡吃海喝胖得肚皮拖地。鸭子在水里浮游嬉戏,主人家经常在黄昏的草丛里捡鸭蛋”[3]透过文字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旧日那和谐宁静的村庄被喧嚣的城市化进程给破坏了,人类为了丰厚的经济利益,修路建房,占用农田,成为了最大的自然屠夫。另外,在文章的结尾处还有这样的描述“这个城市已经变得不认识了,特别是二环两侧,那是小时候劳动玩耍的田地,那些田埂水沟,中午的蝉鸣,水底的青蛙卵,蹦跳的小马驹,就像烟雾一样不知去向”。[3]这些美好的景象只能留在作者最遥远的记忆深处,永不复返。另外在《在你的城市里飞》中也有类似的观点:“我”养了一只每天能与“我”作伴的鸟,可是有一天鸟却再也没有飞回来,之后作者有这样的叙述“城里的房子到处都一样,一样的钢筋水泥,监牢一样带铁框子的窗户,峡谷一样的过道,爬满甲壳虫的街”[4]这些景象都与作者过去生活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鸟也随着美好环境的消失而迷失了,再也没有消息,在这段环境描写中不难看出作者是充满着愤恨与憎恶的,“监牢”“甲壳虫”这些词语将作者最真实的内心展现出来。更有像作品《种植神话》中令人痛心的片段“云鹤怀着看最后一眼完整的白海螺雪山的心愿来到了绿雪坪。可是已经晚了们这里有修柏油路的施工队,也有为索道下地基的人群。昔日碧毯似的山谷里堆满了奇形怪状的索道部件,它们产自外国、有着纯金属的躯体。绿雪坪没有了,像风一样消失了。当这些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才运到这里来的金属们占领山谷的一瞬,人类永远失去了绿草坪。”[5]作品中的主人公云鹤看到此番景象时内心是无比绝望的,他内心中的美好期望被眼前的景象所破灭,没有了令人神往的美景,留下的只有苍茫与冷冰冰的零件。作者在这里的描述是直白且形象的,文笔之间也蕴含了作者内心深处的无奈与痛惜。还有一部类似的作品即《蝴蝶·豹子》,它讲述了一个原本生活在山里的林场工人,为了生活不得不下山进入城市,当中有这样的描述“最初那里只有一排木楞房。到了1984年夏天,已经有了几大排砖房”[6]19,“离五十五道拐林场70公里路的翠羽正在变成一座世界级的风景旅游名城。”[6]33原来林场中的景物也随着城市化变味了。
透过文学作品看到的城市往往是真实城市的写照。“如果从世界文学史的角度考察文学与城市的关系,那么我们将会发现文学抒写的城市历史,其实也就是知识与文化的历史”。[7]蔡晓龄描绘下的城市化的环境是令人悲伤的,那些旧日的美景就这样消逝在文学中,消逝在社会里。
城市化是整个社会的一个大的变革,由于城市化,整个城市能够以一种崭新的姿态进入到文学书写中。城市化不仅从表征上对于环境有着致命的改变,同时对人性都有着腐蚀性的影响。蔡晓龄的作品中曾出现过许多的人物形象,每一部作品都是由鲜明的人物来演绎的,但是在城市化背景下蔡晓龄笔下的农民、女人和孩子是最具典型性的三类人物形象,通过这些底层人物或是“边缘人物”的书写,能够挖掘出城市化背景下人性深处最隐秘的疼痛。
随着城市化的进程,城市与农村之间的矛盾日益激烈,大量的土地被征用,昔日间的田地早已成为了高楼与马路,可是曾经依赖于这片土地生活的主人,在失去土地以后,陷入了一种无望的境地。在蔡晓龄的作品《鲨鱼锁水口》中就详细的描绘了此番场景:农民由于土地获得了大量的分红,他们用分红盖起了房屋,又转手将房屋出租,这样不用劳动就获得了大量的金钱,物质上得到了空前的满足,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精神上的麻木与空虚。“当初二环路要从亚马家门前过,他家不干,天天跟施工方搞摩擦。现在甜了,一栋四层钢筋水泥楼房拔地而起,包给外来的三兄弟经营,每年承包金五十万”,[3]随着旅游业的兴起,农民们沉醉在拉客、打麻将、打扑克等纸醉金迷的生活中,早已没有了当初那份朴实与勤劳,他们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却全然不知仍然麻木的生活着,美好的人性就在金钱中慢慢消逝。
蔡晓龄的每一部小说中都有一位令人难忘的女人,这些女人有很多种类型,其中最多的就是已经摒弃了优良传统的“新女性”,她们在社会的诱惑与欲望面前一步一步走向堕落、懒惰与死亡,作品《在你的城市里飞》中那个放弃教书而在都市里依靠男人发表作品的瓶子,那个需要“逛商城,进超市,买最时髦的化妆品,坐车,喝茶,交朋友,看别人好戏”的“我”,那个婚外情的恢恢的妻子,在适应不了城市变迁之后,成为在欲望都市中人性的牺牲品。文中有这么一句话“女人的悲剧在于她不知道捡垃圾的老婆子跟高级妓女比起来哪一个更尊严。人最普遍的错误是为了找到尊严结果输掉了手里的尊严。”[4]她们最终成为了城市的玩具,丢失了本身最珍贵的东西,并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而另一部作品《中国的事物》中的一个章节《云鬓与笑不露齿》中作者用辛辣和讽刺的口吻将古代传统的女性美德与现代都市中吃香的喝辣的穿新的住洋的女性作了对比,得出在现代很难找出够格的女人这样的结论。蔡晓龄本身就作为一个少数民族女性作家,她站在女性的角度上批判和反思了现代化进程中堕落的女性,这往往比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更加真实和细腻。
在《碎我家》一文中,蔡晓龄以第一人称的手法书写了一位父亲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而母亲为了赚钱无暇顾及孩子的故事,为我们展现了城市化进程中为了金钱而被父母忽略了的孩子成为了新的社会问题,他们是城市化过程中的被遗忘者。
由于时代的变迁导致了人的精神变迁,人性在这一过程中由善变恶,由质朴变肮脏。作家正是由于对土地和亲人的强烈责任感,才会透过现象通过文字向我们揭露出了城市化进程下的黑暗。
小说对于城市化的变迁的描写既是对城市现实情况的真实反映,同时渗透着作家的思想感情和文化态度,通过对蔡晓龄作品的细读与分析,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作家与所生活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之间深厚的情谊,她将自己对于故土、家园的浓厚情感借助文字抒发出来,表达了对旧识事物与人性的怀念之情。作者在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形象被作者赋予了她对现今社会的思考,感叹了城市化下社会变迁中人们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蔡晓龄对于故土是十分熟悉的,她对于故乡是包含着深沉的挚爱的,也正是由于此,才能够捕捉到变迁中的细节,她创作灵感的源泉和土壤是与她息息相关的生活背景分不开的。蔡晓龄对城市化的写作逃脱了纯粹对美好风光的描述上,而是走向了更理性的层面用批判的眼光看待社会变迁下人性里存在的问题,能够正视变迁中不好的部分,从而更好地进行思考与探索。
描写社会变迁的作品是既具有现实意义和时代性的作品,身为作家,蔡晓龄通过对文学创作对社会现实问题进行了反映,并结合自身的情况讲出了自己内心对事物最真实的感受和看法,使得作品的价值也有了极大的提升。
在中国当代的作家文学中,少数民族作家文学越来越成为其中的重要部分,也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这除了是因为少数民族作家其带有民族特色的题材,更多的还是由于他们的很多作品都体现了“民族性”与“当代性”的结合。从蔡晓龄的作品中可以读出纳西族是如何以其特有的“民族形式”来进行城市化进程的,并突出表现了变迁过程中的矛盾与冲突。
城市化是不可逆转的发展趋势,这一时期涌现出的种种社会问题与变迁对于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时一个新的挑战。纵观蔡晓龄的小说创作,虽然她所创作的短篇小说在数量上是极其有限的,不过每一部作品中都带有着她自己对于社会变迁的思考与认识,在书写中完成了对环境和人性变迁的具体阐释,美好宁静的乡村环境被喧嚣的机器、冰冷的建筑材料所取代,通过描写农民们生活的堕落、女人们被欲望折磨,以及孩子这三类社会中的典型人,将城市化进程中人性的变迁形象地展示出来,通过她的作品能够引发我们每个人的思考与反思。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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