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碗里

2018-04-02 09:07苏炜
齐鲁周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韭黄葡萄藤春笋

苏炜

对于大多数离开乡野、住进水泥森林的现代人来说,春天的模样已经越来越模糊。在严冬和盛夏之间,春的轮廓不再清晰,几乎所有能够标识这个季节的元素都从我们身边消失了。

淅淅沥沥的春雨,遥远的雷声,抽出嫩芽的垂柳,松软的泥土,解冻的河流,这些景象,在我们上班上学的沿途,在我们楼下的小区,通常都无法看到。

而现代技术,也使我们不必在特定时期品尝当季的蔬果,在春天里,吃西瓜煮玉米,都不是什么难事。都市的春天,更像是一个乏味的过渡。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坐在楼宇里孩子背起这些诗句,已经无法想象落红满地的情形,更无法理解古人对于春天逝去的无尽感怀。“怎么感觉刚脱掉羽绒服,天气就热起来了?”身边常常出现这样的感慨,让人忍不住想起童年的那首儿歌:春天在哪里?

春天?它就在你的碗里。

凭借食物,今天的我们依旧能想起一些春天该有的样子。

如果是经常流连菜场的人,一定知道,惊蛰前后上市的蔬菜最为清透新鲜。韭菜、春笋、芹菜,无不拥有通透的质地和清新的色泽。它们生长迅速,在雨水的滋润和雷声的召唤下,急匆匆地钻出土来,替换掉冬日里单调的土豆和酱菜。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韭菜在我们的语境里变成一种最具平民气质的食物。韭菜包子、韭菜饺子、韭菜盒子,滋味浓烈,却是公众场合的大忌。而在很久以前,“割韭菜”还没有如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内涵,是一件再雅致不过的事。

杜甫在《赠卫八处士》中写道:“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惊蛰时的韭菜一夜就能长出一茬,夜雨霏霏,用锋利的剪刀割下最嫩的部分下酒,没过几天,一畦畦韭菜就又冒了尖。古人把春韭作为美味,“剪春韭”也就成了邀人饮酒的代名词。

要是文艺一点的人,受不了韭菜逼人的翠绿色和辛辣味,也可以换成一把韭黄。鹅黄乳白交织的颜色看起来更温和,柔软的质地使韭黄比韭菜更易翻炒,韭黄炒蛋是春日里最简单的佳肴。还有一些老人,自己在家里发蒜苗、发豆芽,既可以感受与割韭菜类似的收获乐趣,也能第一时间尝到春天的滋味。

要说比韭菜生长还快的食物,那就要数竹笋了。几场雨过后,黑色的泥土就捧出这种洁白的物产。仿佛一夜之间,笋子纷纷冒出了头。竹笋四季皆有,但唯独春笋的味道最佳。

这时节挖出的竹笋,凉拌、煮汤、煎炒,无不可口。李商隱笔下写过:“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一节春笋竟然价比黄金。看上去白白净净的笋,也的确具有清润去火的功效。

餐桌,如果经过精心打理,一定会显露出勃勃的生机,芹菜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样。无论是外形还是颜色,芹菜都那么不惹眼,在各种菜品中,永远充当着配角。

很多人小时候都会不厌其烦地把这种口感粗厚的蔬菜从碗里挑出去,的确,与很多蔬菜相比,芹菜入口的感觉算不上好。周身密布的纤维,让儿童很难从中获得咀嚼的乐趣,但往往年纪愈大,愈把这通透如玉的蔬菜,当作对身体有益的食物。

相比于收获,春季是孕育的节气,很多日后的美味,都从这里开始生长。

汪曾祺在《葡萄月令》里描述自己在三月份把柔嫩的葡萄藤搭上葡萄架:“葡萄藤舒舒展展,凉凉快快地在上面呆着。”日光、细雨、微风徐徐穿过葡萄架,一点一点累积着几个月后的甜蜜。桃花、杏花也在这时次第开放,桃杏争春,给予人们未来收获的希望。

即使你无法涉足田野,无法在车水马龙中辨别春雷的声响,但至少能够备下几样青菜,细细地烹饪,细细地品尝。吞咽下的那一刻,也许就能回忆起基因里潜藏的世世代代关于春天的记忆,那个曾经无数次感动我们先辈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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