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铺展的海（组诗）

山顶，太阳西斜

世间的事物，开始相互怀疑

攻击、指责

本来明亮的一面，也划归反面

树影有多深，陷阱就挖多深

光明一转身，向阴坡地的草木

就在风的煽动下背叛

一块竖立的岩石，顶礼过早日

现在他带着自己的影子

像披着学术的黑袍

站起来宣布，黑夜的就职口谕

太阳坠入云海的刹那

黑暗便迅速收复了所有的江山

灯的诵词

多高的天，才够上今夜的星星

多浓的夜，才汇聚成水的深渊

树叶哗哗响，北风的浪涛

正在搬迁一座灵魂的城

头顶嗖嗖飞过破碎的瓦片

我偎住一盏灯，扶着尘埃坐下

四面的河都远去了，旷野上

隐约有一匹白马在叫喊

明日临晨，白霜覆盖的

村外大道旁，一朵金菊花

披著尘土，含泪绽开了

从噩梦中醒来的人们

会一起看见它

穿过石洞，下山

我们在各自的回忆里，找到了

小小的洞穴。现在，我们能从

对方的眼睛里，掏出

冷却了一千年的灰

现在我们转身，可以

告别夕阳下山

淹没在自己身体的黑暗里

身后有一朵花开了，光亮升起

并在我们的肩膀上找到了烛台

在乌拉山顶

岩石上鸟粪斑驳，树枝间

星星枯萎。石缝里野花在叫喊

雷霆到来了——

蚂蚁在溃逃

更大的黑云出现，仓皇的山风

踩倒了一片灌木林

枯坐之后

斧刃、寒光如雪，而木材委地

山谷静如石头

涓涓的水，是卷起来

又放展的巧舌

那人枯坐。目光

在溪流的暗处亮起来

还有什么，藏在深山不留踪迹

还有何计在深谷，仍不能隐身

即使，将寂寞的岁月修成

一截木头，即使驻守着

一生的笨拙

无法防备，追踪而来一把利斧

骤然的光芒一闪

白纸后面的雪有多深，才能

埋住，眼睛里火苗的颤抖

途经戈壁滩

星子将天空

蛀成一本千疮百孔的书

而岩画以云的构想

要补缀一篇完整的神话

大雕的背上攒满星芒

畜群的背上，驮着风雨

游走的岁月啊——曼德拉山峦

为苍生驮着沉重的石头赶路

这是天书漏掉的部分内容

这是时间典籍的注释

这是无数个神的轶闻

雷车磨砺着凸凹不平的大地

走吧！狼毒花拖着火焰的尾巴

寻找沙碛下面黑蟒一样

游走的锁阳

岩画，村落

当我们的天空，凝结成最大的一块岩石。夕阳的熊熊篝火

照亮我们的村落

十八顶帐篷支开十八座黑夜

月亮垂下一只公用的乳房

睡吧！野花盛开的旷野

野兽卧在雾气升起的帐篷边

没有哪一座天堂比这里更美

神都夸耀着最粗壮的肉体

时间的风河水一样流过

在我们正在打鼾的床榻旁

他将第一片落叶，送到了很远的地方

陶兰高勒的手印岩画

在陶兰高勒山冈上

有双手在说话

是流血的指头

在讲着流泪的故事

是一双手，如何抓伤石头的脸

是一双伸进太阳里的手

将她的火焰，烙进岩石

一双手，伸进月光

洗涤着古老的忧伤和仇恨

用十指抠破岩石的皮肉

用血讲述狩猎、放牧、生活

和繁殖，讲生死和战争

然后撸起袖子

抓取肉食，然后拉弓

追逐野兽，磨制石器

疲倦的祖先和牛羊一起睡着了

只留一双手在岩石上醒着

岩画，野牦牛

石头里的深夜，仍有热度

太阳撤离后，一具肉体在燃烧

它有足够的角力，撬起

这硕大的岩石，但岩石

借永恒的力量，稳住了世界

整座山，成了一头牛的基座

矿脉的咆哮呼应着群星

如果我们传承了祖先的精髓

即使再深的历史

总会选择一个时机喷薄而出

凉下来吧！

让雄心贴着石壁凉下来

相信每一块克制的石头

都曾经燃烧过

岩画，猎人、猎犬与羚羊

有小股的南风，轻轻抽打着

褐色的鹿群，走过靛蓝色岩石

寒冷的冬天，骨瘦如柴的祖先手持弓箭

紧紧跟在后面

在生活完全凝固之前

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狩猎，用树枝搭建帐篷

河边洗净沾血的手

捂着夕阳烤火

当黄昏到来，他们点燃篝火

随着青烟舞蹈，然后

融化在岩石里

即使化作符号和岩画的线条

他们的劳动仍然进行着

当小股的夜风吹过时

他们消瘦的身体

在岩石里微微抖嗦

有干树叶的瑟瑟声响

温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鄂尔多斯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全国及台港数十家杂志。著有诗集《温古诗选》等文集18部。获中国煤矿文学乌金奖、索龙嘎奖等奖项二十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