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地理志》所载江阳郡始置时间考

◎朱圣钟

（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历史地理研究所，重庆 400715）

中华书局1974年点校本《晋书·地理志》第439页益州条下载“蜀章武元年，又改固陵为巴东郡，巴西郡为巴郡，又分广汉立梓潼郡，分犍为立江阳郡”，同书同页江阳郡下载“蜀置”[1]，则是《晋书·地理志》认为江阳郡设置时间在蜀汉章武元年。笔者翻检文献发现江阳郡始置时间当在东汉末年献帝建安年间，中华书局本《晋书·地理志》点校时未对此进行校勘，是为一误。

“章武”为三国时蜀主刘备年号，章武元年即公元221年，据《晋书·地理志》所说，则江阳郡设置时间在刘备称帝蜀中或稍后。江阳郡始置时间为蜀汉章武元年的提法，始作俑者为谯周，他在《三巴记》中提到“蜀章武元年，分广汉立梓潼，分犍为立江阳郡”，后来乐史《太平寰宇记》因循了谯周的错误[2]，欧阳忞《舆地广记》泸州条载“蜀章武元年立江阳郡”[3]，也是因循了谯周之误。

其实谯周《三巴记》关于汉末、三国时期巴地历史记载多有讹误，比如谯周《三巴记》说巴郡政区初次分割时间在“初平六年”[4]，查汉献帝初平年年号仅历时四年，无六年之数。这在中华书局版的《晋书》和《宋书》校勘记中都有明示，如中华书局1974年版《晋书》卷一四《地理志》梁州条下“初平六年”后校勘记载“赵一清《水经注释》三三：全祖望谓初平只四年，无六年，当作元年”[1]，又中华书局1974年版《宋书·州郡志》荆州刺史巴东公相下“初平元年”后校勘记载“‘元年’各本并作‘六年’，据《晋书·地理志》改。成孺《宋书州郡志校勘记》云：‘案献帝初平纪元仅四年，六年疑有误。《晋志》益州下云，献帝初平元年，刘璋分巴郡立永宁郡。知‘六’为‘元’字之误，当据正’”[5]。可见不管巴郡政区初次分割是在何时，“初平六年”分巴之说是有问题的。谯周在《三巴记》中所犯这种错误，同样也体现在对江阳郡始置时间表述上。

关于江阳郡始置时间，晋常璩《华阳国志》江阳郡条载：“江阳郡，本犍为枝江都尉，建安十八年置。汉安程征、石谦白州牧刘璋，求立郡。璋听之，以都尉广汉成存为太守”[6]；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载：“江阳郡治也，故犍为枝江都尉，建安十八年刘璋立”[7]；南朝刘宋时范晔《后汉书·郡国志》犍为郡条下载：“刘璋分立江阳郡”[8]；南朝梁沈约《宋书·州郡志》江阳太守条下载：“刘璋分犍为立”[5]；宋祝穆《方舆胜览》泸州建置沿革条下载：“东汉末刘璋立为江阳郡”，同书富顺监建置沿革条下载：“东汉末刘璋分犍为立为江阳郡”[9]；宋李刘《四六标准》载：“东汉末，刘璋立为江阳郡”[10]；宋元之际胡三省注《资治通鉴》载：“刘璋分犍为为江阳郡”[11]；明李贤等《明一统志》泸州建置沿革条下载：“汉建安中置江阳郡”[12]；清官修《大清一统志》泸州建置沿革条下载：“后汉建安十八年置江阳郡”[13]，《御批资治通鉴纲目》载：“刘璋立江阳郡”[14]；雍正《四川通志》建置沿革中直隶泸州条下载：“建安十八年置江阳郡”[15]，同书载直隶泸州汉成存：“广汉人，建安十八年始置江阳郡，以都尉成存为太守”[15]；嘉庆《泸州志》载“建安十八年置江阳郡”[16]；《舆地纪胜》载成存“汉末置郡，以都尉成存为太守”[17]，这里置郡即置江阳郡，置郡后曾以成存为太守；清沉炳巽《水经注集释订讹》载江阳郡：“故犍为郡枝江都尉，建安十八年刘璋立”[18]；清傅泽洪《行水金鉴》载江阳郡：“故犍为郡枝江都尉，建安十八年刘璋立”[19]；清胡渭《禹贡锥指》载：“故犍为郡枝江都尉，建安十八年刘璋立”[20]。

以上多种文献均载江阳郡始置时间在东汉末年刘璋据蜀时，具体为汉献帝建安十八年，即公元213年，其时在东汉末献帝之时，而非蜀汉章武元年。

如果说上引各史料均为三国以后文献，所记不足为据的话，那东汉末、蜀汉之人的记载应该是可信的。蜀汉杨戏著有《季汉辅臣赞》，晋人陈寿著《三国志》时，《蜀书》部分多取材于此书。该书《赞程季然》载东汉末刘璋据蜀时，巴西太守庞羲为保境安民招集部曲以自强，但受到刘璋的猜忌，庞羲因害怕而欲反刘璋以自保，时任巴西郡汉昌长的程畿（季然）极力劝阻庞羲，从而避免了一场祸乱，“璋闻之，迁畿江阳太守”[21]。刘璋迁程畿为江阳太守，太守为郡长官，则说明早在刘璋据蜀时已有江阳郡的建置。而杨戏《季汉辅臣赞》中刘璋以程畿为江阳太守的史料，历来史家多忽略未用[6]，也使《晋书·地理志》中蜀汉章武元年置江阳郡说少有人辩驳，是历来史家治学之误。

程畿在《三国志》中未有传记，但在常璩《华阳国志》中载有“江阳太守程畿，字季黙（然）”[6]，也说明程畿确然做过江阳太守，印证了杨戏《季汉辅臣赞》所载无误，也说明江阳郡之设置是在刘璋之时。

综上所述，江阳郡设置初在刘璋据蜀时，首置为枝江都尉，后于建安十八年为江阳郡。蜀汉虽有江阳郡，但是承袭了汉末刘璋的政区设置，并非初置。既然如此，则中华书局版《晋书·地理志》所载之“章武元年”为误载。此处应增加一校勘记，其文为“考诸《季汉辅臣赞》《华阳国志·蜀志》《水经·江水注》《后汉书·郡国志》《宋书·州郡志》等，江阳郡之设在东汉末年刘璋据蜀时，初为枝江都尉，建安十八年置为郡。‘蜀章武元年’应更正为‘汉建安十八年’，‘蜀置’更为‘汉末刘璋置，蜀因之’”，庶为妥当。

参考文献：

[1]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乐史.太平寰宇记[M].王文楚，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

[3]欧阳忞.舆地广记[M].李勇先，王小红，校注.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3.

[4]刘纬毅.汉唐方志辑佚[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

[5]沈约.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6]常璩.华阳国志校注（修订版）[M].刘琳，校注.成都：成都时代出版社，2007.

[7]郦道元.水经注疏[M].杨守敬，熊会贞，疏.段熙仲，点校.陈桥驿，复校.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

[8]范晔.后汉书[M].李贤，注.北京：中华书局，1965.

[9]祝穆.方舆胜览[M].祝洙，增订.施和金，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3.

[10]李刘.四六标准[O].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司马光.资治通鉴[M].胡三省，音注.北京：中华书局，1956.

[12]李贤.明一统志[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0.

[13]大清一统志[O].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4]御批资治通鉴纲目[O].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5]黄廷桂，宪德.四川通志[O].张晋生，纂.清乾隆元年(1736）刻本.

[16]沈昭兴.泸州志[O].余观和，王元本，纂.清道光间(1821-1850）刻本.

[17]王象之.舆地纪胜[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1.

[18]沈炳巽.水经注集释订讹[O].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9]付泽洪.行水金鉴[O].郑元庆，编辑.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0]胡渭.禹贡锥指[M].邹逸麟，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21]陈寿.三国志[M].裴松之，注.北京：中华书局，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