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晖
民国时期,随着西学东渐而来的近代地理学,在改变中国传统方舆知识体系的同时,同样引发了在方志编纂上的思想革新①主要表现为修志技术的进步、修志思想的转变以及方志学学科体系的科学化。。方志学家为适应新的世界格局的变化,新修志书,以激起拳拳爱国之心者的护土之情。河南省在民国时期也纷纷有志书呈现,现存大概有八十余种。
作为书稿完成时间相近的《中华民国省区全志·河南省志》②白眉初:《中华民国省区全志·河南》,北京师范大学史地系1925年,上海图书馆藏。(以下简称《河南省志》)和《分省地志·河南》(以下简称《河南地志》)③吴世勋:《分省地志·河南》,中华书局1927年。吴世勋在自序中将本书命名为《河南》。,是20世纪20年代出版的最具代表性的河南地方志书,且两者之间还有某种尚未为今人认知的关联。《河南省志》目录中曾提到“本志材料得于浚县吴干卿先生处为最多,特此鸣谢”④《中华民国省区全志·河南》,第5页。吴世勋,字干卿。,据此可知,《河南省志》中的一部分材料是由吴世勋提供,而吴本人也著有《河南地志》,两志为同一时期。《河南地志》完成后,吴世勋先是将其命名为《河南》,至于后来如何成为中华书局所策划分省地志书系中的一种,此中缘由还有待于考察。
笔者经过爬梳材料得知,学界之前对白眉初及其著作的研究,大概有以下成果。赵夏的《一部颇有价值的民国方志——评白眉初及其〈中华民国省区全志〉》⑤赵夏:《一部颇有价值的民国方志——评白眉初及其〈中华民国省区全志〉》,《中国地方志》2001年第6期。,认为白眉初适应了当时社会呈现的新变化,采用近代科学方法,灵活安排资料,注重现实变化,集一人之力完成。马丽、方修琦的《从〈地理哲学〉看白眉初的地理观》⑥马丽、方修琦:《从〈地理哲学〉看白眉初的地理观》,《自然科学史研究》2010年第2期。,认为白眉初在《地理哲学》中对地理的学科性质进行了界定,提出了地理学研究的两个层次,阐释了地理学的几个特性。吴凤鸣的《我国近代地理学开创者白眉初的新地理观》①吴凤鸣:《我国近代地理学开创者白眉初的新地理观》,《地理研究》2011年第11期。,该文介绍了白眉初对中国地理学的贡献以及主要著作,侧重地理方面的研究。王伟斌在其硕士论文中②参见王伟斌:《白眉初与中国人文地理研究》,山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6年。,较为详细的分析了白眉初在人文地理研究上的成果,认为《中华民国省区全志》集中体现了白眉初在经济地理上的成果,并整理出了白眉初学术年谱,以嘉惠学界。以上研究都没有对白眉初所著《河南省志》和吴世勋所著《河南地志》,进行系统整体探讨。而这两部志书从内容上看,不仅介绍了河南的地理情况,还涵盖了很多社会、经济方面的史料,记载详细确切,若无实践,决不可得。另外,《河南省志》于1925年由北京师范大学史地系刊出,而《河南地志》于1927年才由中华书局出版,一前一后,内容有无大的差异?若无,后者出版的意义何在,若有,则可仔细探察二者的异同。
白眉初(1876—1940)③主要著作有《民国地志总论》《中华民国省区全志》《中华民国省区全图》等。,是我国近代著名的地理学家,在“幅员大、世局变、思潮新”的社会大背景下,“以气候、地势、交通、实业为要目”“搜辑完,考核确,取径精”,从1913年开始编写,1924年6月出版第一册《京直绥察热五省区志》,到1927年6月出版第五册《鄂湘赣三省志》,《中华民国省区全志》终于完成,出版共计十一卷五册④《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1926年第2卷,第2期,第12—13页)介绍当时已印行五册,第六至第八册未印;且前五册在上海图书馆等有藏,可知,该书印行五册,至于为何后面的三册没有印行,还待于考证。。吴凤鸣在其文中认为“该书共分四册”⑤吴凤鸣:《我国近代地理学开创者白眉初的新地理观》,《地理研究》2011年第11期。,这个说法是不恰当的。白眉初当初的出版计划是八册,涵盖当时的三十省区,就该书现存和实际出版情况来看,共出版了五册⑥五册分别为:《京直绥察热五省区志》《满洲三省志》《鲁豫晋志》《秦陇羌蜀志》《鄂湘赣志》。,每一册即由不同名人题写册名,可见作者之良苦用心⑦第一册《京直绥察热五省区志》由范源廉题写、第二册《满洲三省志》由李煜瀛题、第三册《鲁豫晋志》由熊希龄题、第四册《秦陇羌蜀志》由陈垣题签、第五册《鄂湘赣志》由梁启超题。。当时与白眉初共事的黄膺白先生在为本书作的序中提到,“觉其收集广而取材精,体制新而条理晰”,是社会各方面的绝好参考书。在该书封面上,有荐书词:“内容丰富,调查翔实,诚地理教员之参考要品。学军政实,亦教育、新业、游历以闻,文学科及经济学、社会学诸家必备之书。插图多幅,印刷精美,尤为本书之特色”⑧白眉初:《中华民国省区全志·京直绥察热五省区志》,北京师范大学史地系1924年,第2页。。
目前笔者发现的现存《河南省志》有两个版本⑨鉴于《河南省志》有两个版本,比较而言,刊印本更正规,故本文以刊印本为准。,一个是北京师范大学史地系的铅印本,一个是由泰州市新华书店古籍部发行的抄本⑩白眉初:《河南省志》,泰州市新华书店古籍部1984年,复旦大学图书馆古籍部藏。由于资料有限,笔者目前还没有查阅到泰州新华书店古籍部当时是让何人而抄?依据的又是哪个版本?。抄本和铅印本略有区别。铅印本的《河南省志》是中华民国省区全志丛书的第三册,书名全称为《中华民国省区全志·鲁豫晋三省志》,而抄本直接命名为《河南省志》。铅印本有熊秉三、邓芝园、高曙青三人为《鲁豫晋三省志》作的序,而抄本只有邓芝园一人的序言,且将序言中的“鲁豫晋”和“三省”等词改为“豫”、“该省”,很容易让人理解为邓芝园的序是为《河南省志》而作。仔细研读也可发现铅印本中熊秉三和高曙青两人的序言,也明确显示是为三省志而作的序。熊氏序言中说“直隶为国家首都所在。北负长城,鲁豫晋环东西南之三面”,又有言曰“其关于三省特殊之点,若山东之对外问题,山西之煤铁矿产……”。高氏序言中更有“吾友白眉初以所著中华民国省区全志第三册告成,问序于余。”可见,熊氏和高氏都是为这三省写的序言。再者,铅印本附有《河南省城图》,正文之前有“阴山北岭部”的简介,天头有注释,而这些内容和格式抄本一概没有。抄本为了显示该书是河南一省之志,在章节排列上,也进行了处理。它将铅印本的“第四编阴山北岭部之第一卷河南省志”变为“河南省志第一卷”。当然铅印本在格式上也略有瑕疵,如书名为《中华民国省区全志·鲁豫晋三省志》,但是目录中的大号标题却是“鲁晋豫三省志总目录”,通过览其整本书编排的顺序及其章节安排,《中华民国省区全志·鲁豫晋三省志》这一名称是合适的。
《中华民国省区全志》以全国著名的山系为界限,河南省则属于阴山北岭部。在全书总序中,作者站在全国高度,“期知国境全状,以备利用”①张研、孙燕京主编:《民国史料丛刊》(第791册),大象出版社2009年。,对各省之气候、地形作出科学说明,并将商业之重要性时时贯穿。《河南省志》共分七章,作者在第一章总说中分六个部分对河南全省的道县纲目、沿革、疆界与省名、气候、地势、与外国之关系进行了全面介绍,并且在章后有附论。每卷之前的“赞”(物产之华表),显示作者虽然接受了近代地理学与史学的教育,但又体现了传统史书评论的特色。由于作者重视经济,在介绍各重要县邑之前,首先对河南省的商业情况进行了总述,还重点将十二个繁盛市镇一一推出。该志还介绍了省会开封、全省经济重镇的概况,全省四道一百零八县的基本情况以及全省实业、农业、工业发展情况,另外第五卷总体介绍了全省的山脉、水系。《河南地方志提要》中谈到“此偏重于自然现象之记载,亦间及社会,如政教民俗,但分量不大”,但依笔者看来,该志中对社会状况的描述也着墨不少。虽然《河南地方志提要》中谈到当时河南省“于纺织、面粉、火柴、发电等行业已初具规模,并出现第一代工人阶级”,而“此书对此竟不透露一丝讯息”,但作者也注意到了当时社会变化之最新情况。商埠、交通、实业以及各道县的介绍,都尽力关注,所搜集资料也大都详实丰富。不能单纯的说该志偏重于自然现象的记载,这一点白眉初在自序中也有谈及。作者认为和往昔地志不一样的做法是要“用补常识,注重民生,独以气候、地势、交通、实业为要目”②《民国史料丛刊》(第791册),大象出版社2009年,第17页。,从自然条件出发,以其为基础,在此之上探讨民生问题,而自然条件只是作者关注一系列民生问题的背景或条件,并非作者撰写此书的主体内容。
《河南地志》的作者是在河南中学从教多年的教师吴世勋。吴世勋(1887—?)③据《悠悠学子情:南阳一中校友回忆录》(第358页)记载,吴世勋在1920年时33岁,由此推断吴世勋生于1887年。另外据《百年记忆——河南文史资料大系·教育卷》(卷3)第1022页载,吴世勋1947年由南阳返回浚县,后跟随在太原工作的儿子生活,卒于太原,年月不详。由浚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1990年编纂的《浚县志》中,也没有吴世勋的记载。,字干卿,河南浚县人,中国共产党党员④据《许昌党史春秋》(第1辑)第42页记载,1927年春,吴世勋在许昌省立第十四中学,由丁道明介绍入党。。1925年他在许昌的一所学校任教时,开始将自己积累多年的资料汇集整理,命名《河南》⑤据《百年记忆——河南文史资料大系·教育卷》(卷3)第1022页载,吴世勋还曾写过一本《河南民俗琐记》,该书在文革时散佚。。从1926年7月书稿完成,到1927年5月印刷出版⑥《河南地志》有三个版本,1927年5月初版,1936年再版(根据《中华书局百年总书目》,中华书局,2012年,第265页),1940年7月三版(《中华书局百年总书目》中没有提到三版的情况,但现存有三版的铅印本,由中华书局发行,上海澳门路美商永宁有限公司印刷)。《河南地方志提要》(第37页)认为该志于1926年由中华书局出版是不确切的。1926年是吴世勋自序的完成时间,不能将其视为出版时间。,中间经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而在这一段时间中,国共第一次合作并进行的北伐战争开始。吴世勋所在的许昌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支援北伐的活动。在北伐胜利进军的过程中,在许昌党组织的领导下,农民协会还举办国民党党义讲习班,负责人就是吴世勋⑦中共许昌市委党史研究室:《中共许昌历史》,中共党史出版社2006年,第57页。。吴世勋的弟弟吴丹坤也是共产党员,曾在国共关系紧张的时候四处逃亡,整个家庭也受到了牵连。这只是笔者推测吴世勋的书稿没有尽快出版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些诸如出版方面的因素尚未知晓。
吴世勋结合自己所任教的地理学科特点,经常带领学生旅行游记,考察河南乡土地理,感受源远流长的文化。在考察过程中,他发现前人所著的地志类著作中对一些事物的描述与现实已多有不符,而地理一科的研究也相对薄弱,便留意诸多相关资料的收集,使其既能体现河南乡土文化、传承文明,又能兼具游记的精彩之处,对于研究河南地方文化多有裨益。《河南地志》上编分自然和人文两部分总述全省情况,下编“以线带面”,兼记重点县或风景区,对特殊物产也一一记述,颇为全面。该书在介绍河南的地理、历史情况时,以当时河南境内主要的交通干线为主轴,从省城开封谈起,接着为郑县,随而向西到洛阳,之后以逆时针方向一一将各地的情况予以简介。从书中不难发现,吴世勋实地考察了很多地方,在介绍某地的经济、古迹名胜等情况时,多以车站为出发点,可达哪些地方,叙其远近。对于某地的微小之处,也特别留心,如在记叙信阳县城时,作者就特别谈到当地的卫生条件不佳。作者作为一名教师,不仅在书中指出了黄河津渡“柳树”的功用,还对鸦片的危害、溺婴现象等一些社会热点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抒发了自己对当时社会经济萧条、凋敝,民不聊生的生活状况的感慨。当然,作者在介绍各地的古迹名胜时,不忘该志的另一宗旨,即为外地游客提供旅行参考,将那些美不胜收的风景名胜描绘的如世外桃源,引人入胜。
另外,对于《河南地志》一书,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考虑,那就是它如何从一本私修志书,转而变为中华书局所刊出的分省地志系列丛书的其中一本?吴世勋作为一名普通教师,他是如何和中华书局取得联系,将自己的书稿予以出版?而且,白眉初的材料是从吴世勋处所得,白眉初和吴世勋的交往情况又是怎样?吴世勋和中华书局的合作中,白眉初有没有“牵线搭桥”?如此种种情况,由于材料有限,笔者不得而知。此外,从出版的角度来说,根据现有材料,《河南地志》是分省地志系列已知的七个省份中出版时间最早的,中华书局编写全国分省地志是如何策划的?这些问题还需要进一步解决。
《河南省志》和《河南地志》都是章节体。《河南省志》是白眉初所编中华民国省区全志第三册的其中一部分,并不是一本完整的书籍。而《河南地志》虽然是中华书局出版的分省地志中的一种,但由于没有提前安排规划,统一体例,且这一系列丛书的最终完成时间跨度大①《分省地志·河南》于1927年出版,《分省地志·台湾》于1948年5月出版,间隔20余年。,导致各省地志的框架结构也不尽相同。以下主要探讨《河南省志》与《河南地志》这两部志书的主要特点。
一是行文语言各具特色。《河南省志》在行文语言上,凸显了白眉初早期的文化教育背景。因其少年就读于私塾,虽然后来接受了近代教育,但是该志书的内容还是明显地体现了作者文言文的表达习惯。白眉初在述及各省时,都会在正文之前点明该省的特产,名曰“物产之华表”,随后附“赞”一则。例如,河南是“麦赞”,山西是“煤赞”。通过类似于骚体的“赞”的形式,将河南的主要物产——小麦以及丰收时的景象呈现在读者眼前,使读者对于该省的主要特产了然于胸。《河南地志》的语言相比于《河南省志》来说更易懂,更生活化,这与吴世勋的中学教员身份和该书的出版目的是为了面向一般大众有紧密关系。吴世勋在文中提到开封地区的习俗“贺生子”,记录了本地独特的生男孩子的一些“奇怪”风俗。信阳风俗中过年时候,祭送祖先回家,祷曰:“老祖宗回家,经商的经商,务农的务农,做工的做工,明年再来过年”,祷词完全是口语,而且将本地过年的习俗一一描述,很贴近生活。
二是都比较关注与外国之关系。由于这两部方志的成书时间恰好处于外国事物已经在中国生根发芽的时期,且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国经济、文化的发展。在此种大的社会背景下,这两部方志皆注重与外国有关之事物。在《河南省志》中,作者将第一章总说的第六节专列为“与外国之关系”。该节谈及了铁路中的京汉铁路、陇海铁路、浦信铁路,矿产中的焦作煤矿、六河沟煤矿①矿产的详细情况见第七卷实业。以及避暑胜地鸡公山。铁路的修建和矿产的开发,都反映了当时政府和外国经济势力的利益关系。在避暑胜地鸡公山的开发挖掘上,由初期的基督教传教士在当地进行传教活动到后来的大量外国人涌入鸡公山占地建房经常居住,最终引发中国政府和外国使馆的主权划分,可见外国人在中国已无孔不入,清朝政府对大量外国人深入内地从事的各种活动没有足够重视,对此导致的后果也没有长远预见。作者还在此目中附有“避暑章程十条”,说明对外国人在鸡公山一带的活动从政府层面开始进行约束。《河南地志》中作者虽然没有单独列章节阐述和外国有关系的事物,但在具体的各章节中,凡是和外国有关的事物,作者都留心进行了叙述,尤其是对外经济。如在丝织品的出口上,作者谈到了对外出口丝织品的地方有开封、南阳等地,为了便于读者全面清晰了解南阳一地的丝织品发展状况,作者一一将南阳丝织品的起源、种类、出产额数、原料产地、附近之出产状况、将来之推测都做了详细介绍。在文化教育上,作者还关注到了位于郾城县车站东面的西华青年公学。这所学校是由留学日本的王璋创办,王璋认为“以农立国应先普及农村教育”,而人才又集中于城市,于社会危害甚大,于是创建该校。吴世勋认为这所学校“成绩昭著,将来发达未可限量,河南有此一线光明,亦足差强人意矣”②《分省地志·河南》,第168页。。可见,吴世勋对这所新式学校给予了厚望。
三是两位作者的职业身份在志书中都有所体现。《河南省志》的作者白眉初和白雅雨、李大钊等人都是好朋友,深受他们革命思想的影响。同时又作为一名高等学校的教师,力求在授课时不只让学生学习到最新的专业知识,而且富有实践精神,带领学生深入社会进行实地考察。也正是由于白眉初所教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对自己家乡的情况又比较了解,才能够为志书的完成提供不少珍贵资料。《河南地志》的作者吴世勋也充分利用其在河南省内多所学校任教的经历,将当时河南省的教育现状摸排的比较清楚,并将各方面的情况逐一列表,如《教育经费支配情形表》《学校总数表》以及《中等以上省立学校名称及其所在地列表》等。他还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③据《悠悠学子情:南阳一中校友回忆录》(第358页)载,吴世勋在1918年任河南省立南阳中学地理历史教员。,列举南阳旧属十三县,面积可比河北一道,但只有一所省立中学的教育资源严重缺乏的窘况,反映出整个省份教育资源分配不均的实情。全省教育事业,所处乱世,“县立小学教员,薪俸廉薄,每月多在十元左右,生活非常困难,以致教授设备两方,大受影响。近年地方不靖,契税收入顿减,经费已濒破产,加以兵匪扰攘,或据校舍,或掳学生,今计中学停课者竟逾半数,已濒危亡之境矣”④《分省地志·河南》,第20页。。这些大都是吴世勋亲身经历的,表明作者试图通过在书中深刻反映社会现实,以引起当权者共鸣的期盼。
《中国分省地志·河南省志》是由白眉初的学生王金绂⑤王金绂,生卒年月不详,历史地理学家。字相伯,河北丰润县人。曾任西北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等学校教师。主要著作有《中国之地文与人文》《西北地理》《中国分省地志》等,以上资料参阅高增德主编:《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大辞典》,书海出版社1994年,第238页。所著,而白眉初所著《河南省志》中的取材又多得益于吴世勋,既然这三部志书的作者有如此密切的关系,那么志书的体例与内容,修志的思想又有何区别呢?
王金绂所著《中国分省地志·河南省志》①王金绂:《中国分省地志》,商务印书馆1927年。是由商务印书馆1927年5月出版的,序一为时任北京师范大学史地系主任白眉初于1925年6月所作。在序中白眉初提出,“地理之学为百科中之主要学科”,王金绂跟随他游历了几年,故对全国的地理情况多有了解,后受聘到西北大学后,著有《中华地理分志》四册。王金绂在自序中谈到自己写的书是《中华地理分志》,希望该书出版后能人手一册,通过读此书,认清世界发展之大势,人人能为救国于贫弱之境地出一己之力,而不希望人们当作普通讲义来读。但在该书的编纂大纲中,作者又将此书命名为《中华地理分省志》。从《中华地理分志》到《中华地理分省志》,再到最后定名为《中国分省地志》,作者几经思量,反复修改,认为《中国分省地志》一名更能表达在自序中寄予该书的愿景。作者在编纂大纲中阐述了该书的编纂目的、原则及内容体例。编纂的目的“在使阅者明了各省民生舆地之关系”,格式上“先绪论,次总论,再次各省区分志,最末为关于中国地理之各种统计”,内容上“以民生状况为主”,在“每篇末附有主要参考书一项,裨阅者知材料之来源,可循源探讨,引起研究之兴趣”。作者在绪论中说明了地理学的范围、定义、意义,以及地理学的两个派别。
相比于《河南省志》与《河南地志》,《中国分省地志》因是将全国各省的情况容纳于共八百多页的书中,各省内容相对简略,而河南省志部分也只有二十余页。《中国分省地志·河南省志》分为疆界及面积、自然状况、经济状况、民生状况四个部分。从章节安排中可以看到,王金绂已明确地将民生问题单独成目,这也与其提出的希望此书能达到救国的目的相符合。王金绂从全省总体状况入手,先为总说,再列举各方面具有代表性的事例,适时地插入表格,使读者对河南省的各种情况一目了然。如在对矿产情况的介绍中,先是对全省的两大矿产——煤和铁进行了介绍,还列有“煤产表”“累年矿产价额比较表”②《中国分省地志》,第100页。,对焦作煤矿和六河沟煤矿进行了单独介绍。《河南省志》专列有矿业一目,不仅详细介绍了全省各地的煤矿资源,而且将焦作煤矿和六河沟煤矿列为和外国有关系的煤矿,书中还附有福公司和中原公司之合同契约概略。与《中国分省地志·河南省志》相比,《河南省志》中对这两个煤矿与外国之间的商业关系表达的更为清楚。《河南地志》是在介绍当地情况时,提及了该地的煤矿资源。如对卫河流域进行介绍时,关注了中原公司和福公司,附有豫晋煤矿小史一目。《中国分省地志》在山西省志后面,还从相同点与不同点对河南、山西两省进行了比较。在河南省志这一章的结尾,作者附有本部分的参考书目③有《大清一统志》《中华全国风俗志》《民国地志总论》《伽蓝记》《河南通志》《中国十大矿产调查记》《中国矿产志略》《河南警察厅报告·开封》《中国年鉴·铁路商业及教育》《全国中等以上学校概况·教育》《全国铁路旅行指南·铁路》《东方杂志》《中华全国名胜古迹大观·都市》《申报》《中国基督教事业统计·人民》。,其中还包括白眉初所著《民国地志总论》④《民国史料丛刊》(第787册),大象出版社2009年。白眉初原书于1926年由世界书局出版。。该书的绪论也论述了地理学的起源及其范围。王金绂作为白眉初的弟子,必受白眉初学术上的熏陶。虽然只有白眉初所著《民国地志总论》,而没有《河南省志》,但从两书的完成时间来看,白眉初为《中国分省地志》所写序言的时间是1925年6月,王金绂的自序完成时间也是1925年,可以说在1925年9月白眉初所著《河南省志》正式出版之前,王金绂的《中国分省地志》已经大致完稿,这也可能是王金绂的著作中参考书目没有白眉初所著《河南省志》的原因之一。虽然王金绂在自己的书中对白眉初的志书体例结构及内容有所承袭,但王金绂又不满足于该书仅作普通讲义,将出版志书提高到能救国于水火之中的高度。王金绂能有如此思想,一是得益于白眉初等人对中国近代地理学科的贡献和“西学东渐”中近代地理学知识的传入;二是迫于国家遭受到的日益严重的侵略,中国日益落后的现状带来的压力,他希望广大读者能学有所用。王金绂认为只有实现第二点的功效,才能体现该书的最大价值。
在王金绂的著作中,可以看到他与白眉初之间在学术上的传承与创新,而吴世勋作为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员,缺失了这种学术上的共享与发展,但在翻阅吴世勋的著作时,似乎更能体现在当时社会中,一个处于基层的知识分子对普通民众疾苦的感受。
据《河南方志提要》统计,清代修《河南通志》为五部,其中康熙九年徐化成所修《河南通志》乃续修顺治时的《河南通志》。从明朝成化年间河南所修第一部通志《河南总志》①张万钧:《河南地方志论丛》,吉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1985年,第3页。,到清代所修《河南通志》,志书的体例、内容、文风大都有所沿袭。民国所纂河南方志,随着“西学东渐”的逐渐扩大化,“受西方文献学、图书馆学影响,河南方志编修在分类、版本、目录等理论和实践方面”“也不断推陈出新”②王丽歌:《转型时期的方志书写——民国河南方志编纂特点与成就分析》,《中国地方志》2017年第5期。,《河南省志》与《河南地志》在这方面也进行了较为具体的有益尝试。
《河南省志》与《河南地志》在明显突出了时代印记,类目设置上有所变化,删除了封建迷信内容,关注社会经济发展,增加交通、实业、市镇经济等内容外,还在以下几个方面有所革新。一是修志目的发生改变,方志纂修者更具家国情怀。虽然清初贾汉复修《河南通志》时也曾强调一些重要的关隘、风俗、建置沿革可能消失,“倘不于此时急为修纂,恐简编既已沦亡,老成又复凋谢,世远人湮,更难稽访,用是急行修举”③贾汉复修、沈荃纂:《顺治河南通志》,《中国地方志集成》(省志辑·河南),凤凰出版社2011年,第54页。。但我们不能忽略贾汉复建议保存这些事物的目的,是要为帝王统治提供参考资料,“纂修一统全书”,而不是基于提高普通大众的日常生活水平。《河南省志》与《河南地志》的纂修者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将与百姓生活联系紧密的各方面仔细整理,做到传承一地文化积淀,让方志走进百姓生活。二是志书的传播范围更广。由于《河南省志》与《河南地志》的纂修者实地考察,亲身体验,志书的内容对于百姓更具有参考性,这就改变了以往志书的可读性不强、传播范围狭小、读者群体单一的特点。《河南省志》完成后,白眉初即将其作为当时史地系学生的讲义,《河南地志》自出版后,又再版,还被列为中华书局向广大学生推荐的教科书、参考书。三是纂修者“应时代所需,欲令一省之文物典章,有精确之记载,使览者颇受而且于实用”④河南省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整理重印:《河南新志》,中州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0页。。关于文物记载,《河南省志》与《河南地志》均附有新郑发现古物情况及当时驻郑州的第十四师师长靳云鹗呈吴佩孚的公文。公文中对新郑发现古物的情况,古物的名称、种类、数量均有详细记载。这也是民国时期人们对文物保护的观念在逐步增强,对文物价值的认识也逐渐从私人把玩的对象向为保护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而转变的具体体现。另外,《河南省志》与《河南地志》的纂修者还希望民众不只是将其作为教科书,同时也能够为人们的旅游、经商提供很好的依据。
虽然两位作者都秉承实践记录的宗旨,但并非书中的每一个地方作者均实地考察过,再加上当时社会动荡,有些交通线路未必畅通,作者就会忽略对一些比较重要的事物的记载。如对道清铁路沿线风景名胜的记载中,经过三次修订,于1933年出版的《道清铁路旅行指南》⑤王强、张元明主编:《民国旅游指南汇刊》(第52册),凤凰出版社2013年。就比《河南地志》上记载的略微详细。在介绍沁阳县的古迹时,《道清铁路旅行指南》记载有大云寺(即现在的天宁寺),寺内有“河南三大金塔之首”的“三圣塔”,而《河南地志》则没有提及。
民国时期的河南省官方修志机构在近代河南省通志的编纂上几经停滞,颇多曲折,最终也未能编成一部完整的河南省通志。而《河南省志》与《河南地志》的问世,无疑丰富了河南地方志的内容。相比于同时代的河南地方志,这两部志书在体例、内容上都不拘泥于官方志书的标准样式,多有创新。官方痕迹的缺失,使志书的纂修一方面在资金、人力上失去了官方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摆脱了官方的控制和影响,从而使这两部志书不仅适合专门学者研读,对于百姓大众来讲,可读性也很强。虽然这两部志书是全国各省系列地志中的一种,在某些方面没有深入挖掘,记载比较浅薄。但也可以说是当时河南地方志中的“清流”之作,既代表了时代的变化,也影响了以后河南地方志的编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