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涛
目前学界关于杨虔诚的考述,首推黄超云《宋代漳州的摩尼教》。该文发现了杨虔诚与摩尼教的渊源。但是,翻阅史料,此说始见明正德年间,是明人标签的结果,与其时地方历史背景有关。黄超云还存在遗漏较早史料《八闽通志》开山长泰天柱山的记载的问题,以及未对古诗文提及的天宝山与“古溪吴峰”的记载加以考证。
所谓白云岩与杨虔诚的渊源,据陈忠杰的《漳州白云岩》记载,可知源自民间故事。旧志记载,始见康熙《漳州府志》。但该志所云“虔诚”为“唐僧”,与“宋崇宁三年道人杨虔诚”当为不同时代、不同教派的二人。该文搜集了“白狗”故事,却未对其背后的历史情境加以探讨。
2005年《长泰县志》也存在未详加考证的现象,其所录杨虔诚诗作,始见康熙《长泰县志》。但据嘉靖《长泰县志》记载,所谓杨虔诚诗作与该志署名为“宋僧长老”的诗作为不同诗题与署名,而诗文内容却一致。嘉靖《长泰县志》对于杨虔诚仅提其“白衣道人”与“道人”,并言其为“僧”。
基于杨虔诚开山的长泰天柱山自明末漳州月港时期起成为华侨的信仰中心,清代成为闽南侨乡的风水宝地,朱一贵由此提出“唐山过台湾”,亟须对其全面考证。本文围绕民间文献,采用历史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对杨虔诚的籍贯、族属、生平事迹、作品及其信仰加以考证,从中发现其形象存在变迁的现象,为中国地方志研究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据弘治《八闽通志》记载:“旧传道人杨虔诚学道天宝山,忽夜见灯明天柱上,遂移住此山。”①[明]黄仲昭修纂、福建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旧志整理组与福建省图书馆特藏部整理:《八闽通志》卷八《地理·山川·漳州府长泰县·天柱山》,福建省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48页。按“旧传”,为古来相传之意,即传说中人。“天柱”,为长泰天柱山(以下简称“天柱山”)的天柱石。按《八闽通志》刊行于明弘治三年庚戌(1490年),此为目前所见最早的杨虔诚史料。
图1 天柱石
据正德《大明漳州府志》记载:“天柱岩,…宋崇宁三年,道人杨虔诚建。淳熙九年,僧法昌鼎新。嘉定己卯,道人契嘉募缘重修。”①[明]陈洪谟修、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福建省漳州市委员会整理:正德《大明漳州府志》下册,卷三十四《外纪·长泰县寺观考·天柱岩》,厦门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075页。按“崇宁三年(1104年)、“淳熙九年(1182年)、嘉定己卯为嘉定十二年(1219年)。由杨虔诚与契嘉同为“道人”,而法昌却为“僧”。故而,法昌有“鼎新”之称,契嘉所为称之为“重修”。万历元年《漳州府志》称其为“安溪道人”②[明]罗青霄修:万历元年《漳州府志》卷二十四《长泰县下·寺观(岩附)·天柱岩》,《明代方志选(三)》,万历元年(1573)刊刻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第518页。。“安溪”,即泉州安溪县,即契嘉来自安溪。可见杨虔诚确为“道人”并非“僧”人。据此可知天柱山历经三个时期,即1104—1181年修行者为“道人”;1182—1218年修行者为“僧”;1219年以后又为“道人”。
据天柱山摩崖石刻所示,有石屏即屏风石上有“宣和乙巳年”所镌“天柱岩”,此时为北宋宣和七年(1125年),作者为长泰知县蔡元璋。但正德方志却认为是“宋崇宁间”③正德《大明漳州府志》上册,卷七《山川·长泰县·天柱岩山》,第425页。所作,意指杨虔诚所为。
图2 屏风石
杨虔诚为何在弘治年为人特地标记?
据嘉靖《长泰县志》记载:“宋嘉定己卯,曾循为之作记,见文翰。”①[明]萧廷宣修:嘉靖《长泰县志》卷一《舆地·天柱山》,《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续编(38)》,上海书店出版社1990年,第767页。然翻遍该志,并无发现曾循该记。该记全文始载万历元年《漳州府志》。由“庆元戊午,侍郎傅伯成闻兹山名,访问事迹。…今天柱得傅公父子维持之巨力”②[宋]曾循:《天柱山记》,万历元年《漳州府志》卷二十四《长泰县下·文翰志·记》,第510页。。按南宋庆元四年(1198年)傅伯成,因其师朱熹被打成“伪学”谪贬漳州第2年。其长子傅壅,“(嘉定)十二年以朝奉郎任”漳州知州③万历元年《漳州府志》卷三《秩官志》,第47页。,即道人契嘉重修天柱岩之际。由傅壅为泉州晋江县人,重修天柱岩的契嘉来自安溪,为泉州同乡。契嘉凭据此前来弘法。按该记“由崇宁距今绍定,盖已有百三十年矣!”④[宋]曾循:《天柱山记》,万历元年《漳州府志》卷二十四《长泰县下·文翰志·记》,第510页。结合“我宋崇宁三年”,由此推算,可知此记作于绍定六年(1233年),并非嘉靖《长泰县志》所载“嘉定己卯”。按天柱山一线泉“绍熙壬子”即绍熙三年(1192年)长泰知县游记石刻,可知曾循此记并非首篇游记。曾循作记,为“道人”修行山中时期,故而追根溯源奉同为“道人”的杨虔诚为开山祖师。因傅伯成为朱熹的高足,故加以强调,与杨虔诚并驾齐驱。
正德《大明漳州府志》收录有“元释褐状元黄思永”题诗《天柱岩》①正德《大明漳州府志》下册,卷十七《艺文志·律诗》,第1044页。,按元时,天柱山仍为“道人”修行之际。何乔远《游天柱记》:“石屋,国初先辈黄公文史,读书其上;而亨融为木屋焉。”②[清]王珏[修]:康熙《长泰县志》卷九《艺文志》,康熙二十六年(1687)刻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第63页。,按“石屋”即天柱山石室,“黄公文史”即黄文史,为明洪武二十七年庚午(1390年)应天府五经解元。“亨融”即戴燝,为其表字。由此可知,黄思永题诗与黄文史读书之际,及至永乐十三年开始担任长泰县学教谕方定品题天柱山为“天柱云岩”名列“八景”之一,天柱山仍为“道人”修行时代。故而至弘治修《八闽通志》,乃奉杨虔诚为传说中的开山祖师。
据正德《大明漳州府志》记载:“初有白衣道人杨虔诚者,在天宝山学道,夜望见此山有天灯,遂迁居于此”③正德《大明漳州府志》上册,卷七《山川·长泰县·天柱岩山》,第425页。,又云“宋崇宁三年,道人杨虔诚建”。④正德《大明漳州府志》下册,卷三十四《外纪·长泰县寺观考·天柱岩》,第2075页。结合嘉靖《长泰县志》所载:“旧传有白衣道人杨虔诚者,在南靖天宝山夜望灯光灿然,心甚异之,遂移居之”。⑤嘉靖《长泰县志》卷一《舆地·天柱山》,第766页。从中可知“白衣道人”之说始见正德府志,为嘉靖县志沿其所说。查《八闽通志》,天宝山位于漳州府龙溪县,南靖县并无天宝山。
“崇宁三年”之说为目前所见最早断代杨虔诚生存年代的纪年。按该志修成于正德八年(1513年),距1104年已历经409年。然《八闽通志》不仅未见记载此时间,仍以“旧传”即相传相称。按“白衣道人”实为摩尼教法师,正德《大明漳州府志》所载“道人杨虔诚”与弘治《八闽通志》所载“道人”同义。该志有按语考述“天灯”,称之为“不足为异”⑥正德《大明漳州府志》上册,卷七《山川·长泰县·天柱岩山》,第425页。,并考证杨虔诚为“白衣道人”。但该考证并未提出有力依据。仅从杨虔诚“夜望”“天灯”可知其通晓天文,与摩尼教法师技能相似,但夜观天象并非摩尼教法师独有专长。
由该志记载“诸公皆有题咏,县官祷雨多应”⑦正德《大明漳州府志》上册,卷七《山川·长泰县·天柱岩山》,第426页。,可见此时天柱山为官府视为祷雨之地,官府期望籍此介入山寺管理。可知在该志所修的正德七年(1512年)、刊行之际的正德八年(1513年),此时在天柱山修行之人被视为官府所严禁的明教徒。
杨虔诚传记,始见万历元年《漳州府志》,称其“龙溪人,年十四弃俗慕道,历住名山,为天柱开基之始,能诗文,后莫知终,曾循有记。”⑧万历元年《漳州府志》卷二十四《长泰县下·仙释·杨虔诚》,第517页。此前的嘉靖《长泰县志》与嘉靖《龙溪县志》均无杨虔诚传记。“曾循有记”是指曾循《天柱山记》,该志录有全文,可知该传记据该记而立。考该记,未载其出家时间,当另有所本。
曹学佺《曹大理集》收录有一首《象鼻岩——即道人杨虔诚炼丹处》的题诗⑨[明]曹学佺:《曹大理集》卷八《天柱篇》,万历刻本,中国社科院图书馆藏,第10页。,从中可知此时流传着杨虔诚炼丹象鼻岩的传说。曹学佺《石仓文稿》收录的《游天柱山记》记载“癸卯冬,与林茂之”⑩刘涛:《明代东南文坛名家戴燝年谱》,《闽台文化研究》2018年第1期,第99页。,“癸卯冬”为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林茂之”即林古度。其时杨虔诚仍被视为道人,且有“炼丹”之技。按曹学佺与林古度为佛教徒,由此诗,可见曹学佺已超越教派之别。据曹学佺《游天柱山记》记载,与之伴游者为天柱山学子章文炳⑪[明]曹学佺《游天柱记》,康熙《长泰县志》卷九《艺文志》,第65、67页。虽康熙《长泰县志》、乾隆《长泰县志》、2005《长泰县志》均未见载章文炳有“火苑”字号,据其万历三十七年中举,可知万历三十一年时为秀才,应为其本人,已有《天柱山赋》。,此说应源于此。从该记可知,戴燝所居天柱山栖霞室“其里祀佛”①康熙《长泰县志》卷九《艺文志》,第66页。,即山之佛教徒。由其时“海客千百人盖刍荛于是山,日日如是也,客俱他县人”,此“海客”为华侨,此时出洋港口为漳州月港。可见因戴燝于此隐居,为体现所居合法性,而突出杨虔诚的炼丹道人形象。
图3 象鼻岩
杨虔诚又有“甍瓦阴驱”②[明]章文炳:《天柱山赋》,[清]张懋建修、赖翰颙纂:乾隆《长泰县志》卷十一《艺文志》,成文出版社1975年影印本,第79页。,即“使飞瓦”的韬略。长泰县境内,有戴弘亮“驶飞瓦”的民间故事③《戴宏亮“使飞瓦”》,长泰民间文学集成编委会编:《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长泰县分卷》,第197—199页。按“戴宏亮”之“宏”,本为“弘”字,由于为避乾隆皇帝弘历之讳而改。与之同出一辙。按天柱山自嘉靖三年(1524年)为戴时宗之子戴湖所据,“戴宏亮”为戴时宗的祖父,戴燝为戴时宗曾孙。
据万历癸丑(1611年)《漳州府志》记载,此时杨虔诚身份,已一改正德《大明漳州府志》、万历元年《漳州府志》所载,以“白衣道人”等同为“虔诚道人”,称据“《长泰志》”④[明]闵梦得修、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福建省漳州市委员会整理:万历癸丑《漳州府志》下册,卷三十三《方外志·仙·杨虔诚》,第2180页。。按该府志为戴燝、张燮参修、戴燿作序。“县志”即万历甲辰(1604年)戴燝、林秉汉参修《长泰县志》⑤刘涛:《明代东南文坛名家戴燝年谱》,《闽台文化研究》,第100页。。
张燮曾“与戴利藩订续旧游”⑥[明]张燮:《霏云居集》卷二十九《记(二)》,第561页。时,验证与“兹山”之“夙缘”⑦[明]张燮:《游天柱山记》,《霏云居集》卷二十九《记(二)》,[明]张燮著、陈正统主编:《张燮集》第一册,中华书局2015年,第563页。,可知为杨虔诚信徒。“戴利藩”,为戴燿次子戴城⑧[明]张燮《群玉楼集》卷五十《墓志铭》,《张燮集》第三册,第853页。,为“凡客登天柱山,见木杪、泉腰有巢饮作鸾啸者,不问而知”之人⑨[明]张燮《群玉楼集》卷五十《墓志铭》,《张燮集》第三册,第853页。,曾以“主缘”参与天柱岩勒石立碑①张金昌编著:《天柱山》,附录,大众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66—67页;结合笔者2016年10月的田野考察笔记。,是张燮、林秉汉的儿女亲家②[明]张燮:《戴公子利藩墓志铭(后赠户部主事)》,《张燮集》第三册《群玉楼集》卷五十《墓志铭》,第854页。。张燮与林秉汉又是儿女亲家③[明]张燮:《祭林伯昭侍御文》,《张燮集》第二册《霏云居续集》卷四十七《祭文(一)》,第794—796页。。
从中可见,随着天柱山佛教的发展,基于府志参修者的经历与亲缘,为了强调天柱山宗教的合法性,出现了围绕杨虔诚的开山身份,将其由被视为异端的“白衣道人”改回“道人”之举。
康熙二十六年(1687)《长泰县志》收录有一首署名为“杨道人,名虔诚,宋人”的诗作《天柱山》:“远远巍峦叠叠峰,白云深处一岩空。十方世界檐植外,万里山河指掌中。瞻桂影交桂岩影,天灯红映佛灯红。芒鞋竹杖登临处,疑是青霄有路通。”④康熙《长泰县志》卷九《艺文志》,第73页。
根据诗文内容比对,该诗始见嘉靖《长泰县志》,其时题为《题天柱山超凡阁亭》,署名为“宋僧长老”⑤嘉靖《长泰县志》卷六《词翰》,第877页。。
按“十方世界”为佛教所指。“佛灯”符合“宋僧”所云,非“道人”所称。目前所见康熙二十六年之前相关志书,均未有云杨虔诚为“宋僧”之说,可知康熙《长泰县志》将杨虔诚视为“宋僧”。
之所以会出现此张冠李戴的现象,因明万历年间的天柱山佛教的繁盛,虽然“明末,楼岩俱倾圯,山僧逃散,惟存半岭一岩。康熙甲寅,山寇蜂起,俱以岩为巢穴。当事者令乡兵拆毁,旧时胜迹不可复问矣!”⑥[清]张懋建[修]、赖翰颙[纂]:乾隆《长泰县志》卷十二《杂志·岩院·天柱岩》,成文出版社1975年影印本,第808页。,但与之相关的象鼻岩等处因属石质,依然存留。由此,为彰显天柱山佛教之源远流长,作为天柱山的开山祖师杨虔诚被等同为“僧”之“长老”。也就形成了道人题禅诗的独特现象。
乾隆《长泰县志》将杨虔诚题诗改题《天柱云岩》,名列该诗题作者第二,以黄思永名列第一。按黄思永的天柱山题诗始载正德《大明漳州府志》,诗题《天柱岩》,因其为“释褐状元”,该志作者为镇海卫军户出身的进士周瑛。乾隆《长泰县志》主修者张懋建为举人出身、主纂赖翰颙为翰林出身,故而仍以黄思永作为“天柱云岩”的开篇者。按黄思永,该志认为其为“宋状元”,比对康熙《长泰县志》,可知其时已改,该志当据此沿其说。按康熙《长泰县志》主纂叶先登,于崇祯十二年(1639年)中举,清顺治九年(1652年)中进士,并被点为翰林。因叶先登处于明清之交,故以黄思永中状元存在或宋或元之说而选择宋说。按黄思永题诗,始见正德《大明漳州府志》,其时认为其为“元释褐状元”,嘉靖《长泰县志》有此说,当沿于此。因此应以正德《大明漳州府志》所载为是。按黄思永为元人,而杨虔诚为北宋人,杨虔诚题诗时间早于黄思永。因此乾隆《长泰县志》将杨虔诚列为“天柱云岩”第二位题诗者,实则为第一。
按“天柱云岩”,为天柱山名列长泰八景之名。据嘉靖《长泰县志》记载,方定有《天柱云岩》题诗,按方定“永乐十三年任,尝修《县志》,有八景诗”⑦康熙《长泰县志》卷七《职官》,第15页。,可知其长泰古八景题诗当在此间载入所修县志。康熙《长泰县志》仍以其作为“天柱云岩”题诗的首开先河者。到了乾隆《长泰县志》,因所处时代为明初而晚于北宋末的杨虔诚,名列第三,实则第二。
按“(乾隆)十五年,令,张懋建于岩前柱石,勒‘撑半壁天’四字,未知山灵之呵护,果得自兹复显焉否也?”⑧乾隆《长泰县志》卷十二《杂志·天柱岩》,第808页。此“岩”即天柱山观音岩,为张懋建主修乾隆《长泰县志》刊行之际。“乾隆十二年,僧映霞将狮岩故址仍前,募筑一座三间”①乾隆《长泰县志》卷十二《杂志·天柱岩》,第808页。,即张懋建题刻之前(1747年)观音岩获得重新。由张懋建为之题刻及“自兹复显”之感,可知地方官府对天柱山的态度。究其原因,应与天柱山信众有关。由天柱山散见漳州角美的清顺治五年戊子(1648年)至清光绪年间的古墓葬群,可知天柱山为清代闽南侨乡的风水宝地。结合天柱山观音岩的“石美保”信众石刻,“石美保”为龙溪县地,今属角美。可见天柱山信众结构仍为华侨。乾隆年间,为厦门港繁荣发展时期,此时的天柱山重新与之有关。
由此可见,“天柱云岩”的首位题诗者原是方定,此间虽然被调整为黄思永,实际上却是杨虔诚。
杨虔诚首篇传记称其“历住名山”,却未载明其所住诸山。按《八闽通志》记载杨虔诚开山天柱山之前曾“学道天宝山”。但该志关于天宝山,并无杨虔诚的记载。
曾循《天柱山记》所载杨虔诚开山“由古溪吴峰登天柱”。虽然该记推算为绍定六年所作,但其全文却见载万历元年《漳州府志》。嘉靖《长泰县志》虽载其篇目,但未见全文,可见该志为残本。《八闽通志》的成书最早,故有天宝山到天柱山之说,再有古溪吴峰登天柱山之论。自然不包括将白云岩开山者相混淆的“唐僧虔诚”。
考察早期相关山川史料,在《八闽通志》中记载了天宝山“宋时山有明珠,夜飞入九龙江,为渔人所得,以贡,因名”②《八闽通志》卷八《地理·山川·漳州府龙溪县·天宝山》,第144页。的传说。
由“渔人”可知为水上人。按“宋时”,据南宋漳州知州刘克庄《漳州谕畲》所载:有“蜑”人③[南宋]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十三,四部丛刊本。。从渔人贡珠此举可知,其乃黄佐《广东通志》所载“珠蛋”族群。可见天宝山为上岸之“蜑”人的信仰中心。
杨虔诚于此所学之“道”,当为“闽人尚巫”之“巫”。由此可见杨虔诚乃通“蜑”语、随“蜑”俗之人。
何乔远于崇祯四年(1631)刊行的《闽书》记载杨虔诚开山“有犬侍行,蛇绕地,若寻觅寺址者,遂建庵其处。”④[明]何乔远撰、厦门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与历史系古籍整理研究室《闽书》校点组校点:《闽书》卷二十九《方域志·漳州府长泰县·天柱山》,福建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99页。
由其“予以万历甲辰,与林德芬、戴亨融至此山中”⑤《闽书》卷二十九《方域志·漳州府长泰县·天柱山》,第699页。,“万历甲辰”即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戴亨融”即天柱山主人戴燝。
作为戴燝挚友的何乔远,对天柱山之行念念不忘。
乾隆《长泰县志》收录有章文炳的《天柱山赋》,该赋云:“慧獒觅地,灵蛇定区”⑥乾隆《长泰县志》卷十一《艺文志》,第793页。。按万历癸丑《漳州府志》所载“犬侍行,蛇为之绕地”⑦万历癸丑《漳州府志》下册,卷三十三《方外志·仙·杨虔诚》,第2180页。,可见神兽护法杨虔诚开山之说最初源于《天柱山赋》。
按“慧獒”本为“犬”,“灵蛇”与“蛇”同。畲人图腾为白色的“龙犬王”,刘克庄《漳州谕畲》称“西畲隶龙溪”,由杨虔诚为“龙溪人”,可知杨虔诚的信众有“畲”。按“蜑”自称“龙种”,征兵编户为水军,称“龙户”。上岸的“蜑”由此称之为“蛇”,此与天宝山之“渔人”记载相契合。龙溪县为漳州州治,于天柱山所处的长泰县而言,为王朝的中心。杨虔诚的“龙溪人”可视为王朝中心与边缘关系的反映,即来自“王化”之地的杨虔诚前往“化外”之地的天柱山开山。
杨虔诚非“唐僧虔诚”,具有福建道教底层“巫”的印记,应据其信仰最盛的明代佛教传承与发展信仰文化。其与山畲水疍的渊源,是福建历史变迁的反映,同明代天柱山学子的想象、族群标签有关。其事迹虽散见多处,实则仅长泰天柱山可考。由于文本作者自身原因与天柱山所处的历史背景,产生了其多重宗教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