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间自己的房间》看伍尔夫眼中的女性写作

李倩（天津师范大学，天津 300387）

一、伍尔夫与《一间自己的房间》

《一间自己的房间》于1929年10月出版，是根据伍尔夫于1928年在剑桥大学所做的题为“妇女与小说”的两次演讲汇集而成的。全书共分六章，对女性的生活状况、历史地位、生存困境、性格特点等诸多方面都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同时，从字里行间之中我们也可以读出伍尔夫对于生活、文学作品以及创作的一些独特的观点。她在谈到小说时讲道：“因为小说虽然需要想象力，却不是从天而降，像石子坠落地面，科学或许才是如此；小说像一张蛛网，看上去飘飘无依，却四下伸展，依附于生活。”这样的一段话生动形象地阐述了生活与小说的关系。此外，她还创造性的将性别与文学创作紧密的结合起来，列举了许多知名的女作家如：简·奥斯汀、勃朗特姐妹、乔治·艾略特等，分析他们的作品以及创作观念，并大胆的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为“女性写作”提供了诸多建设性的意见。《房间》还采用了独特的话语方式。一是第一人称“我”的主体性叙述，这一叙述方式“具有强烈的女性主义色彩，它体现了强烈的表达欲望，要求讲述女性的生活经验，传达独立的自我意识，拥有自主的文学空间”[1]二是文章在一开篇就大量的使用了隐喻和象征的手法，以“牛桥大学”来讽刺迂腐的教育制度，以“一间自己的屋子”来暗示女性的生存空间和文学空间等，通篇的象征以一种戏谑、调侃的语调描述了女性所处的社会现状，进而表达自己的不满，使得读者不得不细细琢磨、品味其中蕴含的深刻思想。书中既有对现实深刻的剖析，又有辛辣的讽刺，同时还对女性创作进行了系统的论述，比较全面的阐述了伍尔夫的女性主义思想。因此《房间》被后来的女权主义者视为女权主义的宣言，她本人也因此获得了女权主义领袖的地位。

二、影响“女性写作”的因素

1.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压制

翻看特里威廉教授编纂的《英国史》有关于“妇女地位”的一部分，我们可以看到，在数以百年的时间之内，女性生活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之中：“殴打妻子是男人公认的权利，无论是上等人，还是普通百姓，都不以行使这一权利为耻”，“女儿如果拒绝嫁给父母为她选择的丈夫，很有可能被关在屋里，遭遇拳打脚踢，公众对此也不会吃惊”，即使是“中、上阶层的妇女，仍少鲜有人能自由择婿”。从以上几点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对于女性这一群体而言，在性别上的歧视远远大过了以身份、金钱作为衡量标准的阶级歧视，已然成为一个愈发严重的社会问题。

伴随着女性低下的社会地位而来的就是其狭窄的社会生活空间，她们更像是一个辗转于锅台炉灶之间的“屋子里的天使”。这样的一个现状直接导致了女性社会经验的缺乏，从而使她们的智力得不到充分的发展。这也是为什么伍尔夫一再强调女性要想写作，一定要拥有“一间自己的屋子”的原因。然而，一旦当女性开始“走出去”，又会面临来自于社会上各种各样的压制。对此，伍尔夫用象征的手法巧妙的将其表达了出来。当“我”站在“牛桥大学”图书馆的时候，“立即出现了一位和善的绅士，满头银发，像守护天使一样，但却不是以洁白的翅膀、而是以一袭黑袍，不以为然地挡住了我的去路，他在挥退我的同时，低声抱歉说，女士只有在学院研究员的陪同下或持有引荐信，才能获准进入。”从这样的一段描述中，我们能够看出，以男性为主导的知识体系，披着伪善的外衣，以卫道士的姿态，抗拒着女性的进入。剑桥大学的著名讲师奥斯卡·勃朗宁时常说：“阅罢任何一套试卷，留在他脑子里的印象通常是，不管给的分数高低，最好的女性也比最差的男性分数低下。”代表着最高知识水平的“牛桥”尚且如此，更何况社会上的其他人呢？

2.长久以来形成的男性文学传统

与摆在书架上浩如烟海的男性作品相比，女性在18世纪以前，几乎是无史的，到了19世纪，想要写作也是采用匿名的方式或者是用男性姓名的方式发表。然而，男性创作的关于女性的书却屡见不鲜，伍尔夫认为，这类书之所以出现的原因是男性为了宣泄情感，而并非为了求真。因为“一个大家长需要征服，需要治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俯视众生，觉得无数人，其实占了人类的一半，天生比他低贱”，“拿破仑和墨索里尼之所以大谈女人的低贱，原因就在这里了，女人倘若不低头，他们自然无从膨胀”。因此，一切的压制、贬低和谩骂，从很大程度上讲，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对于社会的“绝对控制”，从而获得一种高高在上的虚荣感。当然，在众多文学作品中，也不乏刻画得正面、细腻、活灵活现的女性形象，但是这些形象往往与女性真实的生活状态呈现出巨大的反差，是一种理想化了的女性形象。

女性最开始参与文学创作是以小说的形态出现的，之所以选择这一类体裁原因之一在于女性经常出入于起居室、厨房等公共区域，没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去构思诗歌、戏剧等需要聚精会神的文学类型。此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女性刚开始写作时，原有的文学形式都已经固定下来，而小说却刚刚发轫不久，拥有着足够的灵活性，并且能够充分的运用女性那种善于观察生活，观察情感的天然优势。伍尔夫认为，女性想要在文学领域拥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就必须摆脱男性文学传统的束缚，建立自己的话语方式。正如她在随笔《妇女与小说》中强调的那样：“女作家必须自己创造，将现有的语句变形，使之适合她的思想自然形态，使之既不被压垮，也不歪曲她的思想。”

3.女性自身的男性情结

外部的诸多原因诚然是抑制女性写作的的重要因素之一，然而，更加可悲的是在长时间的压迫下女性自我的妥协。他们从内心深处将男权社会赋予女性的种种不公平的待遇当做理所当然，甘心成为男人的附庸，接受那低人一等的观念。即便有少数贵族太太想要在闲暇之余纵横一下自己的才情，她们也从未想过让自己的作品问世，以免别人讥笑她只不过是一个“涂鸦成瘾的蓝袜子才女”。多萝西·奥斯本在谈到某位公爵夫人的新书时是这样说的：“可怜的女人果然有点疯了，不管她做什么，都比不上写书或作诗来得更可笑，就算我这两个星期睡不着觉，我也不会做这种事儿。”在伍尔夫看来，多萝西是充满着作家气质的，然而她自身价值观已经异化而充满奴性了，白白浪费了一身的才情。

到了19世纪，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女性可以靠写作挣钱。这一点给了女性发泄自己“疯癫”语言一个正当的出口，但却并不意味着女性写作已经为大众所接受。在绝大部分时候，女性的作品只有被冠以男性之名才能获得一线生机。只有极少数的女作家能够在父权社会中，面对各方而来的讥笑、讽刺能不左右摇摆、随波逐流。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还是修正了自己的价值观以迁就他人，像男性一样的写作。当满心的愤懑不平与已经内化的男权价值观发生冲击时，许多女作家便忍受不住内心的折磨而精神失常，终止了自己的写作生涯。

三、“女性写作”的理想状态

1.充足的物质基础与一间自己的屋子

“女人想要写小说，必须要有钱，再加一间自己的房间”这是伍尔夫在《房间》的一个最重要的论点。首先，金钱代表了充足的物质条件，伍尔夫在文章中，一再的强调从姑母那继承来的五百磅对她而言的重要意义。在她看来，莎士比亚般的才华，不会出现在辛苦劳作、目不识丁的卑贱者之中。充足的物质条件可以使人心境平和，坦然、客观的对待两性关系，也就是这样的一种平和的心态，才构成了创作优秀作品的基础。其次，“一间自己的屋子”所指的是给予女性足够的创作空间，这样的空间既包括生理上的也包括心理上的。一方面，女性要摆脱日常琐事的困扰，有独立的时间、空间去进行思考和写作。另一方面，女性在“房间”能够完全地“做自己”，不受传统价值观的影响，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毫无保留的倾泻出来。

2.认识自我，认识女性

伍尔夫在《房间》中所强调“女性主义”或是“女权主义”并不意味着对女性漫无边际的吹捧以及对男性毫无保留的批判，它指的是客观的去追求长久以来女性应有的权利，消除来源于社会各个阶层包括女性自己对于女性群体的歧视，重新去定位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一方面，我们要明确女性的优势，并发掘出来。比如，南茜·乔道罗在《母性角色再生产：心理分析和性别的社会学》中突出强调了女性的凝聚力量。另一方面，女小说家要想成功，也必须去承认女性的局限。伍尔夫认为：“你必须烛照自己的灵魂，洞见它的深刻和它的浅薄，它的虚荣和它的宽厚，表明你的美貌或是丑陋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只有经过这样的对自我深入的理解和剖析，才能创造出真正优秀的女性文学作品。

3.和谐的两性关系

在伍尔夫看来，男女两性是一个整体，二者应该紧密结合并且共存，缺少了任何一方都不能完整。她认为，人的头脑具有两面性，因为男女双方思维方式的不同，如果男人只凭借他们头脑中男性的一面来写作，就无法让女性读者领会作品的真谛。女性没有合适的材料去汲取养分，这也是造成女性写作举步维艰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伍尔夫提出了双性同体的理念。在我们的头脑中，都受两种力量制约，一种是男性的而另外一种则是女性的。如果你是男人，头脑中女性的一面应当发挥作用；而如果你是女性，也应与头脑中男性的一面进行交流。这样的一种观念，无论是对于生活还是文学创作来讲，都是一种最为和谐和适意的状态。如果仅仅对性别问题念念不忘，把思路拘囿于一性之内，则无法与读者引起有效的共鸣，对于情感的传达和创造力的激发都有着重要的影响。

四、结语

伍尔夫早期对于男女两性的看法不免有些激进，例如在《达洛维夫人》中，将战争直接归咎于父权制社会。而到了创作《一件自己的房间》的时期，她看待男女两性之间的关系则更为冷静和客观了。对于女性地位低下、创作匮乏的原因能够从更多角度进行分析，不仅有历史的、社会的观点，此外，还对女性自身的特点以及女性心理的异化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很多人认为《房间》过于强调了物质条件的重要性，诚然，这是伍尔夫进行这次讲座的一个重要方面。而在我看来，“房间”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也更强调了女性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上的自由和独立，她所针对的并不仅是女性作家，还包括男性以及普罗大众，希望他们解放观点，对女性以及女性地位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在女性主义文学这一不可遏制的潮流的发展进程中，伍尔夫是一支重要的推动力量。她的作用不仅在于揭露、抨击，更重要的是还为刚刚萌芽的女性创作指明了方向。首先，她创造性的将性别和创作结合起来，提出了双性同体的创作理论；其次，她强调要发挥女性的性别优势，无惧社会上的流言蜚语，强调像女人一样写作；最后，她还提出了文学创作的一种理想状态，即“无目的写作”，让情感自由的宣泄。尽管，伍尔夫的女性主义理论可能不够全面，存在许多瑕疵，但无疑对女性地位的崛起和女性创作都起了重要的启示作用，是二十世纪女性作家的代表，是女权运动发展史上具有标志性的人物。

注释：

[1]杨晓敏：《从〈一间自己的房间〉看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女性主义思想》，《语文学刊（高教·外文版）》，2006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