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学视角下的《冈仁波齐》解析

2018-04-01 23:31孙红震
视听 2018年5期
关键词:冈仁朝拜波齐

□ 孙红震

《冈仁波齐》讲述了一个淳朴的芒康县普拉村村民尼玛扎堆,为完成父亲的遗愿,带领村民前往圣山冈仁波齐朝圣的故事。影片通过叙事策略、叙事结构以及叙事形式的使用更为客观平静地表现了这一群人的朝圣之路,普通藏族同胞的生活观、生死观、信仰观也在这条路上生动而真实地得到展现。

一、叙事策略:消解生活与演出之间的距离

电影《冈仁波齐》现实地展现了普通藏族人的朝圣历程。尼玛扎堆的父亲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去一次拉萨,但直至临终都未能如愿。尼玛扎堆于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去神山朝拜,完成父亲的遗愿。于是,他带领同村里的十一个人去神山冈仁波齐朝拜,历时一年,经历千辛万苦,走完了两千多公里的朝拜之路。

转山朝圣是藏族的一种习俗,也是一种以绕山行走的虔诚、朝拜和祈福活动与仪式。在藏族人眼里,每一座山、每一个湖,都居住着神灵。这些神灵掌管着风云变幻、人间疾苦甚至灵魂超度。而对这些神灵最高的礼敬方式,就是进行朝拜,用“磕长头”的方式围绕这些神灵栖居的山或湖进行绕转。在藏传佛教里,冈仁波齐更是被看作是神圣之山。藏族人愿意通过艰难的转山修行,表达对山神的崇高敬意,通过转山为自己消除此生孽障,祈福家人平安,保佑庄稼丰收。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转山活动就是藏族人现实生活的一部分,在他们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

为将藏人艰辛而又虔诚的朝圣历程展现出来,影片在拍摄时用了一年的时间,跟着一组真实朝圣的藏族人进行追踪拍摄。而且,与一般电影制作时选用专业演员出演不同,《冈仁波齐》中的人物全是当地的藏族人,而且全是真实人物。所以,在影片中,已无所谓角色是否表演得尽善尽美,因为人和他的角色已经完全合一。尼玛扎堆、杨培、斯朗卓嘎、次仁曲珍等朝圣队伍中的所有人,均由地处川、滇、藏三省区交汇处的芒康县普拉村十一个普通的村民本色出演,影片中每个人的姓名就是每个人生活中真实的名字。他们不是演员,不懂台词和走位,更不明白在镜头前如何表演。当然,也没有精心挑选的演出服装和制作的道具。如果说在影片中算是演出的话,那么他们演出的就是他们自己。同时,导演对此也没有刻意的要求和安排,也没有为他们预设任何剧情,直接采用了全记录的手法,让他们真正做到“自己演自己”。所以,这些朝圣路上的普通藏民虽然是在表演,却不是职业演员,他们是真正的素人,也真的是想要去一趟冈仁波齐和拉萨朝圣,他们那股善良和淳朴让人震撼。

法国电影评论家安德烈·巴赞认为,“人类原本就有保存生命和再现现实的心理要求,……影像上不再出现艺术家随意处理的痕迹,影像受时间的不可逆性的影响。”①所以,巴赞推崇新写实主义的电影。他认为“新现实主义的电影所展现的世界好比摄制的照片,是现实的真正印记,而不是经过分解、重新组合的现实影像。采用新现实主义电影创作者自己的说法,就是‘必须消解生活与演出之间的距离’”。②因此这部电影不只是完成了拍摄制作,更完成了一群人的朝圣心愿,同时整个影片摄制组也与他们完成了一次冒险的朝拜之旅,生活与演出在影片中已没有分别。他们在朝圣的旅程中风餐露宿、贴地伏拜,途中遭遇朝拜妇女生产、飞来横祸致使车毁人阻、雪崩山体滑坡砸伤腿脚等,虽有些戏剧的跌宕起伏,但却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遭遇。也正是因为如此,《冈仁波齐》在叙事上不同于其他影片的特殊之处就是在叙事策略上就消解了生活与演出之间的距离,使影片既有生活艰险的展示,又有艺术化的呈现,同时也不做任何的引导性评价。只是从不同的方面展现了一个整体的、包含多种意义的朝圣之旅。

二、叙事结构:非情节化的艺术展现形式

在电影叙事中,情节是将一系列为表现人物性格以及为主题服务的生活事件组织起来的方式,故事主要体现的是时间顺序,情节则体现的是因果关系。从叙事学的角度来讲,情节可看作是影片本文叙事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是叙事主体为了表达某种叙事意图,围绕某一或几个叙事主题,试图达到某个叙事目的而建构的话语。一般情况下,在电影叙事中,叙述以情节发展的连续性为特点,表明动作与动作,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或者某种内在联系,主要是说明故事,交代情节,介绍人物。情节所体现的作用就是按照一定的时间顺序以及逻辑顺序,进行连贯动作,连接段落,转换场景,使未来影片成为条理清晰,叙述明白流畅的有机整体。所以,通常的电影叙事在情节方面的表现比较突出,在叙事过程中也比较受到重视。从接受学的视角来讲,这与中国人传统的欣赏习惯有着密切关联。对大多数的观众来说,在欣赏影视作品时,故事性强、情节扣人、因果关联往往是他们评价的重要标准。

不过,《冈仁波齐》在叙事结构上并没有重点突出情节及其因果关系,而是采用了非情节化的叙事方式,这也是巴赞所主张的一种电影叙事结构。在电影叙事方面,巴赞曾强调:“绝不去虚构一场表面真实的演出,而是把现实处理为一场演出。”③巴赞提出的叙事结构的非情节化与去因果性、镜头与景深镜头本质上是为其现实主义电影理论服务的,但从另一角度来说也丰富了电影的叙事方式。《冈仁波齐》的故事情节比较简单,没有复杂的情节设置,没有引人入胜的悬念,也没有环环相扣的冲突,影片从头至尾就是对十一个人的朝圣之旅的展示。影片中基本上没有通常电影叙事所关注的冲突和紧密的连贯性,更多的则是通过一些细节及小场景让观众感受到真实的朝圣者内心的虔诚,同时也让人感受到了普通朝圣者真实的一面。一个细节是孕妇产子。朝圣之路充满艰辛和困难,一个让大家手足无措的困难就是孕妇在半夜生产,尽管手忙脚乱,但在大家齐心协力的帮助下,婴儿顺利出生。仅仅休息几日后他们便又继续踏上了朝圣之路。另一个细节是朝圣者走了一天的路,磕了一天的头,到了晚上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但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朝圣者中的老人杨培还会批评大家走的步子太多,头磕得不够深。甚至包括因生病而体力受影响的人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自己辩解,大家都心照不宣,心领神会。这种虔诚信仰和懒惰人性的冲突,虽然并没有以激烈或特别吸引人的形式展现出来,但却更真实地展示了普通藏民朝圣之路上的心路历程。在这里,还要特别提到一个细节。在朝圣者到了拉萨后,朝圣队伍中的年轻小伙到理发店理发,竟然和理发店的漂亮小姑娘聊上了。临走的那天,小伙子对小姑娘依依不舍,还答应会回来找她。这样的情爱桥段本来是能够大加渲染并博取观众更多的眼球的,但在影片《冈仁波齐》中却被轻描淡写,一掠而过。由此来看,非情节化是影片在叙事结构上的不同之处。

从电影本体论的角度来讲,《冈仁波齐》的非情节化叙事使电影成为让观众观察朝圣者的现实世界,获取各种对朝圣的看法和意义的一个理想窗口。“重要的不再是使想象的事物成为‘现实’(使其看似真实),而是让存在的事物最大程度地展现自身的含义,这些事物基本就是自我讲述”④比如,在这群朝圣者快到达拉萨时,他们拉帐篷及生活用具的拖拉机被汽车追尾了,车头严重损坏。但是,当尼玛听说汽车是急着送两位病人去拉萨时,竟然毫不犹豫地让司机走了,而且没有谈任何的责任和补偿。最后,他们拉着拖拉机的拖斗继续朝拜,并翻越米拉山口。那个在困境中毫不退缩、顶风冒雪、唱着歌前行的镜头,让人动容,让人感叹信仰的力量。因此,影片非情节化的叙事更真实地展示了朝圣者的朝拜之路,也赋予了朝圣更丰富的意义。正如电影的宣传片所言,“没有高潮,没有意义,这就是人生”。

三、叙事形式:长镜头与景深镜头的使用

为了“绝不去虚构一场表面真实的演出,而是把现实处理为一场演出”,《冈仁波齐》在叙事形式的表现层次上通过长镜头和景深镜头的运用达到这一效果。从意义上来讲,长镜头通过采用较长时间的单一镜头展现一个相对完整的时空和事件,其作用相当于一个电影段落,它与景深镜头结合使用,能为叙事空间的完整性和叙事时间的连续性提供可靠的保证,……使人物和事件得以在一个观众可感知完整性与真实性的环境中展开活动。⑤《冈仁波齐》这部影片是对纯自然的朝圣之旅的记录。从整体上来说,这种独特的艺术表达方式是这部影片最大的看点,通过这种表达展示了对于震撼心灵的朝圣的一种敬畏之情。因而,影片呈现的朝拜之路更适合相对比较客观、固定的长镜头。纵观整个影片,都是以大量的长镜头去展示芒康县普拉村的十一位村民马年的朝圣历程。巴赞就曾认为,段落镜头(长镜头)和景深镜头是保证真实性的法宝。大量的景深镜头、长镜头的运用,不仅尊重了事件戏剧空间的连续性,而且时间的连续性和事物的实际关系得到较好地呈现。此外,长镜头的使用,不需要太多的剪辑,只要选定架好机位,选择一个合适的位置等待着这群朝圣者,镜头等着人走过来,就可以记录他们几步一叩头的虔诚。十一位藏民本真的状态就通过长镜头充分地得到展示,他们虽然蓬头垢面然而神情笃定。这一路上,他们在不时有车辆带着噪音呼啸而过的公路一侧叩首匍行,两块木板的敲击是唯一的响动。因此,在《冈仁波齐》中,很少有近景和特写镜头,对人物主角的角色并没有很突出去刻画,而是较多地用长镜头真真切切展现了普通藏民朴实而虔诚的朝圣之路,这可能就是最真实的藏地状态,也让观众通过影片感受到了这最真实的状态。

此外,在经历了艰辛的两千多公里朝拜之后,朝圣者终于到达了心目中神圣的布达拉宫,影片本应当通过特写镜头展示朝圣者的虔诚激动之情,但在拍摄时使用的依旧是长镜头。在影片这一部分中,影片用长镜头拍完了整个喇嘛给每一个朝圣者佩戴好围巾的过程,把朝圣的真实和自然状态完完全全反映到了银幕上,真诚、纯朴、动人。这也是在镜头使用方面《冈仁波齐》不同于其他影片的特殊之处。可以说,摄制组一路走一路拍,从西藏最东边的芒康拍到了最西边的神山冈仁波齐,尽量用长镜头去表现,不用非常快的剪辑风格,也没有很多特写,用的都是相对客观的长镜头,让演员在镜头前生活,也使整部影片更加真实、自然。当然,使用过多的长镜头也有很多不足之处,如使画面生硬、死板,拍摄角度也比较单一、不够灵活等。特别是最后朝圣者到达布达拉宫的长镜头拍摄,在狭小的房间内用长镜头进行拍摄,由于缺乏艺术渲染,感受不到神圣的仪式感,也使影片最后的结尾显得有些随意。

总之,《冈仁波齐》在叙事策略、叙事结构、叙事形式上的手法使用更真切地展示普通藏民朴实而虔诚的朝圣之路,在让观众感叹信仰的力量的同时,也更为真实地呈现了藏地状态。

注释:

①刘云舟.电影叙事学研究[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41.

②[意]柴伐蒂尼.新现实主义[M].米兰:邦皮亚尼出版社,1979:103.

③刘云舟.电影叙事学研究[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49.

④[意]柴伐蒂尼.新现实主义[M].米兰:邦皮亚尼出版社,1979:97.

⑤刘云舟.电影叙事学研究[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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