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身女人的卧室》里的反叛与幽怨

2018-03-31 10:23郭永珍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8年2期
关键词:反叛

摘 要:一句“你不来与我同居”以富于刺激性的语言向凌驾于世人之上的道德发起挑战,代表着对爱的呼唤,对解放人性的渴望。但一切也因这一句呼喊,让人不得不清醒地面对无奈的现实。“你不来与我同居”的现实让一切成为一个人沉溺于幻想与想象的内心独白,成了无能为力的幽恨。想被强有力的男性征服,然而因“你”的缺失,只能孤芳自赏,在幻想与现实的交缠中想象一个人的苦与乐。这一切使现代的激切鸣唱充满了古典式的闺怨情调,使女性意识的觉醒苍凉地沦落为一种姿态的反叛。

关键词:《独身女人的卧室》 反叛 幽怨

中国现代女性主义诗歌进入20世纪80年代,就表现出了强烈的冲破禁区的欲望。发表于1987年《人民文学》上的伊蕾的《独身女人的卧室》,如压抑已久的火山喷发,毁誉不一,轰动极大。伊蕾也因此被认定为“一个坚定的女权主义者”,从而声名鹊起。

《独身女人的卧室》全诗由十四首组诗组成,其中最具有震撼力的当属《镜子的魔术》《土耳其浴室》《窗帘的秘密》《暴雨之夜》《绝望的希望》。全诗描写独身女子在不同场合不同时间的孤独与寂寞,及其在幻想中体验着的种种快感。因其大胆坦率而直露的笔触以及非常态的生命情调,被很多人视为伤风败俗。特别是每首诗结尾的“你不来与我同居”,更是惊世骇俗,撼人心魄。这样直白大胆的呼喊,不仅是女诗人对实现自身价值及爱欲的追求,也是对长期以来中国传统封建社会文化心理歧视压迫女性的反抗,是女性意识及女性自我觉醒与主体本质张扬的表现。但每首诗最后一句“你不来与我同居”的大胆不羁的呼喊,还是让人感觉到鲜明的女性意识外衣下,充满了中国传统意味的悲哀凄苦的等待怨忧及自伤自怜。如同古代的闺怨诗,《独身女人的卧室》中也有浓浓的幽怨。古代的闺怨或因自伯之东,或因士贰其行,或因悔教夫婿觅封侯,或因出征辽西等;而当代的诗歌中的闺怨则更为宽泛,在传统的陋习及现代的孤独压抑中寂寞开无主,缺少认可或欣赏。主体本质的张扬确立的迫切需要,及生理心理爱欲不能实现的疯狂的追问与不满等,让反叛与幽怨在女性主义诗歌里如并蒂花开。

从《诗经》中“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的女主人公,到“我怀着绝望的希望夜夜等你”中的“我”,良人不归,“你不来与我同居”,女人一直是等待的幽怨的姿态。从怨良人到怨“你”一个幻想中的不确定的男性,从古至今诗歌中的怨一直绵延不衰。不论是古诗中男权话语下的“奴家”“妾身”,还是现代个性张扬女性意识觉醒的第三代女诗人笔下的尤物一样的现代女性,她们都在或主动或被动或有意或无意地等待,因等待生幽怨,不同的是现代的女性已经能大声地呼喊出不满与渴望。《忆江南》中“梳洗罢,独依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 洲”,词中女主人公精心装扮后从朝阳到斜晖的独倚栏的等待,等到心凉透,栏杆生暖;到《绝望的希望》中“我怀着绝望的希望夜夜等你/你来了会发生世界大战吗/你来了黄河会决口吗/你来了会有坏天气吗/你来了会影响麦子吗/面对所恨的一切我无能为力/我最恨的是我自己/你不来与我同居”,等到心灰意冷絕望愤恨虚空无奈。以反常的不可能出现的现象来诘问责问,幽怨,遗恨,悲哀,凄凉,良人不归,情人不来。绝望的希望比绝望更让人疯狂执迷,更让人愿用鲜活的生命去等待,哪怕在空茫里孤独疯狂地枯萎。哪怕一切没有可能没有希望,毫无意义。然而渴望如此急切,等待却是悲凉,希望邈远,绝望无奈,只能无能为力地遗恨。“你不来与我同居”,我一个人拉上窗帘在卧室里,“白天我总是拉上窗帘/以便想象阳光下的罪恶/或者进入感情王国/心理空前安全/心理空前自由……如果需要幸福我就拉上窗帘/痛苦立即变成享受/如果我想自杀我就拉上窗帘/生存欲望油然而生/拉上窗帘听一段交响曲/爱情就充满各个角落/你不来与我同居”。女主人公主动自闭于一间卧室拉上窗帘与世隔绝静静“独唱”,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幻想爱欲的实现及为所欲为的狂欢。与“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中的女主人公是在梦里奔赴辽西与良人相会。在《窗帘的秘密》中女主人公自怜自赏,炫耀张扬中幻想“你不来与我同居”的幸福狂欢,虽“我宁愿倒地而死,你不来与我同居”。但其中不只是有倒地而死的决绝与痛苦,其中不乏隐秘的快乐与孤独的享受。且可以神采飞扬美丽照人,让思绪随意游走,让情欲四处流溢。在一个人的卧室里像女王一样“心理空前安全,心理空前自由”,只要需要就有幸福,只要需要就有爱情,也可以由死到生。然而最后一句的“你不来与我同居”让上述一切都成为想象,这一句才是让人痛彻心扉的无奈现实。女主人公是在一个封闭幽暗躁动神秘而有诱惑力的空间呼唤一个幻想中的男性。“无边无沿”的性欲望、性幻想使在四面围墙之内的独身女人亢奋而备受折磨。在幻想中等待,在等待中幻想,在想象中实现心理上的疯狂。一切看似狂野无羁,狂放自主,实则虚空、虚假、虚幻、苍白。“爱情充满各个角落”更是自以为是的自欺自慰,由谎言描述的一种不可捉摸的不具体的幻想,是一个人在卧室里上演的一出心理舞台剧,是用语言描绘的行为艺术,是一个人内心无奈疯狂的幻想的呓语,是一个人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用语言的狂欢为自己构筑了一个想象中的乌托邦。所谓女权主义的先锋,女性意识的坚定执行者,都显得虚空虚弱,可悲可叹。这世界由两性共同构成,缺失任何一方,所谓爱情都是不可能的,所谓幸福都是残缺的。一个人可以成就一切,唯独爱与幸福一个人不能完成,在世俗爱情的世界里,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只能是不完整的二分之一,不能营造或支撑起完整的爱与幸福。“你不来与我同居”,“我”只能如《镜子的魔术》中那样一个人对影自怜,优美而冰冷,立体而又平面,没有幸福,没有声音。只因为“整个世界除以二,剩下一个单数”。没有那一个渴望的可以具体实现爱欲的对象,一个孤单的女人孤独而寂寞。她虽然身材姣好,肌肉健美,美丽如尤物,但没有生机没有活力。“你不来与我同居”的残酷而无奈的现实打破、摧毁幻想中的理想图景,所有的渴望狂放勇敢,只因“你”的缺失而成为虚幻,彻底惨败。在“卧室”中等待幻想,没有切实走出去追寻。幽怨的等待,无意识的自我围困,愤怒而又绝望,让勇敢反叛不羁仅仅成为一种姿态,先锋成了一件外衣。其所张扬的女性意识、女权主义便没有了坚实的根基,而成为一种表面,一种夸张的表演。犹如吸烟,因为“吸烟的姿势具有一种世界性的美感,烟雾造成的混沌的状态,使寂寞变得很甜蜜”,如此而已,并无其他。

对爱欲爱人由默默地凄苦等待,到疯狂无畏地呼喊出内心的渴望,其实女人的宿命都是一样的。“首如飞蓬”的女主人公无悦己者,懒于梳妆,任自己的生命渐渐枯萎。“独身女人”虽天生丽质、肌肉健美、身材窈窕也一样凄冷孤寂。再完美的肉体没有与爱人的心灵与肉体的切实应和,都是没有热度和激情的。没有“你”的接受,“我”是一个平面而不是活生生的立体的丰盈的生命,没有“你”的確认“我”是不确定的。任一切凌乱不堪,任自己慵懒寂寞,在寂寞中无奈凄婉地自我迷恋欣赏,任思维自由驰骋,在不堪无序中“自由自在”地入眠。寂寞孤独中自恋自赏自慰,无奈绝望中亦有自信的张扬挑逗和兜售,然而“你不来与我同居”。每一句“你不来与我同居”以富于刺激性的语言向凌驾于世人之上的道德发起挑战,代表着对爱的呼唤,对解放人性的渴望。但一切也因这一句呼喊,让人不得不清醒地面对无奈的现实。“你不来与我同居”的现实让一切都成为一个人沉溺于幻想与想象的内心独白,成了无能为力的愤恨与自欺自慰。肉体与心灵的双重饥渴仍无法解决,爱欲仍无法实现,只因“你”的缺失。想被强有力的男性征服,然而只能孤芳自赏,在幻想与现实的交缠中想象一个人的苦与乐。这一切“使现代的鸣唱充满了古典式的‘闺怨情调”,使女性意识里深深包裹着更为复杂的闺怨情结,而伊蕾的女性意识最初觉醒也体现为一种“突围表演”,她本能感到“我被围困,就要疯狂地死去”。事实上女性从古至今一直处于被围困之中,突围不成,亦不可能决绝地疯狂死去,在重重围困中及短暂青春流逝的恐慌里,抒愤等待并自伤自怜自赏自恋。

虽然时至今日,女性已获得很大解放,社会地位也有很大提高,各个方面都有很大改善,然而女性始终不能摆脱其弱者地位及自身的局限,无法驱除其弱者本质。虽然可以“我欣赏我吸烟的姿态,具有一种世界性美感”,但生理和心理都决定了她们弱者的宿命,感性地视爱情如生命,天性害怕孤独寂寞,哪怕寂寞有时候会在烟雾里变得很甜蜜。她们也一直呈现出自信与自赏,在自我审视中自信是“一个具有创造力的精神实体”,但她们的美丽与女性的本质都需要得到男性的确认,接受、赞许、欣赏、接纳,甚至是映衬及温暖的抚慰。生命是一场被装饰的盛大的孤独,男性是她们实现两性和悦情爱的不可缺失不可替代的唯一的对象。然而,被围困的现实及对羞涩含蓄、灵肉分离柏拉图式的爱欲的不满,对热烈自由灵肉统一的强烈追求及其实现的艰难与无望,使她们的渴望在现实中不免碰壁破碎绝望,而心生幽怨愤恨。希望又绝望地哀叹等待、渴求而又无能为力,这或许就是她们即使有女权主义、女性意识先锋华丽的外衣加身,也无法掩盖其时隐时现的幽怨实质。因为缺乏另一性主体的共鸣与共振,在现实的既定与围困里,她们疯狂而又无奈的反叛,不可避免沦落为一种姿态一种表演,只能“独来独往,充满恐惧”,虚弱寂寞而孤独苍凉。

参考文献:

[1] 龙泉明,赵小琪.中国新诗名作导读[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

[2] 罗振亚.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3] 旺剑钊.二十世纪中国的现代主义诗歌[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

[4] 伊蕾.伊蕾诗选[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0.

作 者:郭永珍,广西北海北航北海学院讲师。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猜你喜欢
反叛
文学的真诚与严肃
论架上绘画的跨界与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