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从莫言的经典作品出发,本文在叙事、抒情、视角、时序和意象等五个方面,关注莫言对“高密东北乡”的创造。本文将结合文艺理论与主观阅读感受,简单抒写对莫言作品叙述与抒情之美的见解与体会,也希望为读者找寻当下文学创作的实践方向。
关键词:莫言 叙事 抒情
莫言是中国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的意义自然不言而喻。本文将结合文艺理论与个人阅读感受,简单抒写对莫言叙述与抒情之美的见解与体会,也希望通过对莫言作品粗略的文本分析,让更多的读者了解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世界。
一、叙述的迷惑
一名作家的创作必然不可避免地受到生活经历的影响。《红高粱》里面的“我爷爷”“我奶奶”“罗汉大爷”,虽然不可能是莫言真实的祖辈,但是必然寄托着莫言对家乡父老的记忆。而故事中的种种叙述孰幻孰真,恐怕你我也很难说清楚。作家与叙述者、主人公之间想象的递进与叙述的递归有待每一位读者去亲自感受。在短篇小说《木匠与狗》中,莫言设置了五个讲故事的人——全知全能的叙述人讲述了管大爷给钻圈讲故事,钻圈又给孩子们讲故事,一个听过的小孩儿写下了这个故事的故事。管大爷是第二个叙述人,他要讲“木匠与狗”的故事,但只开了个头,就讲到自己的父亲管小六身上去了。在管大爷讲故事的过程中,钻圈爷爷又成为第三個讲故事的人,他为了说明志气的重要性讲了老舅爷王敬萱的故事。钻圈是第四个讲故事的人,他给树下的孩子们讲了“木匠与狗”。最后,一个听故事的孩子成了第五个讲故事的人,“我”则为读者们讲述了“木匠与狗”的故事。这样的回旋往复让“木匠与狗”的面目变得不可考证,也让真实与虚构变得纠缠不清。无独有偶,莫言在《蛙》中也曾用到过类似的笔法。小说的第一到四部都是叙述者蝌蚪生活中“真实”发生的事,而第五部则是蝌蚪所创作的话剧《蛙》的文本。蝌蚪本身是一名作家,打算写一部以姑姑的一生为素材的话剧。但他在与杉谷义人写信交流,讲述姑姑的故事的过程中,既交代了他姑姑的事迹,也提及了他的全部创作内容。二者相互承接,联系紧密,逻辑能力不强的读者很难分清。再加之,《蛙》本身以莫言的姑姑为原型,并且以一个亦正亦谑的戏剧结尾,这多重的想象嵌套,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习惯上,人们常把叙述者等同于作者,然而如果把叙述者与作者混为一谈,我们就难以把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作者的理想、想象力与作者的实际道德、人生态度区分开来,难以体会作者在文学艺术作品中所营造的独特审美世界。每一位文学作品的欣赏者都应在阅读中提升自我的文学审美能力,以收获更好的阅读审美体验。
二、变幻的视角
视角因叙述者观察故事中情境的立场和聚集点而区分。虽然叙述视角理论上的区分很明显,但在具体作品的实践中,人称和叙述视角往往有着丰富的变化与交融。
《生死疲劳》的主要叙述视角是从大头婴儿蓝千岁的角度出发,回忆了地主西门闹数次转世,为驴、为牛、为猪、为狗的种种波折,但中间也插有大量蓝解放关于“它们”和自身生活的追忆,结尾处更是添加了蓝解放与大头儿的朋友“莫言”对故事的补充。莫言通过多个人物的感知完成了整个《生死疲劳》的讲述,《生死疲劳》属于内视角叙述。蓝千岁和蓝解放等人作为叙述者兼角色,既可以参与事件过程,又可以离开作品环境面向读者进行描述和评介,这双重身份使这些角色比作品中其他角色更“透明”、更易于理解;同时,他们作为叙述者的视角受到了角色身份的限制,不能叙述本角色所不知道的内容,这种限制也造成了叙述的主观性,如同绘画中的焦点透视法,可以产生身临其境般的逼真感觉。实际上,更为典型的内视角叙述作品是芥川龙之介的《筱竹丛中》和金庸的《雪山飞狐》,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对同一事件不同的叙述,会影响他人对于事件真实性的把握。《透明的红萝卜》的主人公黑孩在全文中没有一句对白。作者更多的是通过对于贫苦生活的客观描写,表达现实的苦难、心理的压抑、美好的憧憬、透明的幻觉。小说的叙述细致全面,对主次人物均有细致的描写,属于全知视角叙述。在这里作者的笔触完全不受任何视角的限制,叙述者如同无所不知的上帝,了解过去、预知未来、进入人物内心……在《檀香刑》的“凤头”和“豹尾”部分,作者用内视角,分别以孙眉娘、孙丙、赵小甲、钱丁的口吻,写了檀香刑的前因后果,帮助读者感受不同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中间的“猪肚”部分,则采用全知视角,讲述了钱丁上任很久之前的故事,对整个“檀香刑”故事的脉络进行了更为细致的雕刻。虽然小说《红高粱家族——奇死》中,隐含着一个叙述者“我”,但是实际上它是从与故事无关的旁观者立场,进行全方位叙述的,属于第一人称外视角叙述。然而在结尾,作者却发表了带有典型全知视角色彩的评论:“你高举着它去闯荡你的荆棘丛生、虎狼横行的世界,它是你的护身符,也是我们家族的光荣的图腾和我们高密东北乡传统精神的象征!”由此可见不同叙述视角在实际作品中的交融。像《檀香刑》《红高粱家族》这样综合运用各种叙述手法的例子,在文学作品中实际上更为常见。
三、追忆与畅想
通常人们相信,自然的叙述顺序应当是文本时间序列与故事时间序列一致。但文本时间序列与故事时间序列之间还存在种种不一致的情况,比如逆时序,由此便会产生种种丰富多彩的叙述话语。
将时空的顺序随意打破,重新进行拼接是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所擅长的。比如,《蛙》的故事时间只是“我”与杉谷义人几次信件交流的过程,却在数封长信中将姑姑离奇的一生铺展开来,既写了姑姑过去的情况,又将姑姑的现状与未来的打算一一交代,极大地扩大了小说的文本时间。比如,《红高粱》的故事时间只是“我父亲”随“我爷爷”去胶平公路伏击日军汽车队,但在叙述中却穿插了奶奶出嫁、罗汉大爷之死等早已结束的事件,极大地丰富了故事的真实感与厚重感。再比如,《丰乳肥臀》从上官鲁氏的难产开始讲起,一点一滴地介绍上官家儿女的人生,到了第七卷,却笔锋一转,回到光绪二十六年,介绍上官鲁氏的闺中生活以及她借种生子的无奈之举,为上官儿女们的传奇人生补充了一个荒诞的开始。
莫言的作品当然受到很多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但是这种叙述中的回忆与畅想却是人类文学共通的东西。英国女作家杜穆里埃在《蝴蝶梦》中成功地塑造了一个颇富神秘色彩的女性形象——吕蓓卡。此人于小说开始时即已死去,除在倒叙段落中被间接提到外,从未在书中出现过,但却通过多数人的回忆,时时处处音容宛在。小说中的另一女性,即以故事叙事者身份出现的第一人称“我”,虽是喜怒哀乐俱全的活人,实际上却是处处起着烘托吕蓓卡的作用。另外,全书第一章开始是对烧毁的曼陀丽庄园的梦境描写,强调“曼陀丽是座坟墓,我们的恐惧和苦难都深埋在它的废墟之中”,但直到最后一章才揭示我们恐惧与苦难的根源和曼陀丽庄园被烧毁的真正原因,虽是典型的倒叙却无时无刻不抓住读者的眼球。再比如《追忆似水年华》第一部第一卷《贡布雷》,在长达133页的详细叙述中交代了“我”昔日在贡布雷度过的美好时光。但只有认真读完全篇之后,我们才会发现一切的追忆都发生在某天天色徐明,“我”似醒非醒的短暂朦胧之时。这便是叙述中典型的变慢时距了。
四、沉重的寄托
多年以来,莫言一直勤恳地耕耘在高密东北乡这片沃土上,以笔为犁,播种着一个时代的无奈与酸涩。他的笔下有对中国当代社会的深刻反省,有对勤劳朴实的劳动人民的热情讴歌,也有对他不曾谋面的无数读者的美好期待。
多年以来,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一直未能引起外国人的关注。而《蛙》则大胆地直面这一话题,以半戏剧化的文人笔触向中外读者传递了这一政策现实下中国人民真实的生活狀态。因为万足共产党员和军官的身份,王仁美只能生一胎,而其他农民也仅可以生两胎,这样的政策对以多子多福为荣的传统中国人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于是,牛蛙养殖中心暗地里做着“代孕”的生意,帮那些想生孩子的人怀孕生孩子。有钱的罚着生,没钱的偷着生,政策只作为罚款依据而存在。代孕公司残忍地剥削着代孕妈妈,而了解内情的当事人因为个人利益所致,也很难切实帮助她们,并对大的环境产生影响。“蛙”就是“娃”,每个人都在“计划生育”下的中国挣扎着自己的悲哀。
关于中国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重大历史事件,莫言在小说中也多有提及。比如在《红高粱家族——奇死》中,因为饥饿,耿十八刀将供了三十六年的狐仙牌位投进了灶膛,只为“舀一瓢浑浊的热水”。还有《檀香刑》中孙丙的抗德、《红高粱》中余占鳌的抗日都展现了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普通劳动人民为家国献身的忘我情怀。
作者在作为叙述者讲述故事时,心目中必然要有一个潜在的叙述接受者。实际阅读作品的读者很难符合这种理想化的要求,尤其是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读者由于语境的差异,就与理想的接受者之间存在更大距离。现实中的读者与理想的接受者之间的差异导致了对作品误读的可能,因此读者必须尽可能地向理想的接受者靠拢,才有可能比较正确地理解作品。当然不同语境中的读者几乎不可能真正达到作者所要求的理想接受者的水平,因而形成了对文本理解的多样性。
在物质生活不断丰富的今天,年轻一代的读者已经与莫言心中的“隐含读者”相去甚远,他们很难切实体会莫言作品背后那份沉重的寄托。一个时代的苦痛将要成为史册中的尘埃,如何帮助年轻一代处理这些即将被忘却的存在依然是未知。王国维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我们当然可以有自己对历史和文学的判断,只是这种从只言片语中得到的解构历史的快感,会不会让我们失却历史的同情呢?
五、炽热的意象
我们在研究作家作品时,不能不注意到作品中出现的那些重要、特殊的意象以及由它们参与、组合而成的现象、景观。莫言作品中有许多引人注目,却又朴实无华的意象,它们是莫言文学的独特风景,是莫言文学意义的独特体现。
尿可以解构文学的神秘与高尚,可以更真实深刻地表达出民众的生命感受与生命主体态度。《红高粱》中用尿酿酒;《酒国》的结尾,作者让主人公侦察员归宿于“粪尿之家”;《野种》中,人走下冰冷的河水要用尿抹在肚脐眼上;《笼中叙事》中,刘金花被惩罚的标志性结果是她“仰面朝天跌在兔子尿”里。
乳房在莫言的小说中无处不在。《金发婴儿》中,紫荆婆婆点破了乳房的双重生命意义:“女人的奶子是男人的耍物,孩子的干粮。”而莫言在《丰乳肥臀》中则是给予乳房最突出、最集中的赞美。上官金童一生都与乳房结下了密不可分的缘分:恋乳症、雪集公子、“独角兽”乳罩专家……乳房是生命主体的不竭存在之源,是莫言对生命承受的苦难的提示和对生命韧性的赞美。
“种”不是一个一般的称呼,它是一种生命的体验或态度。在《枯河》中,小男孩被“穿花袄”的女人称为“小坏种”,他被母亲骂为“鳖蛋”,被母亲称为“杂种”;在《粮食》中,马家二婶恨铁不成钢地“骂”母亲“傻种”,骂王保管“瘸种”“王瘸杂种”;《透明的红萝卜》中小石匠“骂”黑孩“倔种”;《环球闪电》里奶奶一再骂爸爸“杂种”;《红高粱》中称我父亲为“土匪种”……“种”蕴含着向外发展、参与、进攻的欲望,散发出生命本然的、带有原始色彩的意志与力量。生命开始于一粒种子,“种”就是质朴的生命本身。
就像《蛙》中蝌蚪家乡的古老风气一样,“生下孩子,好以身体部位和人体器官命名,譬如陈鼻、赵眼、吴大肠、孙肩”,莫言笔下的意象都与我们炽热的生命本身紧密相连,它们必将在文学的沃土上萌发更多故事,带给我们更多感动。
“通过将幻想与现实、历史和社会视角的混合,莫言已经创造出一个世界。”他在叙述与抒情上的运用自如也足以证明他的大家风范。他在文学上的成功一定程度上要归于他的专心——对“高密东北乡”这块文学沃土的持续耕耘。而这可以对我们今天的文学创作产生一定启示——从身边熟悉的事物开始,努力坚持,相信每一位读者都可以在莫言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归属与寄托。
参考文献:
[1] 付艳霞.莫言的小说世界[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1.
[2] 张灵.叙述的源泉——莫言小说与民间文化中的生命主体精神[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
[3] 杨扬编.中国当代作家研究资料丛书——莫言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4] 达芙妮·杜穆里埃.蝴蝶梦[M].林智玲,程德译.陆谷孙校.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5] 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M].李恒基,桂裕芳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6] 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7] 莫言.莫言作品集[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作 者:辛芳哲,北京大学对外汉语教育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国际教育。
编 辑:赵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