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将“极花”看作贾平凹对胡蝶命运的暗示,从而以极花“虫死——花开”的生长过程对应其“心死——复生”的命运转向过程,同时也是胡蝶从“被囚者”到“自救者”身份的转变过程。
关键词:贾平凹 《极花》 胡蝶 隐喻
一、胡蝶面临的双重困境
对于还未与黑亮发生关系时的胡蝶而言,她的身体虽被整日困在不见天日的窑洞里,但想回到城市的渴望却一直支撑着她去反抗。无奈之时她也曾多次对着极花哭泣言语,觉得极花是她的特殊通讯物,它在胡蝶满载的希冀下得到神化,成为一份代替胡蝶逃离圪梁村的自由。而这些虽说是胡蝶的幻象,却足以说明胡蝶对圪梁村的厌恶,由此,她不断向黑亮强调着身份有别,从不肯屈从。但这一切也并非未能动摇她半分信念,毕竟胡蝶的“城市梦”本身就是一场无力之梦、无根之梦。
1.无力之梦——遭到冷遇的高跟鞋和被玷污的“纯净” 胡蝶在城里时曾为自己买下一双真皮高跟鞋,这无疑给了她莫大的自信,因为在她看来,这是成为“城市人”的重要证明。然而正是这个满载了她的自尊的至宝,如今却被黑亮爹一把夺走,落了个每日被拴吊在水井里,不断被放下、提出的窘迫下场。此刻的胡蝶,也像只被土隔离开的小虫,再也呼吸不到外界新鲜的空气。毕竟,在圪梁村里,高跟鞋并不高贵,而在城市中则更加如此。高跟鞋遭受的冷遇使胡蝶渐渐意识到了与城市的距离,更使她在精神上陷入困境。而就在胡蝶的精神气渐渐被肮脏黑暗的窑洞所吞噬,被绝望与痛苦击垮时,黑亮霸占了她的身体,继失去高跟鞋之后,她最珍惜的“纯净”也就此消失。哀莫大于心死,多重的打击让胡蝶彻底陷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困境,支撑胡蝶“回归城市”的支架已经被抽离,成了一场无力之梦。
2.无根之梦——虚妄一场的“城市梦” 其实,胡蝶在最初拼力抗争、不肯屈服的根本原因是她从心底认定自己根本不属于黑亮,更不属于圪梁村。但她虽然一心想逃回城市,却又一直都弄不清楚她与城市的关系,因此,对自我身份的质疑使胡蝶长期处于想要离开圪梁村却又不断企盼“星”的出现的矛盾状态之中。而依笔者看来,正如文中所描写的“挖极花热”那样,城乡发展的失衡已经使城市人和乡村人的身份、地位出现了与经济发展程度相对应的严重偏颇,所以,即使胡蝶在城里有寄居之所,她依然无法真正获得城市人的尊重和认同,更无法摆脱“被边缘者”的身份。对她来说,“城市”也许仍是一座无处落脚的海市蜃楼,她可以欣赏,可以向往,有家无乡的处境却无法使这份美好的企盼归于现实。
二、胡蝶的被囚——虫死心死
1.促成胡蝶“心死”的他者 从被拐到被强暴,胡蝶几乎一直是被困在窑里的,但她一直都做着回归城市的梦。然而,除了身心遭受的双重困境外,又有哪些因素让她不再负隅反抗,渐渐放弃了回归城市的强烈信念,像小虫一般在土壤里安眠睡去,徒留一副空空躯壳呢?在我看来,作为“他者”的老老爷、麻子婶和訾米三人对胡蝶本体的改变是有很大影响的,他们就好似三面镜子,时刻左右着胡蝶的所思所想。
首先,在“乡村先生”老老爷的指引与暗示下,胡蝶渐渐学会借助寻星来追问、探索自己的命运走向,另外,老老爷也总会在胡蝶出现新的不安、疑惑时用他的一套“道”与“德”提示着胡蝶学会妥协;其次,和胡蝶有着相似遭遇的“乡村艺人”麻子婶则经常给胡蝶讲述自己与三个男人之间的爱恨纠葛来试图让她明白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的道理,而麻子婶“剪花娘子”这一非人非鬼的诡异身份对胡蝶来说也可以算是一种让她妥协于现状的威慑;至于早已体验过城市的灯红酒绿、世事繁华并学会把自己看轻,只做个人样子的訾米,更是用自身的心路历程告知胡蝶,城市就是个大磨盘,什么都会被磨碎。总之,在这三个重要人物之中,老老爷让胡蝶看清的是心中所想所求,麻子婶让胡蝶看清的是生米煮成熟饭的既定事实,而訾米让胡蝶看清的则是无处可归、无根可寻的未来。
2.“心死”之果——“城市梦”的土崩瓦解 胡蝶初到圪梁村之时处处寒冬,她为自己的受骗、被拐感到愤怒和屈辱,唯一可以用力的只剩下在墙上刻道数日子的指甲;她曾尝试着逃跑,但皆属徒劳,于是胡蝶只能倔强又畏惧地蜷缩在墙角一隅。在失去了“城市梦”的支撑后,胡蝶更是在周遭人的影响下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慢慢心死的她正如同适应了土壤湿度与温度的小虫一般,身体已疲乏地不能动弹,精神也被黑暗侵蚀得千疮百孔。在“灵”“肉”皆被束缚的双重困境里,麻木的胡蝶像渐渐入眠的虫,她将自己葬身于圪梁村的土壤里并放弃反抗,只留下一副僵死的躯壳。小虫已在土里睡去,胡蝶的心也死了,死在了逃不脱的肚腹里,死在了逃不出的圪梁村,而她的纯净和对城市的希冀,再也无法回来。极花非花,极花是虫的坟墓,是没了“灵”的僵死之躯,是胡蝶的悲歌剪影,是她土崩瓦解的“城市梦”。
三、胡蝶的自救——花开复生
极花的根是虫,虫死方能花开,虫的躯体为花提供空间和养分生长成活,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花的一瞬绽放也是虫的一刻复生。那么对于已经“死”过一次的胡蝶来说,兔子的出生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另外,文中写到,胡蝶在被强奸后的第六天,她曾觉得她已经死了,她的坟就在黑亮的肚腹里。也是在同一天,她被放出窑洞后,又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出了坟墓,像是个再生人。由此可见,身体的自由对胡蝶而言仍是十分重要的,但又是什么比身体自由更重要的东西使得胡蝶在最后放弃了逃离圪梁村的机会呢?
其实,这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在于胡蝶与兔子之间的羁绊。当胡蝶允许兔子借着她的躯体成活的那一刻,胡蝶的“自救”行动就已经开始了。自从她失去了最宝贵的“纯净”而变得一无所有后,是兔子使她重新找回了生命的意义,走向重生。她对兔子的情感使她对自我的认知逐渐清晰,更使她在最后基于自我的意志重回圪梁村。兔子不仅成了胡蝶对圪梁村的念想,更是胡蝶自我存在价值的证明,而这一点在文中早有暗示,如文中多次提到的“星”。这个意象本身就包含着帮助迷失的人们进行自我定位、指引方向的含义,胡蝶更是在老老爷对星图的解说下渐渐习惯了通过观星来寻求归属。但就在两颗星同时出现的那一天,胡蝶感受到的却是极度的悲伤和羞愧。她曾称肚子里的孩子为孽种,是黑亮对她的罪恶和自己对黑亮的仇恨的产物,她甚至还曾谋杀、诅咒肚子里的孩子,可到了后来,胡蝶对兔子的态度彻底得到了改变。她会在看到旧炕土上长出的新芽子的时候可怜起自己的孩子,会让黑亮拿走隔着的木棍并主动献出自己的身體,会因黑亮去訾米家去得久而吃醋,甚至渐渐地,她再听不见白皮松上乌鸦排泄的声音,也习惯了狗叫和毛驴打喷嚏的声音。可见,胡蝶的“灵”因为与兔子之间的牵绊,不再飘忽在城市的上空而是开始贴近圪梁村。兔子成了胡蝶定位自己的星,是对兔子的母爱唤醒了胡蝶的情感机制,继而帮助胡蝶获得了她渴求已久的对自身价值的肯定。
兔子终于让胡蝶在圪梁村寂寥的夜空上看到了寻寻觅觅却不得见的为自己而亮的星,找到了对自我身份和归属问题的答案,因此,黑亮在胡蝶的身上种下的“罪恶”——兔子的诞生,也可以说是在另一个意义上使胡蝶获得了新生。在暴力、罪恶中诞生的“恶之花”借着胡蝶的身躯存活下来,成了救赎胡蝶的药,正如同借着小虫的躯壳怒放于盛夏之中的极花。“灵”“肉”合一,困境不再是困境,而是胡蝶为自己选择的归属。
极花非花,极花是虫的灵未燃烧完的灰烬,是从罪恶和仇恨里长出的生命,是兔子,是胡蝶的药,更是胡蝶落下的根。正如贾平凹在后记里说的,极花“在冬天里是小虫子,而且小虫子眠而死去,而在夏天里长草开花,要想草长得旺花开得艳,夏天正是好日子”。
四、结语
在兔子出生之前的这一阶段,胡蝶的“灵”始终飘忽在城市的上空却无法落地,胡蝶的“肉”只能被紧紧捆绑在圪梁村,因此无论是胡蝶的肉体还是精神,都可以说是被圪梁村禁锢了的,胡蝶是个彻彻底底的“被囚者”。而在被囚的过程中,与“高跟鞋”“纯净”相连着的“城市梦”的破碎令她“心死”,但兔子在自己体内的孕育成长却使胡蝶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归属问题并在最后选择回到圪梁村以作为对这一问题的解答。老老爷曾经对胡蝶说,村子里每个人的星只有在死后滑脱时才能看得到,然而胡蝶却在活着的时候同时看见了属于自己和兔子的两颗星,继而改变自己,走向“复生”,這与极花经历的从“虫死”到“花开”的生长过程不谋而合。胡蝶主动放弃了无法再实现的“城市梦”,兔子则成为胡蝶于困境之中得以自我救赎的重要之“星”,这是一次脱胎换骨,更是一次自我促成的命运转向,而在胡蝶所经历的这一心路历程的背后所隐藏的则是贾平凹对乡村正在被城市侵蚀问题的担忧。
参考文献:
[1] 唐伟.恶之花结出强扭的瓜——评贾平凹的《极花》[J].艺术评论,2016(6).
[2] 魏晏龙.星光叹蝶影 彩纸挽花魂——论贾平凹长篇小说《极花》中的三个隐喻[J].西安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8).
[3] 宋金波.极花是朵什么样的花[J].支点,2016(7).
作 者:郑妍,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文艺与新传媒。
编 辑:赵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