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以见骨,道以明心

2018-03-31 09:13李佳晓
新教育时代·教师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节操志趣滕王阁

李佳晓

《滕王阁序》除去文学审美,还应有儒、道思想交融的深意。其中既有从志趣、节操两方面对儒家情怀的表述,也有从风骨、心境两方面对道家生活表示向往。儒家为进、道家为退;儒家为显、道家为隐;儒家为入世,道家为滋养。

一、物遇不平而鸣,诗以“多舛”而歌

《滕王阁序》的文字洋溢着大唐文化的气度,也只有唐代文人可以吐纳如此大气磅礴的文学灵感。王勃幸运地出生在这样的时代,于家教中饱受诗书礼乐的熏陶,加上自身对世界的敏感和对文学的天赋,成就了他作为初唐四杰之冠的地位。 然而福祸相倚,否泰相承,在诸多的顺境之外,王勃亦有着诸多不幸的遭遇。王勃的祖父是隋代学者王通,但王勃的父亲却因王勃的获罪而牵连被贬;仕途中,王勃早年及第,两次为官,但其每次出仕都以祸事做结,以致险些丧了性命;声望之上,王勃的诗文于当时便已名满天下,但其卻有过因为生计窘迫而求助他人的经历。顺境与逆境的交织,使王勃对人生多有感慨,而《滕王阁序》恰是这种感慨的集中抒发。

一般认为,《滕王阁序》创作于唐高宗上元二年(公元6 7 5年) 。是时,王勃已被贬为布衣之身。 其南下交趾,只是为了探望同遭贬谪的父亲。其间路经南昌,幸遇当地官员摆酒设宴以庆重阳,才有此文跃然纸上。王勃作《滕王阁序》时,身后是悲喜交杂的往事,面前是山海相隔的旅途。但王勃却在文间流露出一种信念,即面对坎坷的命运时,依旧用豁达的情怀来继续生活。 这种信念的背后,有着形上哲思的支撑。

唐代的哲学,以佛家思想文化独盛,与佛家相比,儒、道二门显得黯然寥落。 然而儒家的教化并未断绝,道家的洒脱亦在延续。儒门有韩退之续仁义之道于孔孟之后;道家有成子实注老庄经典成重玄之理。在大师之外,儒、道之哲理亦在悄然承传,只是其传承有着唐代的独特形式,即以诗歌论说先哲之情怀,以美文抒发士人之向往。《滕王阁序》,字不满千。 以文法观之,其字字珠玑无需多言;以哲理观之,其传承立意亦不简陋。

二、安贫以修身,知命而从心

儒家以修身为本,修身境界有圣人、君子之分。 圣人致广大而尽精微,从心欲而不逾矩,其境界易言表而难修成,故孔孟亦不曾以圣人自居。 君子境界虽不及于圣人,然其上达之志、仁义之节,可言、可行、可赞。故孔子论及君子之道时,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之说。《滕王阁序》中,王勃虽自谦为一介书生,然其志趣所向,节操所贞,全然是儒家君子的范式。

儒家志趣,在于诚意正心以修善其身,齐家治国而兼济天下。《滕王阁序》言:“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三尺微命,是谓人较天地之渺小;一介书生,是言位较权贵之卑微。 人微言轻,然志趣却如九天之长虹。初唐时代,边境未定,民生未安。仁者之志,当于马背之上追亡逐北,以平四方之兵乱;当于庙堂之下献策答问,以抚九州之疮痍。

孔子曾言:“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王勃虽言在请缨投笔之军旅,但志在杀生成仁之抱负。王勃在请缨无路时,只能将投笔之情寄于诗文之中。 此种寄托,既有时运不齐之无奈,但更有坚守志趣之觉悟。孔子曾言:“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志趣能伸张时,当以乘风破浪之势施展抱负;志趣受到压抑,则当愈挫愈奋、九死未悔。故言:“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君子穷时,方能愈坚青云之志;小人若穷,则其志多变而无操守。 由此可见,高远的志趣与坚定的节操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

《滕王阁序》言:“ 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 孟尝志趣固然高洁,然若不能克己尽仁,便空有兼济天下之抱负;阮籍行状虽为猖狂,但其面对纲常崩坏,亦会有走投无路之痛哭。在王勃看来,孟尝清高而不重实务,阮籍悲愤而不尽人事。惟有一以贯之以仁义之道,笃守之,力行之,达而不骄,穷而不馁,方才是君子的节操。

安贫而通志趣之高远,达人而知节操之恒久。立志趣,守节操,而后能乐天知命。 故孔子曰:“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志趣、节操皆是儒家君子之情怀,《滕王阁序》一文对此多有倾诉。

三、道法以本真,超越而自然

相对儒家致力于仁义教化,道家更关注生命的本然。尽管老、庄思想存在着差异,但是两者都试图在“意义”之外另辟蹊径,以求生命困境之解脱。 王勃作《滕王阁序》时,身遭贬谪,流于南海,浪迹江湖,作客他乡,其形也匆匆,其言也忿忿。然于牢骚惆怅之中,却有洒脱之气洋溢文间,其风骨栩栩,心境翩翩,尽显道家神采。

道家风骨,在外显为逍遥,于内化为心斋。《滕王阁序》言:“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以无心观之,宇宙无穷而天人相通;以有数。”有心观之,盈虚有数而忧从中来。 从道家看来,荣辱皆是外在,心境向往超越;在王勃看来,与其嗟叹时运,不如寄情天地,所谓“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便是这种心境的写照。儒家极重仁义之责,故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壮举;道家提倡清静无为,但其以无心为旨,对此并不强求。“杨意不逢,抚凌云不逢听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众,亦爱惜自身;既遇知音,亦无所羁绊。凌云流水,皆是生命之乐,而不强求共鸣,自得其乐,方是道家心境。

王勃作《滕王阁序》时,年虽不及而立,然其已遍尝世事辛酸,故而有言:“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东隅者,建功立业之机遇;桑榆者,相忘江湖之洒脱。 当世之时,志趣犹在却机遇已逝,心境逍遥而洒脱非晚。故抑志趣而游逍遥,虚心斋以待明日。于此取舍之间,君子情怀化为逸者心态。 天若再假其数十年岁,则其中之儒、道交融,必愈加清晰可见。然天妒英才,文华永逝,发掘其儒、道和合之哲思,惟赖今人详加揣测。

四、儒以见骨,道以明心

儒家亲亲仁爱,道家清静无为;儒家刚健自强,道家贵柔重反;儒家兼济天下,道家珍爱其身。 儒、道不同,如是等等,故冲突亦在所难免。 然儒、道皆出于先秦乱世,皆有经典长期传承。 同出乱世,故有相似之关切;同有传承,故能影响之不绝。秦汉以降,儒、道于冲突中融合,于交织中对话。故士人哲思行状或儒或道、时儒时道、亦儒亦道,皆不为奇。《滕王阁序》一文亦是如此。

其一,儒家为进,道家为退。《滕王阁序》言:帝阍宣室,“ 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天人功名,士人多为其欣欣所向。儒家以济世为怀,济世又常需功名为佐,故儒家催人进取。 然帝阍高远,宣室难登,能献策庙堂者实为少数。

且高居庙堂,劳神苦思,不若曳尾于涂中而保其本真,故道家劝人退让。此即是说:得意时,可用儒家志趣仕进;失意时,可凭道家心境退隐。儒、道思想和合即是教人在进退上收放自如,化解进退两难的困境。在这两难困境的化解中,进退虽表现为两个方向,但其都是人生价值的实现,进退的区别只是实现人生价值的不同方式。 如此异中有同,同中有异,二者思想的和合方才引申出第二层意味。

其二,儒家为显,道家为隐。《滕王阁序》言:“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云间。” 日下长安,报国之所向;云间吴会,神游之所归。报国之志,显于日下;神游之心,隐在云间。报国与神游可并存于一心,儒、道之哲思亦可同存于一体。此即是说,儒、道为一体之两面:儒者如乾,道者如坤;乾者自强,坤者厚德。儒者为显,道者为隐;显者不彰,隐者不昧。于进取时,虽以儒家志趣显露于外,但其道家风骨隐藏于内;于退讓时,虽以道家心境包容万物,但其儒家节操始终未消。儒、道思想和合即是将儒、道视为一个整体,这个整体表现为显隐两面,而和合于人生价值的实现之中。这里与其说儒家为显,道家为隐,不如说是将显的一面命名为儒家,将隐的一面命名为道家。其实,显隐本是对立中的和合一体,儒、道也在争鸣中得以互为补益,故而《论语》有超然的曾点气象,而《庄子》亦假托颜回代言坐忘。儒、道和合不仅使人化解进退两难的困境,也使人在“显”中读懂“隐”的玄妙,在“隐”中明白“显”的意义。“显”的意义在于开拓事业,“隐”的玄妙在于滋养生命。由此,人生价值便在开拓和滋养中得以全面实现,而这也是儒道思想和合的第三层意味。

其三,儒家为开拓,道家为滋养。《滕王阁序》言:“请洒潘江,各倾陆海。” 此句虽为行文之结语,其意是说希望在场诸君各显其能,表现出潘岳、陆机那样的才华,为滕王阁之宴多奉献出一些美文佳作。然而纵览全文,此处亦可发挥出儒、道思想和合的深意。 陆机、潘岳皆是西晋大家,《诗品》曾言二者:“陆才如海,潘才如江。”

二人文章各有特点而不分伯仲,其生活态度亦各有所爱。《晋书》记载陆机有“ 服膺儒学,非礼勿动 ”的儒者行状;而潘岳的《闲居赋》则表达了他“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以养拙”的道家心态。我们认为,儒、道二家对人生的意义亦是各有所长。

儒家重实务,勤开拓;道家喜玄思,多滋养。生存之奋斗离不开儒家的志趣与节操,生命之体验少不了道家的风骨与心境。 由此观之,儒、道二家惟有相得益彰、和合一体,方能给今人以完备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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