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汶陕
(新疆师范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 新疆乌鲁木齐 830017)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孔子的仁者爱人思想在汉代以后成为社会的伦理价值原则和行为标准,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中华文化经过两千多年的文化积淀,已经深深融入中华民族的血脉之中,文化自信应该是每个中华儿女的共识。在当今物质文明极大丰富,世界交流极其普遍的情况下,我们需要重新思考中国传统文化与社会现代化的关系。揭示传统文化中的仁者爱人思想与现代的交融不仅成为对孔子思想研究的任务之一,同时也是提升我们文化自信的重要途径。
孔子名丘,字仲尼,鲁国人,生于公元前551年,是我国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在春秋时期作为一名儒的孔子面对礼坏乐崩,痛心疾首,大呼“恢复周礼”,并提出以“仁”的思想来诠释礼。早期的仁主要是指“爱亲”,即爱自己的亲人,孔子将爱亲的思想发展为“泛爱众”,不仅要爱自己的亲人还要爱周围的人,像爱自己亲人一般去爱他们。礼,是对个人具有外在约束力的一整套习惯法规。在战乱频发的时代,人们对礼提出了质疑,为了加强人们对礼的信念,孔子把礼解释为亲子之爱的生活情理,这样礼便成为人们的内在需求,礼也就开始从属于仁。周朝建立了血缘制和分封制,使得人们以家庭为单位,上下等级分明,秩序井然。同时内化了“仁”的礼成为维持等级制度的外在准则和内在心理需求。对于孔子的人文主义思想,可以从个人修身、家庭和谐以及社会价值观念这三个方面去分析。
随着周朝政治体制的逐渐瓦解,伦理体制也出现了危机。面对礼坏乐崩的局面,孔子提出“仁”的思想,以挽救人们的“信仰危机”。从周公的“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开始,出现“敬民”思想,人们的视线由外在的神秘的力量转向自身。而孔子的“仁”的思想,则是这一转向的系统化。对于仁的思想,孔子并未给出系统论述。虽在《论语》中出现一百多次,但每次的意义和内涵各有不同。所以对于“仁者爱人”的理解,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第一种观点认为“人”字具有阶级性,是专指士大夫以上的统治阶层,他们认为孔子是服务于统治阶层,所以基本的德行是针对贵族而言。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人”就是指民,从“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论语·乡党》)可以看出孔子对于人没有因其地位的高低而有所偏见。对于仁的指向性也存在着分歧,一类观点认为,仁首先要自爱然后才会爱他人,所以爱人先从自己开始。另一类观点则认为,仁是指向他人的爱,如陈来曾说“从仁的伦理本质上说,仁代表指向他人的爱。这种爱是个人对他人的爱,而不是指向自己的爱。因此,就道德修养而言,可以说仁的实践是属于为己之学,但就伦理关系而言,仁代表指向他人的伦理,他者的伦理。因此,仁正如其字形从人从二一样,其本身就预设了人与他人的关系,并以此为前提。所以一切的伦理都是面对他人的世界,是对人与人关系的原则,而仁是儒家哲学中最重要的他人伦理和关系理论。”[1](P78)
孔子很在意个人修养的问题,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非常注意,比如饮食,他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錼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论语·乡党》)饮食是修养体现的一方面,它包括我们每天的一日三餐,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孔子看到了人们一般生活方式的不合理性,并提出了适当的行为原则。另一方面是关于“言语”的问题。孔子是极为谨慎的。“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论语·子罕》)“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言是指主动去说,语是指讨论。孔子很少主动去说“利”“命”和“仁”。孔子不去讨论反常、勇力、叛乱和鬼神。对于说不清的神秘的事物,孔子从来不去讨论。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仁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成中英先生曾指出:“克己以一个超越革新的过程,克己而后能把人的社会性与相关联性建立起来,此即为复礼的功夫。”[2](P32)人作为人的本质是仁,仁是一种自发的内在感受而化成的外在行为。“为仁由己,而由仁乎哉?”“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刘清平曾说:“即便对于从事像礼乐这样具有宗教性内涵的仪式活动,决定性的因素也首先是从人的内心深处是否真正怀有‘仁’的信念和感情”。[2](P96)孔子要求人们依靠自己的理解和实践去实现仁,使自己的行为符合礼的要求,强调行仁的自觉性。对于“克己复礼”的解释一直存有争议,大多数认为应译为“克制自己的欲望以符合礼的规范”,杜维明先生曾指出:“孔子这一概念不是意指人应竭力消灭自己的物欲,反之,它意味着人应在伦理道德的范围内使欲望获得满足。”[3](P4)这并不是一种消极的应对而是一种更为积极的选择。在当代社会中,法律和道德规范着人们行为,它不是压抑人的条框,反而是使人获得更多自由的途径。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对于孔子来说,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其独特性,他也只是到了七十岁才可以“随心所欲,不逾矩”。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论语·里仁》)忠恕之道是孔子仁学思想的一部分,《论语》中多处涉及。忠对人,恕对己。“忠恕”形成中国传统思想中的修身之道。子贡问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论语·雍也》)修身有很多层次,先做好自己再去帮扶别人,这叫“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做到这个基础之后再行“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修己以安百姓”,这就是一种担当和责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论语》中出现过两次,一则是:“子贡问曰:‘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这是说要由己推人,由自己联想到他人,这叫做“恕”。“恕”字拆开来看便是“如人之心”,意谓推己及人,把自己推到他人之境,推想别人之心,量度他人之苦。另一则是: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论语·颜渊》)在这一则对话中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对于如何对待宾客,一个是如何对待百姓,并给出指导性的答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以理性的角度去分析,自己不愿承受的,就不要施加于他人。保持节制、冷静的态度,是人们极易去遵循的。
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相对更为积极的一个选择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曾子曰:“为人谋而不忠乎”(《论语·学而》)把忠字拆开来看就是“中人之心”,意谓忠于本心尽心待人,即以己之力为人谋事,忠于职守。古人用“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来阐释忠,就好比一个人要豁达也会使周围的人豁达,一个人去爱他人,他人也会爱己一般。这是一个人向上的力量,要求每个人尽自己的能力去建设自己,帮助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基本的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换位思考的消极性原则。“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则是积极性原则,此二项均要求人以个人的修养去帮助他人,以己之力,造福四方。把关注点放在人身上,表现了孔子的人文主义的思想。
在中国的历史上对于人性的问题,一直是人们关注和讨论的热点之一。比如有孟子的人善论、荀子的人恶论、董仲舒的性分三等论等观点。孔子认为人是向善的,后天的环境对于人的影响很大,所以人要学习、要克制、要自觉,因此君子有三戒。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论语·季氏》)修身不只是古人的自我要求,在现代依旧如此。通过践仁来达到修身就是回归本心的过程。在《论语》中有多处地方“人”与“仁”互为通用,在《雍也》篇中:宰予问道:“仁者虽告之曰:‘井里有仁焉’其从之也?”这都体现了“仁”是“人”的内在本质。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孟子·告之》)看到有小孩往井边爬,会有恻隐之心,这是良知。子曰:“仁有三,与仁同功而异情。与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与仁同过,然后其仁可知也。仁者安仁,知者利仁,畏罪者强仁。”(《论语·里仁》)对于爱他人这件事,很多人的行为都很相似,但是出发点不同:一是安于行仁,二是为了利益而行仁,三是勉勉强强而行仁。三者都能达到仁的效果。仅从效果上看,是看不出它是属于哪种仁的。只有在行仁时遇到了挫折,这时候就可以看出它是属于哪种仁了。真正的仁人,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安于行仁;自以为是的人,看到有利可图才去行仁;害怕犯罪受罚的人,是迫不得已而勉强行仁。虽然都达到了仁,但其出发点不同,意义也就不同。
从以上观点我们可以看出,行仁是内在心理与外在行为的统一,即发自内心的真正流露爱人而去行仁,正心诚意。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子曰:“刚、毅、木、讷近仁。”(《论语·子路》)因此,无论在古代还是在现代,仁者爱人都是自发的并且具有指向性,都是回归本心,从自己的修身开始逐渐做到“随心所欲,不逾矩”。它代表的是一种由对外界的关注转向对自我的关注的人文主义精神。
对于外界神秘力量的关注逐渐减弱之后,人们开始关注自己生活的环境。李泽厚先生曾指出:“注意它的特征在于:把‘人’或‘仁’的根‘本’建立在日常生活即与家庭成员的情感关系之上。”[4](P33)对于仁的思想要求从爱自己的父母做起,这从另一方面来说,它达到了以安小家来安大家的社会理想的构建。小家的家庭次序,规范了人们的行为,从而形成社会的次序和伦理本位。
《礼记·大学》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孔子认为无论是平民还是帝王,每个人都是家庭的一员,所以孝悌是个人修养的基本的德行,古语有云:“一家仁,一国兴仁。”子曰:“孝慈,则忠。”(《论语·为政》)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鲜者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论语·学而》)在古代,血缘关系起到了维护社会稳定的作用。“孝悌”成为一个家庭和社会等级制度的纽带,家庭也成为伦理道德的基础建设点。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天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爱于父母乎!”(《论语·阳货》)这段著名的“三年之丧”是由孔子出色的弟子宰我提出来的。在当时礼坏乐崩的社会背景之下,各家学派纷纷著书立说,而与儒家公开对立的墨家便提出与儒家截然相反的观点“节丧”,公然反对儒家的厚葬行为,认为这是奢靡之风。墨子对于孔子提倡的“礼”提出批评,其实只是看到了礼的表象,而孔子的实际目的则如李泽厚先生所说:“孔子把‘三年之丧’的传统礼制,直接归结为亲子之爱的生活情理,把‘礼’的基础直接诉之于心理依靠。这样,既把整套‘礼’的血缘实质规定为‘孝悌’,又把‘孝悌’建筑在日常亲子之爱上,这就把‘礼’以及‘仪’从外在的规范约束解说成人心的内在要求,把原来的僵硬的强制规定,提升为生活的自觉理念。”[5]
子曰:“入则孝,出则悌”(《论语·学而》)何为孝?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孔子从侧面解释道:“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论语·为政》)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论语·为政》)养父母、供吃食,这还算不上孝。真正的孝是:“无违。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论语·学而》)孝悌的思想表明真正的孝不能仅停留在形式上供养。孔子认为在世的时候,按照应有的规范对待父母、敬爱父母,离世之后,按照应有的礼数埋葬父母,这才算是孝。这里的礼,不单是指人们的行为规范,更重要的一层意思是人们对于亲子之爱的生活情理的一种外在的行为。
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孝悌对于国家秩序非常重要。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论语·为政》)对于统治者来说,为政先要做到孝敬父母。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论语·学而》)谨慎地对待父母的死亡,追念祖先,自然会导致老百姓归于忠厚朴实。对于现代而言,也是同样的道理,一个单位、一个城市、一个国家,若领导人惟尚孝亲爱人之风,民风也会朴实。
从自身的修行到对于身边人的关注,这是对于人的价值的发现。在一定程度上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更为巩固的社会结构模式。并且将礼释为亲子之爱的生活常理,也就是将仁内化到礼之中,成为人们自觉遵守的规则。这一阐释的提出,不仅使对于礼的遵守成为人们的自觉行为,也使得道德成为人们更高的追求,是人文主义的一种发展。
从周公提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之后,“天”就不再属于平民可以祈祷祝愿的精神上的安慰,而成为了贵族的专享。牟宗三先生说:“‘天’这个观念是从夏、商、周三代以来就有的,传到孔子的时候固然孔子重视讲仁,但是对于‘天’他并没有否定。”[6](P68)人们逐渐与高高在上的天分离开来。孔子也形成了自己的天命观,他否定了人格化的天,主张道德性的天。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孔子的天主要是指一种责任,一种使命,将天不可碰触的高高在上的权力释为人类的职责。子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论语·微子》)为社会的发展,人民的福祉谋求幸福,这是孔子的仁。
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子为何对这四个方面的事情“不语”?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为政》)对待知或不知的正确态度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就是聪明智慧。它不仅体现了孔子在学术上的严谨态度,也表现了他对待生活的理智。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论语·先进》)对于鬼神的观念,孔子是敬鬼神而远之,先尽人事,做好人的本分。也就是与神鬼之类相比,人更为重要。这就提出了关于人的价值性,发现和肯定人的价值,并开启了人文主义的先声。《论语》中有记载:“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论语·八佾》)孔子的“不语”与“祭神如神在”前后似乎矛盾。其实,孔子是看到信仰的教化力量,这就如同西方国家的宗教一般起到教化民众稳定民心的作用。
孔子希望通过对民众的教化,来实现现实的安稳,即用古礼服务现实。孔子提出“敬鬼神而远之”的思想无疑是对传统思想的挑战,由此,渐而形成了“重人事,轻鬼神”的中国传统文化理念。这既保持了对鬼神的敬畏之情又不过度依赖之,从根本上突破了殷商时期对鬼神的崇拜的思想,同时充分发挥了“信仰”的教化力量。
正如前面提到,早期的“仁”是指“爱亲”,即爱自己的亲人,而孔子将爱亲的思想发展到了“泛爱众”,像爱自己的亲人一般爱众人,即由对自己父母、兄弟、姐妹、家中长辈的敬爱延伸到社会,转化为对人世间的关注,对于人和人类发展的关注。这无疑是人文主义的思想。这一理念的提出,对于中国社会的形成,民族性格的养成都有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1]陈来.仁学本体论[M].北京:生活·读者·新知三联书店,2014.
[2]香港浸会大学宗教与哲学系.当代儒学与精神性[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2009.
[3]杜维明.人与修身[M].北京:生活·读者·新知三联书店,2013.
[4]李泽厚.论语今读[M].北京:生活·读者·新知三联书店,2014.
[5]李泽厚.孔子再评价[J].北京:中国社会科学,1980(02).
[6]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M].长春:吉林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