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莲

竹剑飞

1

清晨，天还没亮，只朦朦胧胧的透着光，街上行人也非常稀少，崔宇航夫妻俩就骑着电瓶车到店里做好了营业前的一切准备，开始了他们一天的忙碌。这是一家早餐店，供应各种早餐，品种有包子、馒头、锅贴、馄饨等。崔宇航走到店门口，顿了一下，感觉哪里有些不一样，便对老婆说，这马路看来今天要封了。崔宇航说话的时候还朝四周望了一下，好像在作最后的告别，他想象着马路一半封闭一半通行会是什么样子，对自己的生意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他的妻子周梦莲却说，不一定，告示上都说上个星期就要封道，但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周梦莲顺着崔宇航的眼光看了一下大街，马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车子驶过，仿佛一切都和往常一般。周梦莲说，迟一天好一天。

这是一条贯穿南北的城市主干道，穿过市中心，北边是工业开发区，南边有火车站、长途汽车客运站，两边都是商业区，晚上霓虹灯闪耀，很是繁华。平日里，这马路上的车流量和人流量都很大，经常要堵车，尤其是上下班高峰时期，机动车比非机动车还要慢，真像蜗牛爬行，现在据说要把四车道改成六車道，将全封闭改建为半条道路通行，时间上大约要大半年。

崔宇航说，这是一个缓冲时间段，让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迟早都要封的，也许两端已经开始了，还是早点封吧，早点建设好。好像崔宇航比建设者都要心急，他想一口就吃饱饭，吃成胖子，马路能一下子就建设好，变成六车道。道路畅通，他的心思也就安定了，自己的生意也会变好了。他就是这种性格的人，否则也不会急忙找地方，来到这里，才经营没几个月就碰到这种事，没赚到一分钱却白白花费了很多在门面装饰和设备添置等地方，几乎将自己的积蓄都用完了，而周梦莲则不一样。

崔宇航夫妻俩在这条大街上开的是一家早餐店，附近有一个公交车站，有好几路公交车在这里停靠上下旅客。斜对面有一所中学，老师和同学们都过来买早点，生意挺好，再加上过往的人流，大多都是早上匆忙去上班的人，有时电瓶车自行车将整条非机动车道、人行道都占领了，造成堵塞，当然时间不会太长。这条马路往北就是工业开发区，有很多企业，包括内资企业和外资企业。东面还有一个菜市场，一所小学，西面有一个文化广场，早上和晚上都有人跳广场舞，再加上附近的居民小区，早上人流量很大，这些人常常都要经过崔宇航的店面。所以，夫妻两人早上几乎忙不过来，只是这里的房租高的有点离谱，像一块石头沉重地压在他们肩上，几乎要榨干他们俩。崔宇航计算过每天要卖多少包子、馒头、锅贴、馄饨才能付得起这房租，才能养活家人，才能有利润，才能有美好的明天，否则只是为房东打工，为他人作嫁衣，真是悲哀。但想想看，也没办法，都是为了挣钱，为了自己的梦想。周梦莲听到数字后却惊呆了，她看着崔宇航好像不相信，是不是算错了？还说自己的数学特别好，高考成绩只差一点自己就是大学生了。崔宇航说，能算错吗？我的数学水平不用担忧，卖早点时每次都算得很准确，速度又快，你还叫我帮忙呢，比你强得多了。崔宇航看着周梦莲，她说他这不行那不行自己心里就急，像揭他的老底，似乎他只能做这种小生意。周梦莲相信崔宇航，但是转而又想，这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看着自己的傻样，像个老大妈似的，可自己还年轻，还想享受生活，不想累死累活一下子人就老了，满脸都是皱纹，难看死了。这不是要自己的命吗？自己这一双细皮嫩肉的手，曾经读书写字的手，逃避干农活做家务的手，现在几乎一刻都不能停下来，像机器人似的忙碌，和面，做包子，做馒头，做一只只锅贴等等，又拿包子拿馒头给这位顾客，给那位顾客，还要算钱，收钱，忙死了。不能算错了，算少了自己不合算，亏了；算多了顾客不答应，跟你脸红，跟你心急。周梦莲一边想着，一边还下意识地动起手来，好像自己的手真的已经变成机器人的手，控制不住地拿包子拿馒头。崔宇航笑她，叫了周梦莲一声，说，怕什么？不会这样的，忙是好事，闲着就糟糕了，没事做你会有钱吗？但周梦莲不理睬崔宇航，继续想象，按照自己的思路，一步步深入，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甚至也不需要大小便，一边收钱一边给顾客拿早餐，还要干其他事。当然会有钱了，就怕有了钱没时间花费，没时间享受钱带来的幸福生活。

他们是真的很忙，有时，崔宇航一个人包馄饨、煎锅贴忙不过来就得喊周梦莲，叫她快点，给顾客端上一碗馄饨，那边还要添五只锅贴，这位顾客的钱也该收了。锅贴煎得正关键时刻，发出“吱、吱”的声音，崔宇航忙翻动锅贴，煎得好煎得坏就看这几秒钟，不能马虎。周梦莲忙停下手里的活，忙这忙那，好像越忙越乱，真不知道先干什么好，先满足哪位顾客的要求好，同时等在旁边的顾客也在催她，叫她快点拿包子，上学、上班都来不及了，还有人吃好了急着要付钱也得去收，不收就走人了，算白吃了。早上的生意就是这么好，一直持续在高峰状态，夫妻俩的心情似乎也特别紧张，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弄错了，影响生意。当然，周梦莲收钱很高兴，很爽，脸上都是笑容，只是都是薄利，几块、几毛钱的利润。

崔宇航挺会观察，平日里注意留心周梦莲的一举一动，偶尔还会来几句激励她的话。有时瞧准机会，崔宇航走到周梦莲的身边，悄悄凑在她耳畔说，现在开始全是我们自己的利润了，今天的房租已经赚出来了，面粉钱猪肉钱也挣出来了，加油，为自己干。他好像很嘚瑟，很满足，想唱一首歌，或者跳一支舞，心情轻松许多。周梦莲听了也很高兴，好像兴奋了，来劲了，心情就像馒头发得大大的，特别爽，她也不喝水了，省得跑厕所麻烦，现在收进来的钱都可以自由支配，可以买衣服，也可以买自己喜欢吃的零食，最好还能留下一些私房钱，买一些化妆品，自己的脸蛋似乎已经有皱纹了。

崔宇航说，快放暑假了，生意肯定要差一点，再加上封路，这情况真不好说。生意似乎越来越难做了，挣钱都不容易，都是辛苦钱。崔宇航没有说下去，走进店里后马上就开始整理，像是被上了发条，马达开动了，他按部就班的将一切准备好，不丢三落四。火马上就烧起来了，放上蒸笼，里面是做好的包子、馒头。周梦莲懂这意思，也许这几天他就一直在担心这些事，闲着的时候会站在马路上朝南看看，朝北看看，似乎想看出一点苗头来，看到自己的路。周梦莲说，会有办法的，一会儿就过去了。崔宇航说，能有什么好办法？好像已经影响到生意了，崔宇航的脸色都两样了，他说会打破原来的计划。周梦莲不知道，也不去想，大概只能慢慢等。

崔宇航和周梦莲夫妻两人刚到这里的时候，由老乡介绍到开发区私人企业那里打工，并没有开店做生意。他们也图省力，每天像和尚撞钟那样上班下班，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按月领取工资，只是开心了没几个月。他们干了一段时间后，感觉又苦又累，尽做体力活，周梦莲回来就躺在床上不想做饭烧菜，觉得比在田里干活还要累，真没劲。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就想睡觉，更主要的是觉得自己有点上崔宇航的当，跟着他跑了出来，算什么事呢？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吗？同村的有些小姑娘跑到南方去打工，不知道干什么，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穿名牌衣服，浓妆艳抹，活得很精彩，说话的口气都两样，似乎很好挣钱，她们也常鼓动周梦莲跟她们一起出去，说这么好看的脸蛋待在村里真是浪费资源。周梦莲听了很害怕，不知所措，但是现在呢？出来了也没钱，哪有脸回家，哪敢回家，碰到她们还要被她们讥笑几声，都什么年代了，走错了路，今后怎么办？崔宇航这人就会异想天开，以为会来几场红包雨，遍地都是黄金，捡钱来了，但事实却正相反。两人居住的房子很小，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几乎没什么空余的地方，连摆个凳子都很困难，炒菜做饭都在外面走廊上，下雨天还要淋湿一部分。而且工作又没几个工钱，有时老板还拖欠工资，没有保障，更不可能存一点钱为今后打算，比方说生孩子养孩子需要的錢。崔宇航的饭量倒增加了很多，好像一直吃不饱，透支似的全身都亏空了，饿昏了头。每次下班回家都是他做饭烧菜，在走廊上忙碌。崔宇航也有想法，看看床上躺着的老婆，都累成啥样子了？他有点愧疚，心里就急，想想自己，自己也是有文化有梦想的人，不能就这样算了，打工一直干到老，像老一辈跑出来打工那样到最后两手空空，高考时如果自己的户口在北京上海那一定会上北大清华，周梦莲也一样，可以上大学读书，将来有一份好的工作，而现在却只能背井离乡寻求生活，盼望着能多挣一些钱。想到这，崔宇航就不想干了，不想打工，甚至将菜炒得一团糟，连是否放了盐都不知道，没心思。崔宇航不想在企业里打工，没有盼头，好像自己的才华都被埋没了，埋没在工厂的嘈杂声音里，埋没在每天重复机械似的干活中，没有出头的日子。好在他们会做各种面食小吃，平日里就喜欢做，喜欢吃，也算会一门手艺，可以养家糊口。崔宇航掐灭烟蒂，关上煤气灶，好像很急，怕迟一步就晚了，烧糊了，跑进来对周梦莲说，我考察过了，咱们开一家包子店，倒能赚钱，比现在的生活状况要好，即使卖不出去自己吃也行，省得烧菜做饭了，不会浪费，不会亏很大，试试看也许倒能轻松赚钱。崔宇航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出自己全部的心思，怕停下来就断气了，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拍不起来了。崔宇航已经下定决心，就等周梦莲同意，两人一起为梦想努力。周梦莲坐了起来，还以为吃饭了，她的肚子真的饿了，现在几点了？等她听到崔宇航的话就笑了，崔宇航说话就这口气，好像自己是什么人物，真的有文化，想得特别周到，有理想，有计划，但结果又是怎么样？往往相反，就说，你一个人吃得下这么多？天天吃包子馒头，噎死你，我不吃。崔宇航说，不会，不会是这个结果的，你要有信心，相信自己。态度很坚决。周梦莲看着崔宇航，这人又想什么心思，一会儿这一会儿那，没个消停，便说，饭做好了没有？今天吃什么菜？我饿了，想吃饭，吃好了饭再说。崔宇航没有应答，好像还在等周梦莲的话，给个答案，痛快一点，心都急死了。周梦莲说，煤气灶上没事吧？她用鼻子使劲嗅了两下，又说，好像闻到了一股煤气味。崔宇航说，没事，都烧好了，已经关掉了煤气，放心。周梦莲只好说，行是行，咱手艺也不会差，一定会有生意，只是……她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崔宇航，说，好吧，听你的，你满意吗？似乎对自己也有信心，她愿意干，不干也不行，两人总要齐心协力，在厂里打工实在太苦了，经常要加班，一加班就是十二个小时一刻都不能停下来。崔宇航又说，我跑了很多地方，放心，早餐的生意特别好，很容易做，大家都没时间在家里做，都喜欢跑到外面去买，肯定能赚钱，我也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可以试试。周梦莲想不到崔宇航已经悄悄地行动了，似乎早就瞄准了商机，瞄准了钱。

就这样，崔宇航和周梦莲夫妻俩在曾经打工的企业旁边开了一家包子店，房租很便宜，几乎不用投资什么，附近有很多企业，有很多熟悉的人，也有老乡，而且这里还是外来人员集中生活的地方，生意很好。这些人要求不高，包子馒头就行，再加上一些粗粮杂粮，很省力。夫妻俩很轻松，想想看，这步棋似乎走对了，钱也有了，像个老板的样子，在老乡面前似乎财大气粗，也可以回家炫耀一下。但是好景不长，据说有人举报崔宇航夫妻两人是无照经营，店里的卫生状况极差。于是有关部门就来人了，开着执法车，来了一大批人。崔宇航吓坏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一顶顶大檐帽闪进店内，他对带队的说，我们想办照，只要告诉我们怎么办照，我们一定去办，放心吧。崔宇航几乎喘不过气，这间房子容不下这么多人，又不能像叠馒头那样可以把他们叠加起来。但是，那带队的却对他说，这里办不出营业执照，这里不是商业用房。带队的看了一眼四周，又说，这还是违章建筑，怎么能行呢？要停下来，赶快。崔宇航傻眼了，想不到自己花钱租了一间违章建筑，但一点都看不出来，上当受骗了。创业真难，不是每个人都能当老板，即使有梦想也不行，残酷的现实会把它一个个粉碎，像射气球那样将它击穿，怪不得好多人都去打工，替别人创造利润。崔宇航说，那可怎么办？刚租的房子，时间要一年，又不能退钱。崔宇航仿佛坠落到谷底，眼前一片漆黑，难道还回去继续打工，被老乡笑话？崔宇航马上拿出香烟，递给每个人，说，烟差一点，不要计较。有人接了香烟，点燃，吸了一口；有人接了香烟并没有点燃，而是夹在手指间，像装饰品；也有人摆摆手说不抽烟。其他人都没有说话，打量着这间房子，指指点点，带队的继续问，租金都付了？便点燃了香烟，慢慢地吸了一口，样子很优雅，很轻松，好像不是来执法的，是来走亲戚的。崔宇航说，对，都付清了，房东也没说办不出营业执照。崔宇航自己也点燃了一支烟，猛吸一口，好像舒服一点了，心情也缓过来了。房子里弥漫着一阵烟雾。周梦莲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情景，也急了，说，我们要吃饭。她的口气很坚决，带有一股子气，生意刚好几天刚有些钱就有人妒忌。这时，有人走进来要买包子。周梦莲问，几个包子。答，两个。周梦莲忙从蒸笼里拿了两个包子，包子热气腾腾。带队的笑了，似乎有话题了，对周梦莲说，没人不让你吃饭，你吃包子也行，而且是肉包子，味道好极了。其他人都跟着笑了，有的人还走到外面，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周梦莲说，谁闲着没事做要举报我们？我可从来都不举报别人。带队的说，那是你的事，跟别人无关，停了一下，又说，举报人是谁我们不能说，要保密。崔宇航拉了拉周梦莲，意思是甭说了，还是老实一点好。带队的对崔宇航说，房东说清楚了，你们还会租他的房子？他们什么都不管，光知道收钱，收好了钱就完事了，人影都没了。崔宇航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说，对，对，那可怎么办？似乎很急。带队的说，麻烦都踢给我们了。似乎自己更冤，还没地方申诉，不像他们可以嚷嚷几句，抒发一下感情。崔宇航想了想，小心地说，房东说这里以前也开过店，开了好长时间，生意一直很好，我们就租了他的房子。崔宇航又递了一支烟给带队的，也给其他人递了烟，这下似乎不用把他们像馒头那样叠加起来了，气氛轻松了许多。带队的说，谁叫你们被举报了，害得我们过来查处，我们没事干？崔宇航说，哎，我们是外来人，什么都不懂。

2

崔宇航的早餐店隔壁开了一家水果店。水果店已经经营了有些日子，比他们夫妻俩经营的时间要长，据说开了两年了，生意一直很好。崔宇航想，租这里的房子租对了，毕竟是闹市区，人来人往，只要有人停下脚步看一眼就有生意，自己就有钱，只是辛苦一点，早餐的品种要上一个档次，各方面都要打理得干干净净，但都是为了自己，值得。这条街生意都很好，没有卖不出去的东西，远远望过去，还有酒店、超市、电器店、饮食店、服装店、药店等，顾客进进出出，都很忙，还有银行、学校、机关单位，但吃食店最多，附近就有两三家早餐店，生意也都很好。民以食为天，选择这行业太对了，比打工好，有钱。但是，水果店和他们不一样，每天开店营业的时间要迟一点，等崔宇航忙完早高峰他们才开店，好像不急，顾客都愿意等，等水果完全成熟了甜了才买，或者等水果店促销才买，不像崔宇航他们猴急似的，怕做好的包子馒头卖不出去，一会儿就坏了，煎好的锅贴一会儿就凉了，没人要吃，但是水果店却经营得很晚，晚上生意尤其好，比白天的生意还要好，许多居民喜欢晚上出来散步、跳广场舞，回家时顺便买一些水果。附近还有一些娱乐场所，时不时的有人过来买水果，或者干脆打电话叫老板送一些水果上门，所以水果店常常要经营到半夜。一般情况是，崔宇航到下午就打烊回家睡觉了，或者留下一个人守店，能卖多少卖多少。这样下来，两家好像配合得很好，很默契，早上崔宇航在店门外设摊，一直摆到水果店门口，晚上水果店在店门外设摊，也要摆到早餐店门口，各自吆三喝五，谁也不影响谁。

忙完早高峰，周梦莲都会自己敲敲背，弯弯腰，活动一下身体，似乎累坏了，应该补偿一下自己。有空闲时间，她都会走到水果店看一下，像逛街那样到里面去兜一圈，看看这水果，看看那水果，像看自己店里的包子馒头，很悠闲，放松一下自己的紧张心情，也许手指头拿包子拿馒头收钱数钱都僵了，需要活动一下筋骨，更主要的是她也就这些时间，不可能跑到很远的地方去逛，去看。今天有什么便宜的水果，或者新进一些品种，想吃就买一点，很方便。好像水果店也是自己家开的，想吃就拿，不用客气。有时，周梦莲会随手拿几颗樱桃吃，说，尝尝滋味，好吃不，好吃我就买。

水果店的老板叫王其祥，有点年龄，比崔宇航夫妻两人的年龄都要大，只是会打扮，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常常名牌衣裤穿在身上，好像随时要去相亲，或者有人跑到水果店里来相亲。王其祥每天都会打折，促销一些水果，例如：买三斤苹果送一斤苹果，买两个西瓜比买一个西瓜价格便宜，以此吸引顾客，甚至还推出支付宝付款领红包，五花八门。当然，有些促销的水果卖相已经不大好看了，像老太婆的脸，甚至有的水果属于处理水果，都变形了。周梦莲不喜欢，她要挑水灵灵的吃，像自己的脸。周梦莲喜欢吃水果，要求比较高，喜欢吃时令的水果，像刚上市的荔枝、芒果、葡萄等，崔宇航则不喜欢吃水果，有时周梦莲给他几块西瓜，说很甜，叫他马上就吃。崔宇航却说，你放在桌子上好了，等会儿再吃。崔宇航正忙，手里没空，嘴里也没空，他抽着烟，正自我陶醉，不稀罕那几块西瓜。但是，西瓜放在桌子上好半天没有动，颜色都变了。空闲时间，崔宇航宁愿抽支烟，喝浓茶，许是为了提神来思考问题，他坐在桌子旁边写写算算，像在设计自己的未来，思索这早餐店是否还要增加一些品种，提高竞争力。崔宇航曾到附近几家早餐店考察过，并且像顾客那样买了一些早点来品尝，再仔细比较自己做的品种，他们的花式品种比自己的要齐全，甚至还有特色招牌点心，所以更加吸引顾客。

王其祥为了拉拢生意对周梦莲特别好，话也很多，喜欢唠叨，说，女人就要多吃水灵灵的水果，保证皮肤的水分，养颜，比吃任何保健药品都要好，像荔枝，女人吃了永葆美丽青春，杨贵妃为什么喜欢吃荔枝？就这原因。王其祥还叫周梦莲先尝后买，不用客气。有时，周梦莲会先品尝几颗荔枝，感觉不错了再买。当然，每次周梦莲品尝好了都会买一些水果。她很大方。

王其祥笑着说，像你喜欢吃荔枝，有好处，像杨贵妃那样漂亮、迷人，生意会越做越大。王其祥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周梦莲的脸，好像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脸蛋，来验证一下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周梦莲的脸是否和荔枝一样光滑细腻。

周梦莲笑了，很开心，似乎更加放松心情，什么都不累了，想不到王老板虽有点年龄，但很会聊，很会说话。把吃水果和保健联系起来，又把吃水果和女人养颜联系起来了，抓住了女人的心理，会做生意，前途无量，比崔宇航强，城里人就有不一样的眼光。自己是否也像他那样要推出一些早餐的新品种，用健康的早餐来吸引顾客？但又一想，这些都是男人的事，崔宇航想自己干，不喜欢听别人的，不喜欢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自己就不用操心了。好的新鲜的水果价格很贵，进口的还要贵，像榴莲，那味道真是说不出来的甜美，周梦莲就喜欢这味道，怪怪的，能够久久在心里回荡，只是心里明白，要卖出去好几只包子馒头才能赚回来，即使卖锅贴也要好几只，算来算去，数也数不清，这榴莲不能经常想，更不能经常去买。当然，买水果时她也是随手拿抽屉里的钱，付给王老板，那都是早上的营业额，生意不错就不差这一两张，好像是公款，水果不要钱似的，自己白吃了。

周夢莲说，王老板我们是隔壁邻居，新鲜的水果你也打个折，便宜一点，最好是进价，你买我家的早点我也会打折，也让你得到实惠。王其祥很爽快，笑嘻嘻地说，好，好，听你的，我们两人都得到实惠，互通有无。

周梦莲乐了，说，我还喜欢吃榴莲，那味道真好。周梦莲拿起几个芒果看了一下，闻了闻，却放下问，榴莲你有吗？

王其祥说，这几个芒果很甜的，你支付宝扫一下就便宜卖给你，属于支付宝价格，不一样，榴莲价格很贵，买的人少进的货就少，我替你关注了，什么时候进价便宜就跟你说一声。

周梦莲说，好，好，谢谢你。周梦莲很高兴，像已经收获了一个榴莲，美味正在心里久久回荡。

王其祥又说，你喜欢榴莲是不是跟你的名字有关？他露出了一个笑脸，像成熟的榴莲开了口。王其祥又说，榴莲真是个好东西，很滋补，吃起来油而不腻，却很肥，可以久久回味。王其祥的眼睛一直盯着周梦莲起伏的胸部，他的目光似乎很有穿透力，而此时周梦莲的胸部也起伏得更加厉害，像要奔出来似的。王其祥看着看着，似乎控制不住，要流口水了。

周梦莲笑了，没有说话，但脸色特别好看，像盛开的鲜花，特别娇艳。周梦莲买了几只芒果走了出去，心里很满意，很高兴，好像又收获了一个榴莲，正在品尝。

王其祥每个星期都要跑到隔壁早餐店买几次锅贴当作早餐，甚至当作中餐，拿到自己店里去吃，还说，好吃，好吃，手艺真不错。像吃了什么美味佳肴，今生有幸了。每次，周梦莲都会多给他几只锅贴，而且专门挑选煎得黄油油却没有焦了的锅贴，模样还只只挺刮，像是要去出席食品展览会。王其祥心里明白，吃得很慢，他细嚼慢咽，却很开心，像在慢慢数碗里的锅贴，思考自己到底能吃多少锅贴，还能不能多吃一些锅贴？王其祥只吃锅贴，其他好像不喜欢，看都不看一眼。老板就是要求高，想得开，尽挑好吃的有肉的买，周梦莲想。

3

果真像崔宇航之前猜想的那样，今天封道到了自家的店门口，先封马路的东边开工建设，让西边双向通行。

崔宇航的店刚好在马路的东面。工人一边封道，一边大型设备马上就要开进来，开始挖路面，铺设各种管道，他们动作很快，还有许多设备也运进来了。路面上都堆满了各种货物，真像一个沸腾的建筑工地，无法开车，甚至连电瓶车自行车都很难通行。人们常常在人行道上艰难穿行，非机动车和行人，甚至货物混合在一起，把人行道都塞满了，特别拥挤。崔宇航不能在店外设摊，摆桌子，摆包子馒头的蒸笼，更不可能在店外摆上电炉，煎锅贴。再加上学校放暑假，好像一下子人都没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崔宇航的生意差了许多，没有过路人停下车子停下脚步来买早餐，只是附近的居民偶尔来一下，好像爬山涉水般十分艰难。其他店面的生意也一样，都比原来差了许多，他们虽然每天都开着店，但更多的时间都是在闲聊、看电视、看手机。刚好这时房价一下子涨了许多，各地都在限购，似乎有一个重要的话题，也传到了崔宇航夫妻俩耳朵里。周梦莲说，外地人限购一套房子。崔宇航说，你当是福利，分配给外地人，跟我们无关。崔宇航依旧在一张纸上写写算算，周梦莲却在嗑瓜子，满地都是瓜子壳。好像非要买似的，不买就亏了，送你钱都不要，傻不傻？崔宇航说，有钱的不差这些，没钱的还是没办法。周梦莲说，房价上涨了，再不买房就越来越买不起了。他们两人还是居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只是很少在走廊上做饭烧菜，基本都在店里解决，但他们想买一套新房子很难，买二手房也很难，哪怕小一点也一样难，感觉钱还是紧了一点，崔宇航只能在纸上继续画来画去，想着还要奋斗一段时间。但是，现在的这种情况似乎又要往后推，房价却往上涨，二手房价格也都往上涨。崔宇航说，等等吧。露出无奈的脸色。周梦莲说，等到什么时候？你看对面的房屋中介似乎生意一点都不受影响，进出还是那么忙碌，甚至出奇得好，不像我们。崔宇航说，对，顾客需要，而且只要成交一套房子，那收入够我们辛苦好几日。

车子在西边双向通行真像蜗牛，一段路常常要堵上好几次，开开停停，公交车站也没了，公交车都绕道行驶。崔宇航在店里看着都心急，要是在平日肯定会有人下车来买早点，自己忙都忙不过来。崔宇航真想跑过去问他们肚子饿不饿？想给他们送包子送馒头，免费也行。

王其祥此时也推出更多的优惠，似乎下了狠心，要拼一把，大大的水蜜桃十元三斤，奶油葡萄也是十元三斤，很便宜。王其祥说，在其他地方这么好的水蜜桃都是五元八角一斤，葡萄都是七八元一斤，真是没办法。像掉价嫁女儿，王其祥伤心极了，几乎要掉下眼泪。不卖也不行，尤其是桃子，一夜的工夫都变色了，有的还冒出了水分，像伤口，卖相差得远了，也许连十元三斤都没人要。隔三差五的，王其祥还会在店门外摆上一些削价处理的水果，那模样周梦莲真不忍心看，像擦破了的皮肤，伤痕累累。但是，店还是要开的，生活总要继续下去，总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休息几个月。

周梦莲却很乐意，去水果店的次数反而多了，反正闲着，买了很多水蜜桃尝鲜，像是捷足先登，占了便宜，还对崔宇航说，这么好这么甜的水蜜桃你也吃几个，真是千载难逢，像捡了漏，如果买房子是这样那该多好，省了很多钱。崔宇航却盯了她一眼，乐什么乐？没心没肺，不想想自己。崔宇航夫妻两人的生意也不好，甚至比王其祥还要差，没有早高峰，更不可能有晚高峰，每天像细水长流，销售量却大大缩水，即使他们两人每天三顿都是包子、馒头、锅贴、馄饨也没用，剩余的还是很多，每天都要减产。周梦莲曾问崔宇航，我们是不是也来个促销，吸引顾客，提高销售量。崔宇航抬头看了一眼周梦莲，想什么心思？有点不相信，她会想得出好办法？周梦莲继续说，我们推出买三个包子送一个包子，买十只锅贴送两只锅贴。你看怎么样？周梦莲心里乐了，多好的想象，多好的创意，书真不是白读的，上大学只差一点点分数，如果户口在北京上海那自己一定上大学了，现在也许是教授了，不用开店卖包子。周梦莲想到这，自己樂了，很开心。崔宇航说，我们本来就是薄利，靠多销才有利润，现在你把利润都给了顾客那还做什么生意。周梦莲说，我们可以适当提价，反正一样，羊毛都出在羊身上。崔宇航说，你当顾客都是傻子，像你一样。崔宇航狠狠地盯了周梦莲一眼，尽出馊主意，跟谁学的？一点都没学好。周梦莲听了不乐意了，说，你才是傻子。心里想，什么思路？跟王其祥比差得远了，不是一个档次。

周梦莲不像原来那么忙碌，便有更多的空余时间。有时，闲着也是闲着，周梦莲会走到马路（与其说马路还不如说工地）上，她看一眼四周，路面像动手术似的划开了一道口子，很深，很宽，旁边还放了许多塑料管子，还有一些其他东西，也许都要深埋。原来的花木隔离带都平整了，路面宽了，也许非机动车道也要缩小变成机动车道，那人行道是否也要缩小呢？自己店面外的地盘就要小了，不能摆放包子馒头的蒸笼，也不能摆放电炉煎锅贴吸引顾客，是否会影响到生意呢？他们再也不能店外设摊了。周梦莲想，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自己能重新忙碌起来，她宁愿累死累活。

4

早晨，崔宇航夫妻两人进店。打开店门的一瞬间，崔宇航眉头紧锁，像一夜都没睡好，想说话又没有说。一个上午，崔宇航都不说一句话，好像周梦莲不存在似的，自己忙自己的，闲着的时候就是抽烟、喝茶，满地都是烟蒂，也懒得在纸上写写算算。有好几次，周梦莲想跟崔宇航说话，想问一下是什么原因，但看他一眼，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就不乐意，看他的脸色心里就来气，又不是自己使生意这么清淡的，怪谁呢。周梦莲也没说话，谁怕谁啊。生意清淡，两人显得更加无聊，像两尊蜡像摆在店里。

到了中餐时间，周梦莲拿了一只馒头啃起来，看了一眼崔宇航还是那样，心里就更加不高兴，像没完没了了，本来心里还有点想法，想跟他聊聊，出个金点子把生意做好，把顾客都拉回来，但一想没意思，又要说自己傻了，也不问他吃什么，自己又拿了一个包子啃起来，就是要吃给崔宇航看，咱能吃能睡，心情特别好。吃好后，周梦莲就喝茶，喝了许多水，喉咙似乎顺畅了许多。周梦莲突然想起来什么，便打开冰箱，一股浓浓的榴莲味就飘了出来，弥漫在整个房子里，甚至还飘了出去。还有这个好东西没有吃，怎么忘了？昨天下午吃了一部分，准备放到今天再吃，给崔宇航吃简直就是糟蹋，还是自己吃。多好的味道，周梦莲就喜欢这个味。这时，崔宇航说话了，似乎再也憋不住似的，再不说话自己就没用了，真的是一尊蜡像。崔宇航说，一股臭味，不要影响生意。周梦莲想不通了，什么影响生意？周梦莲说，我影响什么生意了？你说。崔宇航说，早上开门就闻到了，有些顾客不喜欢这股味，不喜欢榴莲味，他们会来买早点吗？都躲得远远的，你还要吃。

周梦莲已经打开盒子，露出一块肥硕的榴莲，真肥，真好。周梦莲拿起就往嘴里塞，似乎控制不住，咬了一口，榴莲顷刻在嘴里转动，很肥，比肉好吃了不知道多少倍，宁可吃无肉，不可无榴莲。周梦莲笑了，为自己高兴。吃不来榴莲，还说这怪话，没意思，周梦莲想，光知道指桑骂槐，没事找事。

昨天下午，周梦莲一个人守店，虽没多大生意但也要守着，守着总会有些生意，有人过来买包子、买馒头，甚至还有人过来吃馄饨。这时，手机微信响了一下，周梦莲忙低头看，现在周梦莲很喜欢玩微信，反正有时间，慢慢的也适应了这种生意清淡的状况。是王其祥发过来的，说，有榴莲，价格便宜，你要吗？废话，哪有不要的？周梦莲想，就喜欢吃榴莲，等了好长时间了，等的都心烦了。周梦莲也发过去一条微信，说，当然要，马上就过来。周梦莲跑到隔壁水果店，说，用得着发微信吗？直接拿过来就是。周梦莲笑了，好像很高兴。王其祥也笑了，也很高兴，说，怕你不喜欢，所以先问一下。他似乎故意这么说，但自己都感觉自己说谎了。周梦莲看了一下四周，似乎这里的生意也清淡了许多，便问，生意还好吗？王其祥说，还好，我的生意主要在晚上，还有一些娱乐场所，都是老客户，你们呢？周梦莲摇摇头。王其祥说，是该想点办法了，马上就要开学了，可以摆到学校门口去卖。周梦莲说，能行吗？城管要管的。王其祥说，就这马路，还管什么呢？反正只有几十米远，试试看吧。

崔宇航很少走到隔壁水果店，他从来都不买水果，即使周梦莲叫他买水果他也不会去买，所以很少和王其祥打招呼说话，即使说话也是很无聊的那些，好像隔行如隔山没有共同语言。有时，两人各自在店门外，还是王其祥主动问一声，崔老板生意很好，很会做生意，迟早会发财的。崔宇航转过身来，说，还是你生意好，你的利润高，我们都是薄利，手工活。王其祥说，哪里，你会手艺走到哪里都是香饽饽，不像我，混日子。崔宇航说，这不算手艺，人人都会。崔宇航递烟给王其祥。王其祥说，不会。崔宇航便自己点燃了香烟，说，想吃锅贴就过来，很方便。王其祥说，好，锅贴煎得油而不腻，是有回味的东西。崔宇航不解，想不明白，锅贴里有什么回味的东西？

王其祥将一块广告宣传牌放在店门外，上面写了很多优惠品种、价格，似乎又要大出血了。崔宇航店里也有一块价格牌，但自从挂上去后就没有改动过，好像一直是这个价格。王其祥说，这马路看来要封了，多多少少会影响一些生意，人少了。崔宇航说，是啊，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多严重？王其祥说，当作休息几个月，调整一下也好。崔宇航想，自己可不想休息，要损失多少利润，那可都是钱。

崔宇航反对周梦莲一直跑到隔壁去买水果，换一家水果店不好吗？斜对面就有一家水果店，也很方便，不要贪一些小便宜，也许倒害了自己。周梦莲不这么认为，说，我卖给他早点也是便宜的，大家都得到实惠有什么不好呢？周梦莲不理解崔宇航的思路。

崔宇航说，甭看他文质彬彬，似乎有文化，但肚子里都是坏水，坏点子，都是骗女人的话。周梦莲笑了，很高兴，说，你听到了？你吃醋了？似乎更加得意。崔宇航说，我吃哪门子的醋？你想得美。周梦莲说，那你担忧什么？你老婆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崔宇航心想什么话，真是傻帽一个，缺心眼，城里人的套路很深都不知道，他说话都是酸溜溜的，连牙齿都要酸掉了。周梦莲乐了，心想，我就喜欢听酸溜溜的话，你又不说，怎么办？只能听别人说。每次周梦莲跑到隔壁去买水果，时间都特别长，好像不仅仅去买水果，还要说一些悄悄话。周梦莲喜欢跟王其祥聊天，心里特别开心。崔宇航每回都要竖起耳朵，尽量往隔壁延伸，像自己也跑到隔壁去了，去监视他们俩，但嘴里又不好说什么，又不能大声说话，而这时，如果有顾客跑来买包子买锅贴，崔宇航往往会算错钱，心不在焉，而且還不耐烦，只想尽早打发掉。

责任编辑 李琪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