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从与反叛:从《微神》的颜色叙事看“五四”男性意识的交战

2018-03-29 19:31潘凤君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小绿两性拖鞋

卢 军, 潘凤君

(聊城大学 文学院, 山东 聊城 252000)

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曾说:“第三世界的文本,甚至那些好像是关于个人和利比多趋力的文本,总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来投射一种政治: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包含着第三世界的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寓言。”[1]“五四”是一个坦诚的文学时代,作家以私人性的情绪感受为基准,不断地放大、精确,逐渐建构起一个只属于作者本人的文学体验世界,文本也因为私人性的真实体验充满强烈的抒情氛围和浪漫色彩。这些文字产生的强烈诗意和情感冲击,必将给不同时代的读者以同样深刻的思考,或是偏激强烈如郁达夫,或是颓废迷茫如丁玲,或是平淡克制又激情内蕴如老舍……一个开放性的时代为作家们提供了安全的情感天地和强烈的诉说欲望。而以性意识和精神分析阐释文本早已成为研究的一种基本方法,老舍的《微神》也不例外。其中,通过不同种类颜色的深浅浓淡为我们呈现出作者内心的不同男性意识间的焦灼状态,是顺从于强大的男权伦理中心话语还是基于男女人权平等来观照情爱和两性意识,成为《微神》中丰满真实的色彩维度所要叙述的情感观和价值观,最后老舍选择以女性悲剧终结这场由社会、时代和人权引发的男性意识交战,表面上是男权中心意识和传统伦理规范主导的胜利,其实是作者以死亡遏制荒淫的主动选择:以女性之死造成两性权力对峙中一方的必然死亡和失语,进而遏制男权中心意识和荒淫的权力以及女性话语消亡的历史洪流,向死而生,以“她”之死实现小绿拖鞋的永生。虽不免存在女性物化和体验化的危机,但以死的永生存在于梦中,却是在嘈杂的“五四”时代以后的中国和男权意识依旧至上的社会里,燃起的有关男女平等的两性观的一抹微光,一缕真实存在于作者内心体验和视觉世界中的向往美好、反叛不公的微光。这种作家精神的强悍力量在色彩混杂、意识交战的“五四”时代破门而出,为读者体悟这一时代男性意识的复杂提供了文本基础上的现实可能。

一、白色系:男权思想中的理想女性

《微神》全文不过10000字,却出现了17次“白”色、2次“孝”白和1次“玉”白,高达20个白色字眼的表述,使白色成为贯穿文本始终的主色调之一。白色系中有关纯白和惨白的交战在一定程度上重复了古老的颜色话语:纯白是天真美好,惨白是凶险不祥,颜色的交战使能指的寓意不断丰善,逐渐形成理想平等的两性观与男权统治意识霸凌的对决。

起初,“白色”用来象征纯洁美好的女性形象和

平等友善的性别语境。“天上只有三四块不大也不笨重的白云,燕儿们给白云上钉小黑钉子玩呢……有时候看看天空,啊,谢谢那块白云,它的边上还有个小燕呢,小的已经快和蓝天化在一处了。”文本开头以清新纯真的白色形成和谐的语境,但作者的意识交战其实已经进入阵前对峙状态,只是以一种并未交战的次明显状态存在着,但对阵双方已经崭露头角。如文本在叙述美好的梦境之初,就提及小山“那边有几只小白山羊,叫得声儿恰巧使欣喜不至过度,因为有些悲意”。显然,带着悲意的小白山羊的叫声为文本营造出了一种不甚愉悦的阅读观感,而作为主体的“白色”(小白山羊)此时的悲意,另一方面也预示着女性人物悲惨不祥的结局。文本前两个段落已经呈现出“白色”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一是作者关于理想女性纯真美好的向往,二是女性“处在纯白的原始状态中生存,所面临的由男权中心世界和荒淫带来的在劫难逃的艰难和凶险”[2]。

随即,两种富有寓意的白色展开交战:象征着理想女性的“白色”以一种正面的存在主体和外化语境呈现在读者面前,“春晴的远处,鸡声有些悲惨……在心中,村舍中,或是哪儿,有只——希望是雪白的——公鸡”,此时公鸡是作者着墨的用来喻指的弱势个体,虽然以悲惨的鸡声表示了个体的被动,但目前还没有正面的迫害行为发生。而作为外化语境的“白色”显然在强调着作者主观上渴望的环境安全感,也就是“五四”大环境允许男性意识发生交战的前提,由此来支撑作者在嘈杂的语境中内心深处对于平等的两性观的向往:“小房子的门闭着,床上门上都挡着牙白的帘儿,并没有花影,因为阳光不足……幔帐也是牙白的,上面绣着些小蝴蝶”。

整个静态的环境直到文本中最重要的女性意象——一双绣着白花的小绿拖鞋的出现而彻底改变,作者主体潜存的男性占有欲望由此被唤醒,“我的心跳起来了……平淡朴美是此处的音调,也不是幻景,因为我认识那只绣着白花的小绿拖鞋”。男主人公“我”第一次重大的情绪波动,使文本由单纯的白色世界渐渐成为有着男性暗示的象征物。在这危险的处境中,“她家中的那株海棠花正形成一个大粉白的雪球,沿墙的细竹刚拔出新笋;天上一片娇晴;她的父母都没在家;大白猫在花下酣睡”。那一天,作为男性行为主体的“我”来到她家,家中保护她的主体,如父母、大白猫等都已失去了保护女主人公的合法性,而她正如那株盛开的白海棠一样,面临着被“我”采摘的危险处境。

我看着那双小绿拖鞋,有很多问题没问,“因为看见她的白润的脖儿直微微地动”。而“有一次,她家中落了,并不使人十分悲伤的丧事。她穿着一身孝衣,手放在胸前,摆弄着孝衣的扣带,站得离我很近”。当女性丧失了个人主体存在的地位,就会蒙上被危险侵犯的寓意,“那白润的脖儿”“那孝衣”形成了极强的女色诱惑,而这诱惑是基于男性的性意识强加给女性的。这种强烈的含有侵占意义的男性凝视,因男性作为目光行为的施与者,女性作为目光行为的接受者,完成了男权中心意识在男性意识交战中的首次告捷。

文章的基调在白色系中至此彻底蜕变为荒淫的主导。“我”作为文本中承载男权中心意识的唯一行为主体,明确表现出对女性的渴望和性欲幻想:“在国外的几年中,我在梦中的女性永远是她。她在我心中,还是十七岁时的样子:小圆脸,眉眼清秀中带着一点媚意。身量不高,处处都那么柔软,走路非常轻巧。那一条长黑的发辫,造成最动心的一个背影”。这里已明确地表述出男性中心意识在两性交往中的霸权幻想,既纯且媚,又柔弱娇小,不具备反抗的力量,同时以步姿、发辫形成具有诱惑意味的假象暗示,为男性施展性意识统治提供了表面上的可能性。正如《月牙儿》中的“我”、《骆驼祥子》里的“小福子”等人物一样,老舍笔下的女性形象形成了一个以“她”为模板的人物系列,这种男性目光的凝视和对理想女性的幻想由此开始形成立体鲜明的形象,并以柔弱的性格和娇小的身形得以存在。也是基于此,老舍笔下的理想女性堕落为娼妓型人物也就具有了悲剧产生的合理性:她们没有主动的行为权力,只能被动地接受伤害。

在后来的文本世界中,“她”果然受到了男性性行为的侵害,并且做了暗娼,最后又因打胎而死。而“我”的侵略性和男权兽性在“她”这种不洁的死后完成了瞬间的飙升,并以“她”之死完成了男权中心的男性意识“吃人”的仪式。“脚”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暗示着女性的贞洁和尊严,当女性的脚被把玩时,女体也就沦落为被人赏玩取乐的游戏工具,“但我记得那双脚,我很坚决,我握住她的脚,扯下她的袜,露出没有肉的一只白脚骨”,男权中心意识的两性观的彻底胜利在“我”剥除女性蔽体的贴身衣物、玩弄她的双脚时得以实现,从生至死,从那双“绣着白花的小绿拖鞋”到“没有肉的一只白脚骨”,女性的被侵犯的危险至此时惨烈地出现在读者眼前。男权中心意识的统治和荒淫的凌驾使“白色”被涂抹上残酷荒凉破败的寓意,文本的残酷却未至此结束。结尾一段以不祥的“白色”为基调的场景再一次强化了男权意识支配下的那种悲惨的命运和凄凉景象:“田中惊起许多白翅的鸟,哀鸣着向山这边飞……三五鼓手在前,几个白衣人在后,最后是一口棺材。春天也要埋人的。”

当女性之死的仪式完成时,男女平等的两性观惨然落败,只留下“我愿在你的心中永远是青春”的慨叹。但从情感价值上来讲,显然,及至文末,女性因为地位被动并且缺失主动的行为反抗能力,必然会被男权中心意识侵吞,而以死亡结束这种社会和民众习以为常的荒淫,向死而生,应该是失去了行动合法性的女性人物唯一能选择的主动抗争行为。以死亡换取记忆性的永生和梦境中的永生,固然显示了打败传统伦理规范和男权中心意识的艰难,但女性之死的刚性行为却悍然证明了:即使女性被剥夺了行动力,“处处那么柔软”,却依然具有抗争的原力。“她”在听到“我”回国后狂笑,没有答应“我”的求娶,并以死捍卫了她自己,“我杀了我自己,我命定地只能住在你心中”。也因“她”之死,使我拥有了为平等的两性观坚持反叛男权中心意识的合法性,即以被牺牲的女性的名义发起男性意识交战的正义反攻,同时维护作者所坚守的人道信仰和平等意识。

二、绿色系:两性观中男女平等意识与男权中心意识的交战

“绿色”在文本中出现了26次,成为贯穿文本始终的另一主色系。情绪的欢快与压抑对应着浅绿色系和深绿色系两个范畴。其中,浅绿色具有和“白色”相同的寓意系统,一方面代表着轻快柔嫩的春天和平等的两性观,另一方面也通过色彩的淡笔暗示着女性行动力的不足和潜存的危险。而深绿色则是喻指男权中心意识和侵略型两性观所具有的强势话语权。同一色系的交战为读者体悟老舍内心不同的男性意识的矛盾提供了参照。

(一)浅绿色系:男女平等的两性观的弱势地位

“没有什么风,可是柳枝似乎故意地轻摆,像逗弄着四外的绿意。田中的清绿轻轻地上了小山,因为娇弱怕累得慌,似乎是越高绿色越浅了些;山顶上还是些黄多于绿的纹缕呢。山腰中的树就是不绿的也显出柔嫩来。”显然,文本首段有关绿色系的出场也是具有双向意蕴的,一方面,以看似浅淡轻快的绿色营造清新明亮、积极健康的存在语境,但另一方面,“浅绿”色系的存在始终伴随着被动意味的能指:“娇弱”和“柔嫩”。以颜色来指代主体,色调就形成了相关主体性格和行为的陈述。因为主体的“娇弱柔嫩”,作为女性象征的“浅绿色”与前文所述的“纯白色”一样,暗示着处于原始状态的女性,在面临周围的男性凝视时所呈现出来的具有被动性和悲剧性的危险处境,也因此喻指平等的两性观在现实语境中必然面临甚至一直处于的弱势处境,为后文作者只能借梦幻和微神坚信平等两性观提供逻辑合理性。

(二)深绿色系:男权中心意识主导的侵略型两性观的强势处境

“我在山坡上晒太阳,一点思念也没有,可是自然而然地从心中滴下些诗的珠子,滴在胸中的绿海上,没有声响,可是始终也没成功一整句。”作者知晓,他的心中是一片绿海,足以侵吞浅绿色的存在。这绿海的广袤及深邃比之浅绿色的水滴,具有强大到霸权的地位和实力。又由于“远处山坡上的小道……往下看,一大片麦田,直到一片暗绿色的松林把它截住,很希望松林那边是个海湾,不是,那边是些看不清的树”,显然,“麦田”和“海湾”是作者关于希望的平等两性观和友好的男性意识的体现。“暗绿色的松林”和“看不清的树”形成了阻隔“五四”时代包括老舍在内的社会群体中支撑理想男性意识广泛实现的厚壁障,其不仅阻隔了平等观的实现,甚至因为男权中心意识的强大,使侵略型的两性观呈现出主动吞噬平等观的趋势。作者坚持斑斓的颜色世界的继续描述,是一场以弱胜强的惨烈战役。

再次,建立有效的储气能力和有序的储气调峰市场机制。我国天然气储气调峰系统是一个以地下储气库和LNG储罐为主,以管网互联互通为支撑的多层储气调峰机制。我国计划到2020年形成供气企业不低于其年销售量的10%、地方政府不低于保障行政区域3天日均消费量的储气能力。加快完善全国管网,对接全国天然气消费区和生产区的多气源、跨区域协同保障管网体系,形成管道气和LNG调峰保供的协调发展。

用颜色的浓淡来表述这场有关男权中心意识和平等两性观的交战,其战争的导火索是文本的题眼——“那双绣着白花的小绿拖鞋”的出现。“小绿拖鞋”作为意象的出场高达6次,在绿色系的文本世界里占据着近乎四分之一的地盘。这一意象的反复出现,一方面暗示着男权中心意识和传统伦理价值观对“我”的强力控制,另一方面也凸显出“我”作为个体男性本身受性意识驱动的服从与软弱性。

那一天碰面,“听见我来了,她像燕儿似的从帘下飞出来,没顾得换鞋,脚下一双小绿拖鞋像两片嫩绿的叶儿”。同样是“浅绿色系”,嫩绿的小拖鞋作为女性主体“她”的主要象征意象的出场被安排在前文“深绿色系”控制文本语境之后,且以一种迫不及待的赴难姿态出场,使女性被迫害的两性不平意识在此时达成完美的嘲讽。弱势主体以飞奔的姿态扑向凶险的所在,支撑这一行为的除主体对凶险的无知以外,更多的是主导该行为的主体情绪感受的体现。这种女性对初恋情绪的处理,充斥着奋不顾身的意味,也为后来的“她”慷慨赴死形成了前景式的参照,情绪感受在其中的动荡是支撑两性意识交战的原动力。

而再回到文本中审视“小绿拖鞋”出现的语境,竟是在“我”的梦中。这一语境的强调,使重复出现6次的“小绿拖鞋”成为作者性幻想的寄托对象。另一方面,梦境的存在又在记忆中进一步强化,文本中“小绿拖鞋”出现的是“我”的梦境中关于“她”的年轻时的回忆。这种虚境(梦)之虚境(有关自我年轻时的记忆)具有强烈的虚幻色彩,这一维度是作者主体意识高度具体化明确化的艺术世界。在这里,作者的意志抑或“我”的意志是不可悖逆的主导思想,这一语境中体现的男性意识交战的场景是作者潜意识里的真实叙述。

在绿色系中,作者意志的主向度是对男权中心意识的顺从和面对传统伦理规范约束下的自我的软弱,表现在颜色体系中,即“浅绿色系”不能在作者梦中记忆的语境中占主导的现状,而在“我”与“她”的爱情世界中表现得更为清晰。“我们都二十二岁了,可是‘五四运动’还没降生呢。男女的交际还不是普通的事,提婚更是不能想的事。许多许多无意识而有力量的阻碍,像个专以力气自雄的恶虎,站在我们中间。又过了几年,我上了南洋,直接通信是不可能的。间接探问,又不好意思。只好在梦中相会了。”这一段叙述了“我”和“她”的爱情的发生以及发展过程的描述。读者可以明显看出,两人的爱情一直处于朦胧状态,“我”从未真实地挑破我们俩之间的恋爱实际关系,也未曾付诸行动去关照恋人的生活,只是在梦中的性幻想,从存在意义上看,“我”与“她”始终不曾构成正式的恋爱关系。值得考究的却是,后文中“我”回国后对“她”为“我”恪守精神清白的绝对要求和狂妄自信,“始终你没忘了我”。“这种绝对自信的爱情幻象,其实是对老舍所代表的20世纪初的现代男性知识分子普遍存在的、根深蒂固的男性霸权意识的反映,在新旧交替的大时代背景下,封建与现代并存的性别观在男性启蒙知识分子中普遍存在。”[3]这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要求女性为男性守节,却又置其生存状况于不顾的价值观,显然是侵略型两性观的陈述。

在这种主潮流为男权中心意识的社会语境中,小说最后写到,“柳条绿得凄惨,那双小绿拖鞋像两片树叶,在永生的树上做着春梦”,以记忆的亮色强化平等观的存在。夏可君在《此时此地的呼喊》中阐释了这种情景式的画面语言:“汉语的唯美时刻都在消失中到来,在心魂对这一消失时刻的记忆中保存着。”[4]当“小绿拖鞋”物化为记忆的表征时,文本的审美张力得到加倍的放大,这一画面语言的深化,使作者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理性在对平等两性观的坚持和对传统男权中心意识的反叛中得到书写,为作者对两性平等观的信仰增添了一抹庄重,文本也因男性意识间的激烈交战和颜色体系中的驳杂冲击呈现出复杂的艺术魅力。

三、其他色系:“情感伦理及道德约束”和“香艳生命”的交战

(一)黑色系:情感伦理及道德约束

黑色作为权力的象征,具有强烈的压迫性和统治意识。“黑的背景使红黄更加深厚,就好像大黑瓶上画着红牡丹,深厚得使美中有一点点恐怖。黑暗的背景,我明白了,使红黄的一片抱住了自己的彩色,不向四外走射一点。”“黑色”有意识地对红黄的“彩色”形成包围扼制之态势,外在的黑色统治和内里的艳色形成强烈的对比,以“艳色”的被围困强调“黑色”所代表的价值规范的强制性和不可抗拒性。

而极度威严神秘的“黑色”另一方面又预示着静默和恐怖,这种大自在性质的情感伦理及道德约束凝聚成无声胜有声的环境压制,这种高压的生存语境无时无刻不在隐秘又强劲地侵吞着艳色的生命、美好的理想和真挚的情感体验。作为传统男性意识和情感伦理的代表,黑色以冷酷无情、残忍压迫凌驾于充满生命力的私人情感的合理性之上,禁锢着人的情绪流动和思想,形成“铁屋子”的景象。其约束之强力,再次使浅色系与艳色系之于深色系价值观对战失败,但又因其权力的巨大占有大量的社会空间,正如爱伦堡那句被鲁迅多次引用的名言:“一方面是庄严的工作,另一方面却是荒淫与无耻”[5]。“黑色”的围困虽不致如此,却在一定程度上凸显出传统的男权中心意识和情感伦理约束在和平等两性观的交战中力量强大得十分可怖。

(二)红黄粉紫等艳色系:生命和美好的初恋

作者对于艳色系的情感态度表述得更加直接:“无论怎样,我也不厌恶它。不,我爱这个似乎被霜弄暗了的紫色,像年轻的母亲穿着暗紫长袍……设若我的眼由左向右转,灰紫、红黄、浅粉,像是从秋看到初春,时光倒流;生命不但不是由盛而衰,反倒是以玫瑰作香色双艳的结束。”这是作者在男性意识激烈交战的基础上提出的另一解决男女两性地位不平等的方案,即肯定情绪、情爱、情感的合理性,一切以人的情绪体验为主导,忽略平等观和男权中心意识主导的侵略型的两性观这两种常见话语的约束,真正以人的情绪为判断基准,来肯定在话语权争夺中被几近忽视的私人情绪。

至此,文本颜色世界中有关男性意识的交战得到了第二层次的阐释:在平等观的基础上强调广泛意义层面的两性平等。强调人的感受的至高无上性,以完整的人性感触撼动两性权力话语的传统伦理界限,在“五四”男性意识矛盾的问题上,《微神》以丰富的色彩和情绪体验使个体参与两性关系有了更为基准的指向。

正如后文所述:“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声响,只有一些颜色。颜色是更持久的,颜色画成咱们的记忆。看那双小鞋,绿的,是点颜色,你我永远认识它们。”人类对于情绪的体验永远比文字、声音、事件来得强烈,从一次充满情绪感受记忆的事件中得到的主要是对已发生过的情感的再体验。这里所说的绿色小拖鞋,在情感这一第三维度上得以阐释,文本中“你我永远认识”的不是能指意义上的小鞋,而是“小绿拖鞋”所见证的我们在十七岁时所经历的名为初恋的爱情和这份爱恋带给双方的情绪感受的体验。这种切实存在的情绪和感受,因具有作者个人情感的私有性而区别于其他情感,不同的情感体验会有多样的情绪属性,通过颜色的斑驳对比叙述相对于单一的语言刻画更加生动,含义也愈发深广。《微神》得到不同年代的读者青睐,主要就是因为老舍本人的这种真实情绪经过斑斓多彩的颜色爆发出来的诗意和情感的冲击力。

“《微神》发表时,原本以’vision’作为题目,‘vision’译为‘视觉、梦幻’”[6],而从颜色体系的斑驳混杂论及“五四”男性意识的诸多向度,很少涉及。文本中无论是男权中心意识主导的侵略型两性观,现代文化影响下的平等两性观,还是以个人情绪感受为基准的体验式两性观,都是建构在多重颜色组成的“视觉梦幻”基础上的一个具有文学性的艺术再造世界,它与现实世界不同的地方在于私人情感在个人绝对领域里的放大和具象。从《微神》本初性的阅读体验和细腻的文本细读入手,其颜色阐释显然是一个具有情感强力和审美张力的研究视域,而基于作者对初恋情绪的凭吊进入文本,无疑使“五四”时期复杂的男性意识有了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阐释维度,即由人的情绪感受确认情感和生命的合理性与必然性。

参考文献:

[1]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陈清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429.

[2]李杨.50—70年代中国文学经典再解读[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3:90.

[3]郑艺玮.前景化的隐喻与矛盾性别心理的幻象——论老舍短篇小说《微神》的文体与叙事特征[J].名作欣赏,2015(15):76-78.

[4]夏可君.姿势的诗学[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12:190.

[5]方硕.鲁迅与《八月的乡村》轶事[J].文史精华,2015(13):60.

[6]底洁璇.颜色构成的梦——浅谈老舍《微神》中的颜色叙事[J].青年文学家,2015(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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