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中“老”类称谓词

朱霞琳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醒世恒言》是明末清初由冯梦龙编撰的一部白话短篇笔记集。作者冯梦龙（1574年～1646年），字犹龙，又字子犹，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姑苏词奴、前周柱史等。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该书收录了宋、元以来话本、拟话本40篇，风格各异。这些故事，有来源于史传的，也有出于历代笔记、小说的，而最多最根本的源头，则直接来自民间传说的故事，来自社会的实际生活。全书40篇作品，刻画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而这些人物出于各自身份地位的差距，使得他们互相之间的称谓也就不同，因此就构成了全书丰饶的称谓体系。本文将着重对“老”类称谓词进行整理，并分析其特点。

1 姓名称谓中的“老”类称谓词

在《醒世恒言》中，在姓名称谓上加“老”的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在姓氏称谓之前加“老”；一是在姓名称谓之后加“老”。

“老”作词头，用在姓名称谓之前，就没有表敬的意味。具有两种形式：“老+姓”“老+名号”。这两类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实则有。姓氏一般不可以单独使用，而名号却可以单独使用。“老”放在姓氏之前除了可以表示尊敬，还能充当前缀起到构词的作用。例如：

（1）蔡武的父亲老蔡指挥，爱他苦学，时常送柴送米，资助赵贵。（三十六回）

（2）老泉赏玩了一回，取纸笔题诗，才写得四句，报说：“门前客到！”老泉阁笔而起（十一回）

句中“老蔡”是在姓氏之前加“老”；“老泉”则是在号之前加“老”字，这类称谓主要是用在朋友之间，是一种比较随意的称谓，含有亲密的意味。在姓氏之前加“老”的用法最早在出现在白居易的诗篇中：“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1]“老元”指同代人元稹。

“老”作表敬语素，为名词，用在姓名称谓之后。主要的构成方式是“姓+老”，如：单老、韦老、高老、周老、过老、薄老等。

（3）不是别人，却是虞公、单老闻知众人见鬼之事，又闻说不见了张委，在园上抓寻，不知是真是假，合著三邻四舍，进园观看。（四回）

（4）何期婚配之后，单裁缝得病身亡。不上二年，韦老亦病故。（五回）

（5）尤辰道：“不是小子推托。只为高老有些古怪，不容易说话，所以迟疑。”（七回）

从《醒世恒言》来看，用于姓名称谓之后的“老”，多表示尊称，主要用在对于有地位、有学识或者是德高望重的人的称呼。既表示“尊敬”，又表示“亲近”。

2 亲属称谓中的“老”类称谓词

亲属称谓是指对血亲、姻亲的称呼，或具有血亲关系、姻亲关系者的互称。《醒世恒言》中，亲属称谓前加“老”的用法，主要有“老子”“老尊”“老父”“老婆”“老公”“老母”“老娘”等。 例如：

（6）陆婆道：“他家的老子利害，家中并无一个杂人，止有嫡亲三口，寸步不离。”（十六回）

（7）原来父母虽亡，他的老尊原是务实生理的人，却也有些田房遗下。(二十回）

（8）二子无奈，只得收泪，对禁子道：“列位太叔在上，可怜老父是含冤负屈之人，凡事全仗照管，自当重报。”（二十回）

句中，“老子”是父亲的俗称。“老子”一词在汉晋时作为自称，相当于“老夫”，如：《后汉书·逸民传·韩康》：“此自老子与之，亭长何罪！”。古典小说里这种用法比较多。“老尊”也是父亲的别称，不过这个词的使用频率很低。“老父”是张廷秀对自己父亲的尊称。

（9）朱恩道：“先父弃世多年，止有老母在堂，今年六十八岁了，吃一口长素。”（十八回）

（10）你道好巧！约莫也是更尽前后，朱真的老娘在家，只听得叫“有火”！（十四回）

句中，“老母”是朱恩对母亲的尊称。“老娘”是对母亲的俗称，“老娘”一词在《醒世恒言中》只有两种用法，除作“母亲”的别称外，还可作中、老年妇女的自称，常含自负的意思，这里的“老”原本指“年纪大”的意思，经过“自称”的途径发生虚化[2]，后期其使用范围就扩大到了年轻女性。如：

（11）那绰板婆孙大娘见长儿骂上门，如何耐得，急赶出来，骂道：“千人射的野贼种，敢上门欺负老娘幺？”（二十四回）。

（12）刚待进城，遇着一个老叟，连叫：“老侄，闻得你新中了举人，恭喜，恭喜！今上京会试，如何在此独步，没人随从？”（二十回）

（13）陆五汉道：“若说个影儿，或者你老人家目力不济，待我与你寻看。如说不得的，你自去寻，不干我事。”（十六回）

例（12）的老叟是元礼的叔父，故称元礼为“老侄”；“老人家”是陆五汉用来称呼自己的母亲。此外，它还有三种用法：一是对老年人的尊称；二是对父母的尊称；三是老年人的自称。例如：

（14）秦重道：“小可主意已定，不要你老人家费心。”（七回）

（15）老者道：“我老人家虽不甚富，却也一生专行好事，便助你三万两。”（三十七回）

句中，例（14）中是对王九妈的尊称。例（15）则是施家人对薄老的尊称。例（16）是老者的自称。

（16）他两个是一伙儿来的。去了一个，那一个，那一个也养不住了。浔蒙年纪一二十之外，又是要老公的时候，留他甚么！（一回）

（17）谁知贾昌一片仁义之心，领到家中，与老婆相见。（一回）

句中，“老公”是对丈夫的称呼。“老公”最初是用作老年男子的通称[3]，一直到宋元年间才兴起对丈夫的称呼。“老婆”是对妻子的称呼。“老婆”在古代主要是指年老的妇女晚年用于自称，继而到近代又被俗称为妻子。

亲属称谓前加“老”，最开始是对长辈亲属的称呼，这个时候的称呼含有“尊敬”义。到了后来，“老”中的“年长”义减轻，他的使用对象便从长辈扩大到了同辈，甚至偶尔用在下辈身上。

3 拟亲属称谓中的“老”类称谓词

拟亲属称谓是指对没有亲属关系的交际对象使用亲属称谓来相互称呼，又叫做仿亲属称谓。这类词大多沿用了亲属称谓，有些则是在亲属称谓的基础上演化而来的[4]。《醒世恒言》中，你亲属称谓中的“老”字主要表示尊敬的意味。具体用法有老兄、老哥、老伯、老侄、老婆婆等。

（19）颜俊道：“便是有些正事，欲待相烦。恐老兄出去了，特特早来。”（七回）

（20）那后生道：“难得老哥这样好心，在此等候还人。若落在他人手里，安肯如此！如今到是我拾得的了。情愿与老哥各分一半。”（十八回）

（21）文秀道：“家兄蒙老伯收录为子，某即犹子也，理合拜见。”两下谦让一回，邵爷只得受了半礼。（二十回）

（22）李承祖从梦中惊醒，只道苗全来了，睁眼看时，乃是那屋里的老妪，便挣扎坐起道：“老婆婆有甚话说？”（二十七回）

（23）我说：“老婆子，你不消多说了，以定是有那个人儿看上了我家夫人，你思量做个马百六，何苦扯扯拽拽排布这个大套子？”

“老婆婆”和“老婆子”皆是对老妇人的称呼，除此以外，还可以作为老年妇女的自称。如：

（24）女待诏道：“夫人勿罪！待老婆子细细告诉夫人。”（二十三回）

句中，“老兄”是男子之间的互称，尤辰和颜俊之间年级相仿，所以二人互称“老兄”。那后生比施复要小，虽不是亲属关系，出于礼貌也应该称年长的施复为“老哥”。

书中，“老兄”“老哥”都是同辈男子之间的敬称，能够体现对对方的尊重和亲近。这种用法既可以用在长辈之间的相互称呼，也可以用在同辈之间互称。例（21）中，文秀称呼哥哥的干爹为“老伯”，《现代汉语词典》里的释义为 “对父辈的敬称”，与此相同。在亲属词的前面加“老”字，一是为了表示尊敬，二则是有亲近的意味。运用拟亲属称谓可以使对方感受到尊敬、喜欢、礼遇，这样就拉近了彼此间的间隔，构成拟亲属称谓。

4 身份称谓中的“老”类称谓词

身份称谓就是指身份的名称。《醒世恒言》中，“老”作为词头在身份称谓中的用法主要有两类，一是表示被称谓者的职业和身份；二是表示被称谓者的地位。

其一，表示职业和身份

这一组中的“老”类词是用来表示被指称者的职业身份的称谓词、其中“老”字主要保留着本身的实义，带有“年长、年老”的义项，但是不具有“表示尊重与尊敬”的语义色彩。多表示对一些年龄大的男子和女子等人的称呼。这一类的称谓词在《醒世恒言》中数量最多。

表示职业的“老”类称谓词

如：老军、老和尚、老僧、老尼、老仆、老匠、老丫头、老师。

（25）老军道：“主人家休得取笑！那有吃了东西，不算账之理？”（十回）

（26）从来尼姑庵也有个规矩，但凡客官到来，都是老尼迎接答话。（十五回）

（27）那朱信原是过家老仆，极会鉴貌辨色，随机应变，是个伶俐人儿。（十八回）

（28）二子天性聪明，那消几日，就学会了，且又做得精细，比积年老匠更胜几分。（二十回）

（29）那一个老丫头也替我觅个人家便好。他两个是一伙儿来的。去了一个，那一个，那一个也养不住了。（一回）

句中，“老军”是指年老的兵卒。“老丫头”是指使用多年、年纪已大的婢女。这一类称谓词中，都是“老+职业名称”构成。其中“老”带有“年长、年老”义。

表示身份的“老”类称谓词

这一类称谓词可以根据年龄和性别来分，因是“老”类称谓词故年龄一般都是年长的人。《醒世恒言》中可以按照性别分为：

男性：老者、老儿、老汉、老官儿、老翁、老学、老儒、老头、老叟、老光棍、老丈。

女性：老妪、老姬、老身。

（30）朱重是个聪明的孩子，已知邢权与兰花的计较，欲待分辨，若起是非不小，万一老者不听，枉做恶人。（三回）

（31）家人道：“这老儿有些古怪，不许人看的。 ”（四回）

（32）秋公道：“告衙内，老汉也没种甚好花，不过是桃杏之类，都已谢了，如今并没别样花卉。 ”（四回）

（33）那庙中先有一老姬也在内躲雨，两个做一堆儿坐地。（十回）

（34）阿措怒道：“何必更恳此老妪？有事只求处士足矣。”（四回）

（35）刘四妈道：“老身是个女随何，雌陆贾，说得罗汉思情，嫦娥想嫁。这件事都在老身身上。 ”（三回）

“老者”、“老儿”、“老汉”都指老年人，其中“老汉”既可作他称，也可作自称。“老妪”指老年妇女，自称用法较多。“老姬”是对妇女的美称，“老身”多用于年老妇女，也作自称使用。

其二，表示被称者地位的“老”类称谓词

这一类都是位卑者对位高者的称呼，“老”主要呈现“尊敬”的意味。如：老先生、老相公、老爹、老师、老爷、老师父、老主、老夫人、老教授。

（37）朱四府道：“二位老先生至此，缘何馆驿中通不来报？”（二十回）

（38）别转了头，忙教老婆扶起道：“小人是老相公的子民，这蝼蚁之命，都出老相公所赐。（一回）

（39）小厮家眼净，望见那人是个野狐，却叫不出名色，奔向前指住道：“老爹！怎么这个大野猫坐在此？还不赶他！”（六回）

（40）养娘道：“子姐，你今番到人家去，不比在老爷身边，只管啼哭，必遭打骂。”（一回）

（41）那四子心下不悦，却不知甚么缘故，央人问老尚书。（十六回）

“老先生”一词来源于“先生”，“老”是由“年长义”虚化后成为词头，并含有尊敬之意。“老相公”是指对上层社会年老男子的敬称。“老爹”是指仆人对家主、衙役对长官的尊称。这一义项在元明时期才开始使用。小厮为王辰的仆人，故称其为“老爹”。“老爷”也是指仆人对家主的称呼。总之这组“老”类称谓词只能用于表示对有身份地位的人称呼，多表示说话者对被称者的地位和身份为尊。

5 詈称中的“老”类称谓词

詈称是指一切具有谩骂、侮辱、冒犯、蔑视含义的称谓，表示对人的詈称或蔑称。其中“老”的意义仍然是“年长、年老”。如：老亡八、老贼、老禽兽、老乞婆、老虔婆、老杀才、老乌龟、老贱人、老强盗、老不死、老厌物、老无知、老猪狗。

（45）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两个卖去他方，老亡八回来也只一怪，拚得厮闹一场罢了。（一回）

（46）张委道：“你们对那老贼说，好好把园送我，便饶了他；若说半个不字，须教他仔细着。”恨恨而去。（四回）

（47）刘妈妈听罢，怒气填胸，把棒撇在一边，双足乱跳，骂道；“原来这老乞婆恁般欺心，将男作女哄我！（八回）

（48）刘公被他羞辱不过，骂道：“老杀才，今日为甚赶上门来欺我？”（八回）

（49）周大郎听说，双眼圆睁，看着妈妈骂道：“打脊老贱人！”（十四回）

（50）如今老厌物要亲解白粮到京。（二十回）

这一组皆是贬义词，“亡八”是乌龟或鳖的俗称，因为被指称者年纪大而加上“老”词缀，现写作“老王八”。带动物的詈称都能够反映出人类对畜生的嫌恶，认为它们是最底层的生物而自己则要高一等，所以当被称者的行为、品行道德违背了道德标准，就会用牲畜作为詈称来批评。“老乌龟”在当时是用来指称开妓院的男子；“老不死”“老杀才”都是骂老年人，表达说话者想要被称者早点死。“老”类的詈称之所以能表示出贬义，主要是由核心成分来决定的。如“贼”“乞”“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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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阎德早.“老”字的称谓化作用[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2(3):133-148.

[2]董为光.称谓表达与词缀“老”的虚化[J].语言研究,2002(1):66-71.

[3] 张学城，李晓华.也谈“老公”[J].语言研究,2002（S1）:146-147.

[4]廖颂举.《儒林外史》词头“老”类拟亲属称谓词用法探微[J].现代语文，2006（3）:122-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