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苏绅入仕后的政治作为

2018-03-29 08:29张奚铭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8年1期

张奚铭

(长春师范大学,吉林 长春 130032)

苏绅,字仪甫,初名庆民,祖籍河南光州固始,唐末自祖益来到福建,出任漳州刺史,卜居泉州。宋真宗天禧三年(1019年)中进士,历任宜州、复州、安州三州推官,改大理寺丞。在此期间,其母谢世,丁忧期间因文采斐然而名声大震,随后举贤良方正科,升任尚书祠部员外郎、通判洪州。不久调回京师,进史馆修撰,擢知制诰,入翰林学士,后又迁尚书礼部郎中。因其举荐的官员马端告发生母一事而受牵连,改龙图阁学士、知扬州。寻恢复翰林学士、史馆修撰、权判尚书省。复因上言王德用“貌类艺祖,宅枕干冈”,引起皇帝不悦,不久以吏部郎中改侍读学士、集贤殿修撰、知河阳,未履任而病卒,卒年四十八岁。

一、上疏安化与西北战事

宋仁宗宝元元年(1038),安化地区少数民族暴乱,寇宜、融等州乱民屠杀当地官吏,“钤辖张怀志等六人皆死”[1]宋纪四十一。苏绅上疏指出解决这次暴乱的迫切性,并提出了具体方案。

首先,认为安化地区地广人稀且经济落后,暴乱愈演愈烈的主要原因在于国家把主要精力用在北方边防,对南方的留意不够。“国家比以西北二边为意,而鲜留意南方,故有今日之患”[2]列传五十三。此外,前任主管官吏嫉贤妒能,错失解决该地区少数民族问题的最佳时机。“唯安抚都监马玉勒兵深入,多杀所获。知桂州曹克明害其功,累移文止之,故玉志不得逞。”[2]列传五十三安化地区的地理特点决定了大规模兵力迅速肃清暴乱存在很大难度。“所恃者地形险厄,居高临下,大军难以并进”[2]列传五十三。

其次,提出解决该地区暴乱的最有效手段。安化地区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但当地资源匮乏,“壤土硗确,资蓄虚乏,刀耕火种,以为糇粮”。苏绅提出用“缓图”代替“速取”的战略:“其势可以缓图,不可以速取;可以计覆,不可以力争”。具体战术上,苏绅认为应当调集习惯在类似地区作战、熟悉暴乱者所用兵器的部队和将领至安化地区参战,替换当地原有的不熟悉对少数民族作战的部队。“今广东西教阅忠敢澄海、湖南北雄武等军,皆惯涉险阻。又所习兵器,与蛮人略同。请速发谊宜州策应,而以他兵代之”。在此基础上,还需要准备足够参战部队食用数年的粮食,然后坚壁清野,封锁暴乱者的出路,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出兵破坏暴乱者的物资。为了达到彻底孤立暴乱者的目的,还应当对周围地区的其他少数民族有所行动,“谕以朝廷讨叛之意”,要求他们“毋得相为声援”,且“如获首级,即优赏以金帛”。只要以上条件都满足,不仅安化地区的暴乱可以在一年以内平叛,整个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骚乱都可以得到有效的震慑,“可保数十年无俶扰之虞矣”[2]列传五十三。

苏绅对这次“安化蛮叛”事件所提出的解决策略,不只是军事打击,还包括对该地区的经济封锁和政治孤立,获得了很好的效果,这得益于苏绅对安化地区情况的了解。宋真宗基本按照苏绅上疏进行了平叛,“明年正月辛亥,广西钤辖司奏安化州蛮平”[1]卷一百二十三。但是,苏绅上疏之中所言“可保数十年无俶扰之虞”则有些夸大,不久之后宜州地区再次出现叛乱证明了这一点。

关于西北地区对西夏的用兵问题,苏绅也有上疏表达自己的观点。宋仁宗宝元元年(1038),北宋西北地区的西夏政权反叛。苏绅上疏《论西北兵事疏》,提出了守不如攻的建议:“以十年防守之费,为一岁攻取之资;不尔,则防守之备,不止于十年矣”。同时,针对西北地区北宋对西夏的军事部署,苏绅认为存在着严重的不合理之处,并提出整改措施:“今边兵止备陕西,恐贼出不意窥河东,即麟、府不可不虑,宜稍移兵备之。鄜、延与原州、镇戎军皆当贼冲,而屯兵众寡不均。或寇原州、镇戎军,则鄜、延能应援。陕西屯卒太多,永兴为关陇根本,而戍者不及三千。宜留西戍之兵,壮关中形势,缓急便于调发。郡县备盗不谨,请增尉员,益弓手藉”[1]宋纪四十二。

就当时西北的形势来看,苏绅上疏所强调的守不如攻的战略是错误的。北宋军队以步兵为主,而西夏军队的主要构成是骑兵,并且控制了天然屏障——河西走廊。在冷兵器时代,步兵在不占据地形优势的前提下与骑兵对战处于明显的劣势。兵法上虽有“以攻为守”一说,但需要结合实际情况而定。结合之后西夏进攻的现实情况来看,苏绅指出的西北地区军事布防存在的问题有一定的合理性。然而,北宋一朝对少数民族作战失利的原因众多,并非单靠军事部署的完善就能解决,对西夏作战也是一样。苏绅在上疏中提出多增加弓箭手,在随后的军事部署中得到落实,但于大局无补。苏绅从文臣的角度构思具体战略战术,再加上其对西北情况不了解,可行性大打折扣。

二、对政府存在问题的建议

宋仁宗宝元二年(1039),苏绅向宋仁宗上疏《陈便宜八事》,提出八点意见:一曰重爵赏,二曰慎选择,三曰明荐举,四曰异服章,五曰适才宜,六曰择将帅,七曰辨忠邪,八曰修预备。

重爵赏,即用爵位和赏赐来奖励对国家有功、有德的人,没有功劳和品德的人就不应该食厚禄、享美名。官爵和赏赐不能随便给予,赏罚不合理甚至会导致灾祸出现。“无德而据高爵,无功而食厚禄,非其人而受美名,非其才而在显位者……则又败国伤政,纳侮诒患。上干天气,下戾人心,灾异既兴,妖孽乃见”[3]卷六十六。

慎选择,针对的是北宋时期一个严重的问题——冗官。大量无用官员的存在使政府机构过度膨胀,且官员升迁门槛太低,对官员的激励作用大打折扣。“不问人材物望,可与不可,并甄禄之。不三数年,坐致清显。如此不止,则异日必以将相为赏矣”[3]卷六十六。

明荐举,针对两个问题:第一,荐举上来的人主要得益于关系和势力,而非才能;第二,现行的选任制度过于苛刻,可以荐举为官的难度越来越大,造成通过关系势力被荐举的人没有自励,更多的有识之士被滞留在底层。“如此,则人人得以自劝。又选人条约太严……驱驰下僚,未免有贤愚同滞之欢也”。

异服章,即朝班中有技术的人应当和普通官员在服章上有所区别。这体现出对贤才的特殊礼遇,也是对朝堂仪式的一种完善。“宜加裁定,使采章有别,则人品定而朝仪正矣”。

适才宜,即用人应当不拘一格、灵活变通,保证一些有特殊才能的能人能得到重用。“宜择主判官,付之以事权,责成其选事。若以为格例之设久,不可遽更。或有异才高行,许别论奏……非才实者并令罢选,十不取一是也”。

择将帅,即选择将帅不应当以官员是否为武将为标准。历史上很多有名的将领出身于文官,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武举能够提供的人才是有限的,让一个人同时擅长武艺和韬略并不现实。因此,“皆是养将帅之道,岂尝限以文武……必人才弓马兼书算策略,亦责之太备。宜使有材武者居统领之任,有谋画者任边防之寄,士若素养之,不虑不为用也”。

辨忠邪,即奸臣当政,必然会陷害忠良,进而破坏朝廷和国家;如果能够去恶,就能过保证国家的稳定和长治久安。而对朝臣忠邪的判断,只能靠皇帝的辨察。“夫忠贤之嫉奸邪,谓之去恶,恶不去则害政而伤国。奸邪陷忠良,谓之蔽明,明不蔽,则无以稔其慝而肆其毒矣……愿监此而不使誉毁之说得行,爱憎之徒逞志,则忠贤进而邪慝消矣”。

修预备,即在饥荒、瘟疫所带来的流亡问题比较严重的情况下,禁止土地兼并,宽徭薄赋,提倡节俭,减少冗官,务实为主。“欲民之利,则为之去兼并、禁游末。恤其疾苦,宽其徭役,则民安而利矣。欲国之富,则必崇节俭,敦质素,蠲浮费。欲食之足,则省官吏之冗,去兵释之蠹,绝奢靡之弊,塞凋伪之原,则国食足矣”[3]卷六十六。

以上八点建议都与官员选拔有关,说明苏绅上疏的核心思想就是完善选官制度、革新选官思想。苏绅这份上疏的时间是在西夏反叛后的第一年,此时的北宋北方边防告急,而且政府中出现了“冗官”现象,造成了人才的浪费和巨大的财政负担。苏绅强调,要想富国强兵,就必须纠正目前政府运作中的错误,从选拔官员制度入手,任用贤才,分辨忠奸,尤其是选拔人才时不能墨守成规。

宋仁宗在位初期,出现了一些比较反常的自然现象:流星,并州、代州地震,入春即响雷等。苏绅以此为契机,向仁宗上疏《以灾异言政事疏》,劝其改变朝中部分官员过分左右朝政,甚至架空皇帝决策权的状况。

苏绅把流星的出现看作星星对“天”的背叛,同时用这二者的关系比喻皇上与臣子的关系,进而得出这一自然现象实际上是皇上与臣子关系发生波动的一种反映,希望皇上引以为戒,留心观察。“星之丽天,犹万国之附王者。下之畔上,故星亦畔天。精气所惑,先示其象。陛下既袛畏天诫,则宜推原其本,而预修其备……凡此数者,幸留听而察焉”。

苏绅以阳比天、以阴比地,认为如果以阴犯阳,就会出现地震。这种“以阴犯阳”暗示臣子之中有超越权限行事的人,甚至存在隐瞒皇上的行为,这是必须要纠正和制止的。“天者阳之气,地者阴之体。其有越阴之分,侵阳之政,则应以变动。故《书》曰:无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是也……每一官阙,但阅其履历、附以比例,而陛下无复有所更改。竞进之徒趋走权门,经营捷径,靡所不至。是恩命未出于上,而请托异已行于下矣……此无他也,讲求之有素,而大权不在于下也”。

至于入春即响雷,苏绅认为这是上天对皇帝的一种警示。雷响意味着雨至,皇帝应当尽早发出强有力的号令,采取有效的措施,解决朝中存在的诸多问题。“又雷者天之号令,所以开发萌芽,辟邪除害,万物须雷而解,须雨而润……今方春而雷发声,天其或者欲陛下出号令以震动天下,宜及于早,而矫臣下舒缓之咎”[1]宋纪四十一。

苏绅在上疏中运用传统的“天人感应理论”将流星、地震、春雷与当时的政治形势相联系,并非牵强附会,而是一种利用适当时机对当朝皇帝进行规劝的策略。“夫星变既有下畔上之象,地震又有阴侵阳之证,天意若曰:夷狄将有畔上之衅,恐陛下未悟也,又以震雷警之,欲陛下先事为备,则患祸消而福祥至矣”。

“万物一体”是北宋时期的主要哲学思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先秦儒家哲学中“天人合一”的延续。“万物一体”的哲学命题分为天道观和人道观两部分。天道观强调人对周边世界进行不断的观察、了解,提倡积极进取的心态。人道观以天道观为基础,强调自身的修养和完善。从整体来看,“万物一体”强调人提高自身修养,把自己与整个世界联系起来。苏绅借用自然现象向皇帝提出整改朝政的方式,正是受当时主要哲学思想影响的结果。

三、从党争的角度看苏绅与谏官

苏绅的上疏有对朝廷谏官的批判之辞,这是由北宋特殊的体制决定的。北宋设御史台为监察机构,御史大夫为最高长官。元丰改制后不再设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便成为御史台最高长官。北宋时期御史的职责是 “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可以对怀疑的官员提出“廷辨”,也可以直接“弹奏”。

谏官一职在北宋之前即已存在,且基本形成体制。北宋初年设置了独立的谏官机构——谏院,但此时的谏院形同虚设,谏官主要集中在中书省、门下省。宋真宗天禧元年(1017)以后,谏院成为常设办事机构,隶属于门下省。谏院谏官与两省谏官逐渐拉开差距,谏院谏官成为主体,但人数一直不多,多则四人,少则两人。谏官最初的职责是规劝皇帝;天禧元年以后,谏官与御史并重,合称“台谏”,实际上把谏官的监督权限扩大到了监察系统,不仅能议论时政、弹劾百官,甚至有了“风闻言事”的特权。

在这一背景下,以王素、欧阳修为首的谏官成为苏绅的抨击对象。借京师地区出现干旱天气之机,苏绅上《久旱言政事疏》,对谏官越职行为进行了指责。他援引《尚书》中的《洪范》篇,强调国家的大政方针应当出自皇帝,而不是某些臣子,皇帝需要睿智并善于洞察。“《洪范》五事,言之不从,是谓不乂,厥咎僭,厥罚常旸。盖言国之号令,不专于上,威福之柄,或移臣下,虚哗愤乱,故其咎僭”[2]列传五十三。当朝廷出现“移权于下”的情况时,就会出现异常的天气,这是上天对皇帝的警示。“今朝号令,有不一者,庶位有逾节而陵上者,刑赏有妄加于下者,下人有谋而僭上者。此而不思,虽祷于上下神袛,殆非天意”。苏绅并未直接提及谏官过错,但其指向已非常明显。这遭到欧阳修等主要谏官的忌恨,成为后来欧阳修等人上言攻击苏绅的导因之一。

欧阳修上言攻击苏绅的缘由是一个由苏绅推荐的名叫马端的官员劝其母亲将私藏的铜器上交,马母不肯,马端最终举报了自己的母亲。此事证实以后,马端的母亲遭受了杖脊之刑。欧阳修借攻击马端“不孝”的机会,一并攻击苏绅举荐非人之过。欧阳修上言:“端性险巧,往年常发其母阴事,母坐杖脊。端为人子,不能以礼防闲,陷其母于过恶,又不能容隐,使其母被刑,理合终身不齿官联,岂可更为天子法官?臣不知朝廷何故如此用人,纵使天下全无好人,亦当虚此一位,不可使端居之,况刚明方正之士不少。臣求其故,盖是从初不合令苏绅举人。绅之奸邪,天下共恶,视端人正士如仇雠,唯与小人气类相合,宜其所举如此也端之丑恶,人孰不知!而绅敢欺罔朝廷者,独谓陛下不知尔。此一事尚敢欺惑人主,其余谗毁忠良,以是为非,又安可信!伏乞寝端成命,黜绅外任,不可更为令人主侍从。绅由是黜。”[1]卷一百四十二

马端告发其母亲是因为其母私藏铜器,这本身是维护法律的行为。然就孝道而言,马端告发生母又是不孝的行为,因此被欧阳修抓住了话柄。这一事件存在着忠孝之间的矛盾冲突,并非欧阳修所说“端性险巧”这样简单。苏绅并未参与此事,但因其是马端的举荐人而受牵连。笔者认为,这一事件与苏绅之前攻击谏官干政是有关联的。欧阳修等谏官抓住话柄弹劾苏绅,是谏官与御史冲突的一个缩影,也是北宋党争的具体表现。

四、结语

苏绅是北宋时期真宗、仁宗两朝的主要文官之一,其政治活动的主要形式为上疏陈事。苏绅入仕期间对政府内部存在的诸多问题敢于直言,其主要上疏既有对弊政的揭露和反对,也有对突发性政治事件的建议。他对处理安化地区少数民族叛乱的建议可谓一针见血、入木三分,而对西北地区西夏反叛事件的建议不免有“纸上谈兵”之嫌。对《陈便宜八事》《以灾异言政事疏》《久旱言政事疏》这三份上疏,则有必要根据北宋时期的具体情况来理解。北宋太祖、太宗对朝内文官的党争问题采用默许和支持的态度,至真宗、仁宗时党争逐渐严重。在御史与谏官势如水火的情况下,苏绅未能独善其身,在三份上疏中颇有对谏官严厉指责的话语。

[1]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4.

[2]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黄仲昭.八闽通志[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