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麦家谍战传奇的英雄悲剧

2018-03-29 00:32高侠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8年6期
关键词:麦家悲剧英雄

高侠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当下文坛,“触电”无疑是作家成名的捷径。2005年,一部令人耳目一新的谍战题材电视剧《暗算》火遍大江南北,革命激情的主题、惊心动魄的情节、跌宕起伏的人物命运吸引了大批观众,开启了新世纪电视荧屏的谍战剧热潮,小说原著者兼编剧麦家声名鹊起。曾在技术侦察部队工作的麦家,有机会接触到隐秘情报战线上的一批特殊的军人,他们智慧超群、胆识过人,承担着护卫国家安全的重任。抱着旨归高远的审美诉求,以这些被称为“与风打交道的人”为原型,麦家创作了《解密》《暗算》《风语》《风声》等长篇小说,揭开神秘英雄人物的面纱,抒写了一曲曲谍战奇才的命运悲歌。

“风”系列作品备受影视剧编导青睐,相继被改编成电视剧《暗算》《风语》,电影《风声》《听风者》,无论是票房还是收视率都成绩不俗,进一步放大了麦家谍战传奇的审美效应。2016年7月,根据麦家早期成名作、“风”系列首部小说《解密》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在湖南卫视、乐视TV等影视、网络平台同时上线,再度引发观众对麦家谍战传奇的关注。当然,以音画为表达手段的影视与以语言符号为介质的小说毕竟是两种艺术形式,影视剧改编是基于小说文本的再创作。无论是贴近忠于原作,还是依据故事内核另行加工,成功的改编都应力求萃取原作审美意蕴最动人的魂魄精华。笔者由三部电视剧的英雄形象塑造入手,解析“风”系列小说的电视剧改编在呈现麦家谍战传奇悲剧美学意蕴方面的得失。

一、命运悲剧:天才的拘囿

《暗算》和《解密》中的“听风者”阿炳与“看风者”容金珍,皆天赋异禀,但身心却有缺陷,游走在天才与疯傻的边缘。借助这两位“不完美”“天才英雄”的命运悲剧,麦家试图对极致、纯粹又本真的生命形态进行深度透视,以探求“人性的密码”。

电视剧《暗算》中,王宝强扮演的侦听奇才瞎子阿炳颠覆了观众有关英雄的一切常规想象,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文化中,英雄通常指那些具有崇高理想,具有超人意志力的社会精英,为族群的共同利益,他们忍受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努力奋斗,甚至不惜牺牲个体生命。然而,在进入神秘的情报机构701之前,阿炳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父亲。童年时代,一场大病险些夺去他的性命,让他不仅变成了一个瞎子,还严重损伤了智力。但这场大病也给他带来了出奇灵敏的听觉和惊人的记忆力,村里的家长里短、鸡鸣狗盗,令其不胜其扰,只能跑到村外的桑园里去睡觉,因为那里只有风的声音。天赋异禀让阿炳成为国家安全部门急需的人才。进入701后,看上去有些呆傻的阿炳,不负众望,仅用了10天时间,就侦听到了敌方107部电台,共1861套频率,功勋赫赫,得到无上的礼遇。在组织的关怀下,仰慕英雄的林小芳与阿炳组建了幸福的革命家庭。谁知祸端就此埋下,为了满足母亲抱孙子的心愿,阿炳不惜威胁妻子“不能生孩子就休了你”。林小芳无法对弱智的阿炳讲清楚不是睡在一张床上就能怀孕的道理,无奈之下,她不得已怀上了别人的孩子。阿炳从孩子的啼哭声中听出了孩子并非自己亲生,遵循“老婆生了百爹种”的家乡男人的传统,自杀而亡。阿炳因听到了人世间的秘密而成为了英雄,但也因听到了人世间的丑恶而决绝地走向死亡。事实上,顶着“英雄”光环的阿炳仍然是个不完整的人。他心智单纯又极度脆弱敏感,绝不允许别人对其超凡的听力和记忆力有丝毫的怀疑。阿炳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从事侦听工作,更不明了这份工作的重要意义,他奋力工作只是为了解决母亲的柴禾问题。残缺的身体、不全的心智、有些可笑的工作动机,都让阿炳这个英雄显得十分另类。

就小说创作时间而言,《解密》先于《暗算》。电视剧《暗算》让麦家一夜成名后,他曾感慨这是“喧宾夺主”,因为《解密》更能显示其写作的格调与境界。《解密》主人公容金珍是麦家用心最深的英雄形象,这位密码破译奇才的悲剧寄寓着作家关于天才与庸常、个人与集体、自由与局限等多层次的哲理思索。不过,正如麦家所言,“电视剧《解密》距离小说很远,距离收视很近”,天才英雄容金珍的命运悲剧被改造成青春励志的偶像正剧,以至该形象的美学价值完全无法与原著相提并论。

小说中,麦家用了一半的篇幅来设定、渲染容金珍的身世是有深意的,命运的大网在容金珍出生那一刻就已张开,预示其无可回避的悲剧人生。容金珍虽出身江南大盐商容氏家族,却是一位弃儿。祖母容幼英,自幼表现出非凡的数学才能,22岁即获得剑桥大学数学博士学位,还参与了世界上第一架飞机的设计制造。然而,父亲“大头鬼”却是个无恶不作的浪荡子,20岁败掉半条街的家产后就去世了。在容家老宅的偏院里,遭人嫌弃的私生子“大头虫”跟随落魄的洋先生长大。在计算洋先生寿命的过程中,他竟然无师自通“发明”了乘法。数学上的奇异秉赋为这个弃儿带来了命运的转折,他得以回归容氏家族,进入容家创办的N大数学系,并获得正式姓名容金珍。在N大,容金珍得到著名犹太籍数学家希伊斯的倾心赏识与全力栽培,数学天赋进一步被挖掘出来,终被选入701从事密码破译工作。私生子和弃儿身份不仅令容金珍身体羸弱,还埋下脆弱、敏感的性格因子。孤独而冷僻的他,行为方式与周遭格格不入,专注于破译密码这项智力领域“最高级的厮杀和搏斗”,仅花一年的时间就破译了敌特的高级密码——紫密,成了破译界的“神”,人人敬畏的“天才英雄”。为了破译更高级的“黑密”,容金珍殚精竭虑,甚至逼迫自己做梦,因为他认为所有的秘密都藏在梦中,包括密码。孰料,一次会议返程的旅途中,这位“神”一般的破译家竟因一本常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笔记本失窃而失魂落魄、一蹶不振,因为这笔记本凝聚着他破译思路的全部心血,包括从梦中获得的灵感。在疯狂寻找笔记本的过程中,容金珍耗掉了他所有的心志与生命能量,终至精神崩溃。

朱光潜认为:“对悲剧来说紧要的不仅是巨大的痛苦,而且是对待痛苦的方式。没有对灾难的反抗,也就没有悲剧。”[1]对于阿炳而言,灾难不是被敌特所俘,身处险境,而是久盼而得的儿子并非亲生;对于容金珍而言,灾难不是难以攻克的密码,而是命运捉弄下一次不小心的丢失。当灾难不期而至,超凡的听力与记忆力并不能弥补阿炳智识与性格的双重缺陷,反而宿命般地终结了他的生命;而惊人的数学智慧和才能也未帮助容金珍勘破命运的密码,反而加速了其生命意志的溃败。正如尼采分析俄狄浦斯悲剧的寓意时所指出的:智慧其实也是一把双刃剑,“智慧之锋芒反过来刺伤智者;智慧是一种危害自然的罪行”[2]。过多的智慧反而会削弱人的生存意志,危机时刻,令人失去反抗意志而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上天赋予天才英雄无与伦比的才智、能力的同时,也放大了其自身人性的弱点。在走向英雄的路途上,阿炳与容金珍有缺陷的精神状态不断被锐化,麦家喻之为“不断被拉伸的细丝”,其特异才能创造的价值越大,细丝就被拉得越长,也就越容易折断。天才英雄无从逃避自然运演的法则,于是,俄狄浦斯式的命运悲剧再度上演。

二、性格悲剧:情理的撕扯

麦家笔下的超级破译家还有《暗算》中的黄依依和《风语》中的陈家鹄。两部同名电视剧较之小说原著的情节均有所改编,在突出海归知识分子爱国情怀的基础上,立足不同的时代背景,紧扣人物的情感生活罗织矛盾冲突,性格刻画更加丰满。同样是天分极高的数学家,与孤僻、执拗,近乎疯狂的容金珍相比,他们追求浪漫的爱情,向往美满的家庭生活,本无意成为英雄。然而,在带着巨大历史理性的时代政治潮流的裹挟下,他们个人的理想意志必须服从国家、民族利益的需要。时势造英雄的“被动”历程中,黄依依与陈家鹄注定要经历一番惊心动魄的情理撕扯。

小说中的黄依依,是个“有问题”的英雄。她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数理学博士,曾任冯·诺依曼的助手,中科院最年轻的研究员,却因所谓的生活作风问题遭人非议。进入701后,黄依依先后破解了多部中高级密码,成为众人敬仰的英雄,不过,其多次插足他人家庭闹出的绯闻屡屡让组织头疼,还因此死于非命。电视剧编导一改黄依依水性杨花的“问题天使”形象,设计了一条她苦苦追求副所长安在天而不得、失落之下移情他人的感情线索,使其性格所导致的命运轨迹更合乎情理。陈数扮演的黄依依,美丽优雅,深受西方文化熏陶,生性浪漫。然而,她张扬的个性、飞蛾扑火式地追求爱情的行为是如此地不合时宜,触碰了时代政治文化的禁忌。尽管剧尾,安在天以爱人之名将已是植物人的黄依依接回家悉心照顾,然而最终仍无法挽回这位“天使英雄”的悲剧结局。表面看来,701特殊的工作性质与环境氛围似乎并未有效约束住黄依依的浪漫天性,然而,安在天合乎理智却悖乎真情的拒绝却直接导致了黄依依人生的悲剧结局。换言之,黄依依看似特立独行、勇敢奔放的生命依然没有敌过集体意志与世俗力量的合谋阻击。不仅如此,“由于她的出现,她神奇的表现,她留下的闪光的足印,让701后来的破译者都不敢称雄,不敢怠慢,只有咬紧牙关地去搏杀”。黄依依自己根本不会料想到,无所拘束、自由率性的她,死后却成为象征集体意志的“一枝参天的标杆”,“激励着后人往更高更远的黑暗深处发奋奔去”[3]。

相较于黄依依,抗战时期的“黑室英雄”陈家鹄的处境更加艰难,前有“黑室”的胁迫式邀请,后有日方的不停追杀,身处胶着境遇的他不得不从事破译密码这项“反人类”的事业。为了早日回家与家人团聚,陈家鹄努力工作,殊不知,他破解日军密码越成功,就越失去人身自由,甚而导致其挚爱的日籍妻子被“黑室”设计陷害,家破人亡。不堪重创的陈家鹄一病不起,几成废人。为拯救这位花费巨大代价得来的破译奇才,电视剧改编了小说原著送陈家鹄上峨眉山治疗的情节,突出了埋伏在“黑室”中的共产党人林容容与陈家鹄的感情线索,强化了国共双方的协同努力。带着满心伤痛,陈家鹄最终弃暗投明,前往解放区,为民族战争的胜利奉献才智。与黄依依一样,陈家鹄面对的是追求自由的天性与崇高的国家使命之间的冲突,然而,在战争洪流的席卷下,在事关民族危亡的大义面前,个人小家庭的幸福简直不值一提,正如黑室成员老孙对于陷害惠子的行为感到叹息之时,陆所长对其进行了严厉的责骂:“自干上这一行起,他就不再是原来的他,名字被改了,就连自己的未来和命运都一齐拱手交了出去——为了党国的利益,他必须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和荣誉在内。”[4]个体利益与群体利益的悬殊对比,令陈家鹄所有的挣扎均告徒劳,不得不成为那个道德律令规定的“黑室英雄”。

加缪说:真正意义上的悲剧,有两种“同样正当的力量,从这条界限的两侧相遭遇,发生持续不断的惊心动魄的冲突。看错这条界限,想要打破这种平衡,就意味着自掘坟墓”[5],谍战传奇的英雄世界充满了荒诞与神秘,过人的才华与智慧意味着他们必将失去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被英雄化”之后,但凡常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便注定成为阻碍其完成重大使命的羁绊。一面是国家民族利益的责任担当,一面是合乎自然人性的美好感情追求,无法弥合的情理裂隙注定黄依依与陈家鹄要付出沉重的道德伦理代价,深陷性格悲剧的极致折磨与苦痛。“历史进步的理性目的与人伦和谐的感性情感毕竟是人类历史中比肩而立的永恒命题,悲剧精神中的英雄主义就在于以审美的方式担当和化解这个永恒命题中所包含的亘古矛盾。”[6]历史的理性目的激发了英雄个体全部的潜能,又限制了其智慧的喷发方向,左右着他们的命运轨迹;既催生出无尚的荣耀,又瓦解了人性中最本质的自由、最原真的情感。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体智慧的极致展现与本性欲望的残酷压制,表现出命运的悲悯与历史的诡谲。黄依依和陈家鹄无疑都是“不纯粹”的英雄,面对这道有关集体意志与个体情感的艰难选择题,不同于那些舍生取义、正气凌然的英雄,理智与情感尖锐的碰撞下,他们犹疑、摇摆,甚而不顾一切地去争取生命与情感的自由。然而,也恰是这些犹疑、摇摆和冲动,让我们洞察人性深处的秘密,领略了作为平凡人的英雄真实、深邃而丰满的生命存在,感受“神性”与“人性”交织缠绕所带来的心灵震颤。

三、意志悲剧:信仰的交付

电视剧《暗算》第三部“捕风”的故事,脱胎于小说《暗算》“韦夫的灵魂说”中的“尸体传信”及麦家的一部两集电视剧剧本《地下的天空》。解放前夕,为重建遭严重破坏的地下党组织,中共特使赴沪准备召开特别会议。由于叛徒出卖,特使行动暴露。紧要关头,潜伏在沪杭警备司令部情报处代号“毒蛇”的中共地下党员钱之江,不惜牺牲自己来传递情报,保全地下党组织免受血洗,其英雄壮举将整部剧的“信仰”主题推向高潮。电视剧《暗算》大获成功后,以“捕风”故事情节为基础,麦家推出了长篇《风声》,电视剧中“毒蛇”钱之江即为小说《风声》中的“老鬼”李宁玉。就创作时间而言,小说《风声》晚于电视剧《暗算》,在此,我们无意评判麦家与电视剧《暗算》制片人兼编剧杨健之间的笔墨官司,只想就钱之江这个悲剧英雄所达到的人性深度做进一步的研讨。

身为警备司令部情报处的总破译师,钱之江业务精湛,外表沉稳而清冷,给人以孤傲之感。被幽闭密室关押、审查,乃至拷问期间,面对老奸巨猾的对手设置的重重阴谋,同僚之间的猜忌与相互构陷,钱之江不卑不亢,从容应对。与容金珍、阿炳这样脆弱的“天才英雄”相比,钱之江临危不乱,思维缜密,屡屡识破、挫败敌人的阴谋诡计,可谓智勇双全;与黄依依、陈家鹄这样不够完美的英雄相比,钱之江信念坚定,面对为集体利益牺牲个体生命的结果,不曾有丝毫的惶惑和犹疑,完全切合凛然舍生取义的英雄定义。有着超凡的智慧、思想与能力的钱之江堪称麦家谍战传奇中难得的“完美”英雄,对于超越性理想的自觉坚守,支撑着他承担着常人难以承担的压力,竭尽所能、不惜一切代价去克服困难,完成使命。

丹麦思想家基尔凯郭尔有言:“纯粹的‘动作’和纯粹的‘苦难’,或者说‘绝对的纯洁’和‘绝对的罪恶’都不能使我们产生悲剧感,只有一种介于二者之间的灵魂痛苦与深层悲悯才属于真正的悲剧性。”[7]问题由此产生,发生在高度理性的“完美”英雄钱之江身上的悲剧冲突何在?面对极端危急的处境,其内心世界真的丝毫波澜不惊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为便于运用镜头语言呈现钱之江复杂的内心世界,扮演者柳云龙设计了两个标志性动作:一是手执佛珠;二是跳探戈舞。在人人自危的情势下,唐一娜问钱之江如此淡定是否因为信佛,他意味深长地答道:“我不信佛,佛是我的精神寄托,不是信仰。”“信仰是目标,寄托是需要,是无奈,是不得已。”“信仰是你在为它服务,寄托是它在为你服务。它能让我所有的困惑和痛苦找到一个安放的角落,以便为实现我的信仰去努力、去奋斗。”特使行动前夜的酒会上,阴险的代主任自认为胜券在握,假惺惺地与钱之江讨论生死,看透其恶毒心机的钱之江手捻佛珠,借佛理表达自己“交付信仰”的抉择:“人必有一死,只是不知何时死如何死。生者必死,聚者必散,此乃万物恒长之理。人生无常,就像秋天的云一样短暂,谁都不知道死亡是在这一站还是下一站等着自己,所以才会痛苦、迷茫、害怕、慌乱。你只要掌握了自己的死亡时间和方式,你就会变得无所畏惧,利用生命来为死亡未雨绸缪,平静地去接近结局。”最后关头,那串刻有情报的佛珠被钱之江吞入腹中,留给心爱妻子的遗言“佛在我心中”,完美诠释了理想信念的力量。对应于沉静佛道的内敛隐藏,热力激情的探戈则是钱之江内心的一种强力释放。据说,探戈发端于情人间的舞蹈,男伴佩戴武器,表情严肃,随时防备情敌偷袭,故而节奏强烈,带有搏击性质。剧中,矛盾斗争焦灼时刻,钱之江一反平时的冷傲,先后三次借探戈表达其内心的激烈冲突,每每令人诧异不已,甚而被视为疯狂。特别是牺牲前夜的酒会上,当代主任提议钱之江与唐一娜跳探戈以示庆祝时,刚才还与之冷静异常地探讨生死的钱之江,一把扯去桌布跳上台去,强劲的步伐,坚定的眼神,刚毅的摆头、转身,慷慨凛然的英雄气势震惊全场。

谈及小说《风声》的立意,麦家说:“我希望在一种惊心动魄的心志较量中,为人性那无法度量的边界下一个‘我’的注脚。”“人生多险,生命多难,我们要坦然、平安地度过一生,也许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交出去’,交给一个‘信仰’。”[8]不得不说,电视剧《暗算》编导、主演设计的佛珠细节对于钱之江的心理刻画甚为成功,因为他们准确地捕捉到“完美”英雄悲剧心理冲突的驱动内核——源自信念的意志力。正如剧中钱之江所谓“生命是一口气,信仰是个念头”,发生在他身上的是一出典型的意志悲剧,因为,对于这类“完美”英雄而言,其人生追求早已超越世俗伦理而进入更高层面的自由选择。这么说,并非否定钱之江身上凡常的人性,相反,正是源于对亲人、同志,乃至民族、国家深沉炽热的大爱让他满含悲悯情怀,义无反顾,淡定超越生死,实现了自由的生存抉择。佛道既是钱之江的高超伪装,也是他执守理想,自我修炼的独特方式。由生存哲学的角度来看,“完美英雄”实现了法国哲学家福柯所谓的“自我生产”,即遵照个人信念来订制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目标,从而实现了对主体生命的自由驱使。这逾越“权利”“知识”等现代社会重重规训的“自我生产”并非轻易之举,“完美英雄”的生命注定是一个“不停息地进行自我改造、自我纠正、自我熏陶、自我反思、自我体验和自我锻炼的过程”[9]。身处暗战第一线的钱之江喜怒不形于色的外表下掩藏着长期自我砥砺的灵魂搏击,其心灵生活之深邃激荡又岂是周遭那些蝇营之徒所能理解。幽暗密室里,濒临生死绝境的人性拷问,钱之江那洞察一切、凌然绝傲的姿态令麦家式悲剧英雄的崇高美特质达到顶峰。

麦家说:“我偏爱悲剧,尤其是天才的悲剧。”[10]无论是天赋异禀却身体残缺或柔弱的天才,还是专业精湛却性格有缺陷的奇才,抑或是具有超人意志、胆识的优秀地下工作者,麦家塑造的英雄形象创造了特定历史境遇里挑战极限的生命奇观,其鲜明的个性及跌宕的命运,挟带着一股抵御世俗庸常的激越力量,足以涤荡人心。借助谍战传奇的英雄悲剧,麦家深入人物矛盾重重的精神深海,拷问错综纠结的人性根底,凸现生命的坚韧与脆弱,灵魂的宽广与逼仄,完成了带有巨大历史理性力量的庄严、高贵的人格样式的形塑,传达出一种内蕴深沉的生命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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