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韩少功笔下的 “边缘者”一直占据着他小说世界的中心,对边缘人物的特殊生存状态的关注与书写一直是他创作的重要主题。在当代文学的人物艺术长廊里,有很多边缘人物的独特形象,但是韩少功对边缘人物的挖掘创造,达到了艺术典型的高度。他笔下的边缘人物形象,是一直在不断变化和发展着的,且逐渐形成了不同形态的边缘人物系列,这些边缘人物系列成为了韩少功创作的一条主线,从不同的侧面输出了他的价值观和思想,也使得小说更加熠熠生辉。本文着重分析《山歌天上来》中的毛三寅,进一步探究这一“边缘者”所展示的独特文学意义及美学追求。
关键词:边缘;韩少功
作为一位有重要影响力的思想者、作家、寻根文学的实践者,韩少功创作了大量优秀的风格各异的小说作品,对他来说,“小说只意味着一种精神自由,为现代人提供和保护着精神的多种可能性空间”,在他的笔下不乏自由、鲜活的人物,但是有一类人物形象占据了他的叙事中心,那就是非“常人”的“边缘者”形象。譬如《爸爸爸》中病态畸形的丙崽,《西江月》中的失语的“龅牙仔”等,这些人物带领我们从“边缘”的角度去审视被“陌生化”的世界,这种叙事策略提供给了小说一种强有力的张力,让阅读者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山歌天上来》讲述了一个在遥远的边山峒的音乐奇才毛三寅的故事,他五岁就拉得胡琴,在北京上过大学,“鼻子吹得了唢呐”,但是为人不合群,被人认为是懒散无知又不懂礼数的“小脑袋”,但像文化馆柳老师这样的“高手”,却一眼就看出了老寅的“深不可测”,深知他的曲子里“既有泥土风味,又有西洋套路,來路一时说不清楚,不可等闲视之”[1]。这样一位山歌奇才刚崭露头角就被领导视为“政治上不可救药”,以“乡下的革命和生产更重要”为缘由打发老寅回老家放牛。后来受到剧团芹姑娘的鼓动,他决定为重新改组的山歌剧团写个“大作品”,并为此变卖了他所有财产,最终八幕山歌剧《山大地大》成功完成并交给了剧团的芹姑娘,谁知此后作品却石沉大海。后来毛三寅在找到芹姑娘后发现自己的“宝贝”被“入了外国籍”的国际当红音乐家魏博士改名为“山鬼”并据为己有。气急败坏的老寅不接受芹姑娘的“金钱补偿”,也不接受众人貌似“打抱不平”的假惺惺,而是“冲着天花板发出一声长啸——散伙了!”
整部小说用略带诙谐却又极平常的语调叙写了一个小人物的跌宕起伏的悲惨故事,一个进城寻找自己的音乐梦想的乡下人在经历了“现代文明”的种种洗礼之后依然没有沾染上城市人的种种怪癖和丝毫污垢,依旧保持着一个乡下人本有的憨朴与厚道,因此他才与周遭的环境才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老寅切身感受到了自己与“现代”的遥远距离,他的身上满怀着当时中国“富有特色的现代化”进程中人心的惴惴不安与脆弱,“物质至上”的行事准则让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淡、不堪一击。他的“漂泊”感不仅仅源自于生活的居无定所或者东奔西走,更多的展现了他的精神世界的“无根”状态,一种遗世独立或者悲泪独饮。透过老寅,我们看到了作家对商品消费社会的厌恶和批判,“没有人能阻止经济这一列失去了制动阀的狂奔的列车。幸福的物质硬件不断丰足和升级,将更加反衬出精神软件的稀缺,暴露出某种贫气和尴尬”[2]。韩少功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乡下人”,就像老寅也永远属于边山峒一样,他们的艺术灵感都来自个性十足且天然杂陈的“大山”,而“县城”却写满了千篇一律的对金钱和物质的欲望,比如将老寅的作品据为己有的魏博士“同王室成员和音乐大师们握手,在闪闪的镁光灯下被那么多人围着献花和采访”;靠着老寅谱曲大火的县剧团的歌唱家“芹姑娘”沦为了天天赶场,“接管了千家瓦户苦痛”的丧葬演员,还有曾经“随便捡根草都打得出一锅理论汤”最后靠着收购古旧家居大发横财的柳老师。而老寅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也处处困于“边缘“,在县城文化馆被称为“乡巴佬”,回到村里与戏班子里的人对骂,不能适应村民们“一切向钱看”的变化,他就像一条搁浅在现代文明海岸上的鱼,暴晒在无处不在的物欲文明的阳光之下,却又无法回归已经被现代社会逼迫到穷途末路的“传统”的大海之中。
往后的日子里,他没有太多的理由出山,他的故事将渐渐消失。新奇事越来越多,人们轮不到说他。除了贩竹木和偷猎的人,很少有人会到那一片山里去。一旦他不出山,一旦他老得走不动了,在山外有些人看来,他就会像一个断线的风筝,朝大山射出不断地坠落,直到最后消失。[3]
韩少功的这段话预示了老寅的结局,因为对老寅来说,音乐是世界上最灿烂的光辉,是能够燃起情感与生命的光辉,音乐之路的无望是他痛苦与绝望的根源。但是作家还是用充满慰藉的语气告诉读者“他的音乐还会留下来,只是不再成为一种声音。”失望的老寅回乡后却发现老婆已经带着孩子离家出走,在遭遇了精神和现实层面的双重打击后,死守“乡土”的他最终被土房里的老鼠咬伤致死。
小说用调侃的语气再现着现实的真实残酷,老寅的残缺凸出了商品社会的冷漠、扭曲与丑恶,他虽死却得以摆脱了污泥浊水飞向理想的精神天空。老寅这个“边缘人”的人生轨迹似乎有逻辑又似乎无逻辑,似乎富含意义有似乎毫无意义,这种叙事策略是作家对陷入“灵”与“肉”的困顿的思索,也是对人生意义的执著叩问。老寅在临死之际也“满心欢喜地盯住虫眼”,相信“世界最后一个出口——虫眼那边也许有另一个美妙的开始,一片霞光万道的五彩天地”,这也隐喻着韩少功对“传统”前途的宣告——重新建构自我与人文精神。
参考文献:
[1]韩少功:《西望茅草地》,新华出版社,2010年版,第82页。
[2]韩少功:《夜行者梦语》,知识出版社,1994年版,第126页。
[3]韩少功:《西望茅草地》,新华出版社,2010年版,第110页.
作者简介:刘佳怡,北京外国语大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