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早期文学生成与传播研究范式的构建——评《楚辞的艺术形态及其传播研究》

2018-03-28 20:23肖娇娇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楚辞屈原文学

肖娇娇



中国早期文学生成与传播研究范式的构建——评《楚辞的艺术形态及其传播研究》

肖娇娇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成都 610068)

《楚辞的艺术形态及其传播研究》是楚辞学研究专家熊良智先生的大作。该书运用接受美学和传播学理论研究中国早期古典作品,构建了早期文学生成与传播研究的范例。在楚辞的形成中,回答了楚辞的传播方式、传播范围和传播动机等,不仅涉及文体、文本的形成及变化,而且揭示了早期作品从口头到书面,从单篇到结集,由不稳定到逐步稳定的传播特点。从传播的效果来看,作品本身的概念内涵、外延都在发生变化;接受者不仅仅是被动的受众,而且是现实构成的积极参与者。楚辞的发展过程,也就是楚辞的传播形成的过程,它是由作者、编者和读者共同构建的一部楚辞传播接受的历史。

早期文学;楚辞;传播;接受;影响

笔者读楚辞学研究专家熊良智先生大作《楚辞的艺术形态及其传播研究》,颇有启发。该书是作者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成果。书分上下两编共计十五章:上编七章,主要探讨了楚辞的文体问题、叙述视角、言说方式、艺术意象,研究出楚辞是由音乐艺术向语言艺术演进、由口传文学向作家文学演变的结果,确定了屈原作为中国作家文学诞生标志的辞赋宗地位,挖掘楚辞创作结集过程中形成的文学思想,指出楚辞的艺术形态是认识楚辞的关键;下编八章,主要运用传播学的理论探讨了楚辞的早期传本、楚辞产生之初的传播以及楚辞走向宫廷后在汉代的传播情况以及楚辞在后代如六朝、赵宋时期的传播与变异,即关于“楚辞的传播”问题。该书全面展示了作者近十年的楚辞研究成果精华,尤其值得关注的是熊良智先生运用叙事学、接受美学和传播学等理论来解读楚辞这一古老的课题,开拓了楚辞的研究视野,合理地解释了楚辞学史上千古聚讼的一些问题,成为“一家之言”。著名学者赵逵夫在该书序言中充分肯定了他在此方面所做的工作:“他从传播的角度来研究《楚辞》,从《楚辞》文本中的一些现象,对一些较复杂的问题加以解释,我觉得这在楚辞研究方面是有开拓性的。”[1]熊先生对楚辞的生成与传播问题的研究,为我们研究早期中国古代文学的生成与传播现象提供一种方法论的借鉴。

一、作品生成过程中文体、文集和书目的传播

一种文学的类型大多经历了一个较长的生成过程,包括文体的独立、作品的结集和书目的形成。楚辞研究近千年来,关于“何为楚辞”这一问题,历代学者各抒己见,从《隋志》最早将其“别为一门”“盖以原楚人也”为据,到后来黄伯思所谓“盖屈、宋诸骚,皆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故可谓之楚辞”,被广为接受的楚辞定义,然而该书作者通过引入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的观点,认为“体裁形式本身不能构成类型”,“构成文学类型独一无二的结构或‘族类相似性’的东西,首先在形式整体以及主题特征中表现出来”[2],所以他以为楚辞的作家籍贯、语言风格等都不是界别楚辞与其他文体的独有特征,只有楚辞生成过程中本身的艺术形态才是定义楚辞之所以为楚辞的核心要素。

首先,该书通过与楚辞相近、相似文体进行对比,如“辞”与“赋”,“骚”与“赋”等,得出了楚辞在文体学上的定义,楚辞与“辞”和“赋”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三者又不能完全等同,它是一种完全新型的文体,即“骚体”。根据楚辞自身特性定义:“骚体是以六言为主的诗歌样式,它以虚词为句腰,构成了典型的骚体句式,‘兮’字作为骚体的标志,主要表现在作为句腰,同时又具有虚词的语法功能,而‘乱辞’作为语言文本形式,也是骚体组成的结构形式特征”[1]64-65,从文体学的角度回答了“何为楚辞”这一问题。

其次,该书运用叙事学的理论,解释了楚辞中叙述混乱的人称问题现象。学界以为屈原作品中出现的第一人称叙述多谬误,如闻一多先生就曾考证过《天问》中“吾告堵敖以不长”,以为“吾当为语,字之误”[3],但该书作者认为这些现象都是屈原设计的独特艺术表现形式,认为汉代骚体作品中的第一人称叙述就是一种“代言”,代屈原而言,而这样的设计正如热拉尔所言,使得读者也有身临其境之感,对于屈原等人的遭际更能感同身受。至于楚辞中大量出现的重复句子,“曾被当作不良的艺术现象”这一特殊情况,熊先生也运用“口头诗学”的理论进行了解释,他认为这些楚辞中存在的“重著”现象,是口头文学向作家文学过渡的遗痕。

再次,真正标举着“楚辞”作为独立的作家文学的特征除了作品中塑造的“艺术形象”以外,还有作家独特的艺术个性和创作中所形成的独立的“文学思想”。作者通过研究发现:“屈原的诗歌,展现了他独自的艺术风格和表现方式,展现了他创作的自觉意识”[1]188,而“文学也逐渐开始成为了人的一种生存方式”[1]189。楚辞所反映的文学思想是在楚辞的传播过程中确立的,尤其是屈原诗歌所反映的文学思想,都是在汉代楚辞的发展中发掘的。

作者还注意到书目中“楚辞”现象的特殊性。最初,《汉书·艺文志》立《诗赋略》,将屈原诗歌和其他模拟楚辞的作品收录在赋中,直到阮孝绪编撰《七录》的时候,楚辞单独成部,以后公私书目多有沿袭,说明目录学中的“楚辞”与文体意义上的“楚辞”并非同一概念,目录学中的楚辞乃是以“楚辞”为主题的文献,所有楚辞相关知识的著作,皆可称为“楚辞”,可见“楚辞”的概念在传播和发展中的变化。

二、作品发生、发展的传播过程

早期经典文学作品,对后世历朝历代均产生过重大影响,若作全面考察,似乎每一个文学现象在后世的传播过程都可写就一部传播通史,正如我们初读此书之时,也会怀疑作者为何不写就一部楚辞传播的通史?而仅仅是选取楚辞产生过重大影响或变化的不同时期来考察楚辞的传播,比如汉代,乃楚辞学发展的鼎盛时期,产生了楚辞的经典文本——《楚辞章句》;魏晋南北朝时期,楚辞的传播与接受则影响了当时的文学批评和文体观念;而宋代的楚辞传播则出现了具有宋代理学特征的楚辞现象,如《楚辞集注》的出现。研究作品的传播过程,即探讨其传播的开端、发展和结束,传播的开端则是作家完成创作之后,对作品的界定便是起点;传播的发展和结束即如何传播,包括传播方式的流变、传播范围的变迁、传播动机的发展等等。楚辞的传播,这在该书的下编中有详尽地论述:

就传播方式的考察而言,武汉大学王兆鹏教授在《中国古代文学传播方式研究的思考》中提到,可从传播手段切入分为口头传播与书面传播;从载体物质形态来看,又可分为单篇传播与书集传播[4]。这些分类在楚辞传播过程中都真实发生过,但楚辞的传播方式又不局限于此,作者在研究楚辞传播方式的时候,发现了楚辞自诞生之初的单篇形式流传,到后来结集的文本形态,这也是早期经典作品可能共有的传播形式,比如《诗》的单篇别行和结集流传。而楚辞的早期传本中存在大量的异文,说明楚辞的早期文本本身就带有口传文学的遗痕。楚辞诞生之后在楚国范围内的传播方式从“以相教传”到后来宋玉、唐勒等人的“慕而述之”,也发生了改变;汉代开始楚辞被“史官录第”并“列于谱录”,尤其在汉王朝时期,楚辞从民间走向宫廷,得到汉代统治者的大力推广。由此可见,楚辞的传播方式也是在不断变化的。

这里还有传播范围的变迁。从地理范围来看,楚辞诞生之初的战国时期仅在楚国境内流传;此后,楚辞在汉代的传播范围几乎已经扩大至全国范围。根据作者的研究,在汉代“涉及楚辞的接受与传播的人遍及十二个州部,大约58人次,分布在30个郡国中”[1]304。从接受的人群来看,楚辞的传播范围从最开始的士大夫阶层,如唐勒、宋玉等,到汉代的宫廷、官僚、文人再到民间的广泛流传。

由此不能不思考到传播的动机。楚人作为最早屈原诗歌的传播者,“他们传播的动机,都与哀惜、思念屈原有关”,这种动机延续至汉初,包括吴王刘濞、淮南王刘安等人的楚辞传播皆遵循这样的动机;此后,楚辞传播由民间走向宫廷,并以汉王朝京师为中心,得到统治者极大的喜爱,尤其以汉武帝为代表,传播动机则发生了重大转变,统治者们一方面“乐楚声”,另一方更重要的心理动机则是看重屈原作品中反映的忠君之情和同姓之谊。他们传播楚辞的动机是希望借助楚辞来影响当时的士人和臣子,尤其是各分封诸侯。

三、作品传播的意义和影响

楚辞自诞生之日起,传播不衰,并且历久弥新。在研究楚辞的传播过程时,该书作者发现楚辞这一文学现象受到不同时代、地域、群体接受者的影响,在传播与被接受的过程中,也对当代的社会产生了影响。这种互动正是中国古代文学研究需要特别注意的。作者谈到楚辞传播的意义和影响,引述美国学者来国龙所说,“在文本的产生、流传过程中,除了作者之外,版式、排版、编辑、版本、流传等等其他因素,都会对文本一一地产生和传达起不同程度的作用”,而“文本的意义是一个作者——编者——读者累积的过程”[1]215-216。

(一)传播过程中文本本身的流变

该书认为“作家或作品的影响还并不仅仅表现在社会的接受和认同,还会表现在它在现实的生存中发生的变化”,也就是说作品本身也在传播中发生变化,比如关于“楚辞”的作品名称和外延就在传播中发生了变化。楚辞这一名称最早见于《史记》,作为专书已包括了汉人当世的“拟骚”作品,到宋人编撰《楚辞集注》时,又收录了六朝、唐宋的作品,有些甚至根本就不是楚辞体式的作品也被收录进了《楚辞集注》中;而当它作为古代图书部类名称时,不仅仅是作家们创作的文学诗歌作品,还包括后人研究楚辞的著作。

(二)传播过程中接受者的反应和改变

带有早期文学鲜明特征的楚辞,最初在楚国诞生和传播过程中,逐步形成了作家文学的观念。到了汉代,除了楚辞本身的流变以外,楚辞的广泛接受对汉代文学观念的形成和文学批评的影响也是空前的。最初,汉人对于楚辞的文体意识并不强烈,大多辞、赋不分。但班固在继承向、歆父子二人之说的基础上所编写的《汉书·艺文志》称作“屈原赋”“陆贾赋”“孙卿赋”和“杂赋”[5]四大类,并对“赋”定义为“不歌而诵为之赋”,后来文体学还有这种分类。萧统《昭明文选》、刘勰《文心雕龙·辨骚》将其称之为“骚”。武帝时期,刘安奉诏作《离骚传》,对《离骚》给予了高度评价:“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6]开启了对“楚辞”的批评先河,尤其是诗骚同论的比较模式,深刻影响了后来的《楚辞》与《诗经》的比较研究。王逸所作的《楚辞章句》以及离骚称经的这一现象,根据考察当时的接受情况来看,反映了当时以王逸为代表的士人“对于汉代文学定位的意图”[1]280,尤其是随着汉代作家群体的不断壮大,他们需要比附经典,为作品寻找生存与传播的土壤和条件。六朝时期,为了配合楚辞的进一步传播和方便更多人接受,出现了为楚辞注音的著作——《楚辞音》。此后,音义类的楚辞文献逐步增多并形成一个类别。这些接受者的各种反应和改变,无一不是接受者们对楚辞学的再创造和发展,这也正是楚辞传播效果特别值得注意的。它深刻说明楚辞的发展过程,也就是楚辞的传播形成的过程,它是由作者、编者和读者共同构建的一部楚辞传播接受的历史。

综上所述,以上三个层次的研究对于中国早期文学的生成与传播具有相当的启发,该书层层递进又相互交融,并统一于传播学和接受美学等理论框架之下,恰好开拓了中国早期古典作品的研究思路和视野。

[1]熊良智.楚辞的艺术形态及其传播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2]姚斯,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周宁,金元甫,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103-104.

[3]热拉尔·热奈特.叙述话语·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177.

[3]闻一多.闻一多全集(二)[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411.

[4]王兆鹏.中国古代文学传播方式研究的思考[J].文学遗产,2006(2):14-16.

[5]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13:1747-1751.

[6]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3:2482.

On the Construction of Early Chinese Literature Genesis and Transmission Research Paradigm: Evaluating

XIAO Jiaojiao

is the great work of Xiong Liangzhi, an expert in studies of the song of Chu. The book uses reception aesthetics and communication theory to probe into early Chinese classic works, so as to construct the research paradigm of early literature genesis and transmission. It answers the questions about the way, the range and the motivation in the formation of the song of Chu, which not only involves in genre, formation and change of the text, but also reveals the early literature works transmission characteristics, i.e., from oral to written, from single song to collection, from unstable to gradually stable. From the effect of transmission, both the denotation and connotation are changed; people are not only the passive receivers, but also positive participants of reality.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ong of Chu is the transmission process as well. It is also a history of the song of Chu’s reception co-constructed by writer, compiler and readers.

early literature; the song of Chu; transmission; reception; influence

肖娇娇(1989—),女,四川中江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先秦两汉文学与文献。

G256.4

A

1009-8135(2018)06-0120-04

(责任编辑:张新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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