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一出好戏》的寓言体叙事策略

2018-03-28 14:40
传媒论坛 2018年16期
关键词:好戏张总类型化

(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自黄渤导演的影片《一出好戏》上映以来,有评论说这部影片“能力撑不起野心”,有的说这部影片“太满”,“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是一部足够好看的电影。”知乎上也有人把影片理解为精神分裂,是海难后唯一生存下来的一个精神病人幻想出来的精神救赎的故事。对此,有评论认为“这种‘精神分裂’的说法是对于《一出好戏》的低估,这只是电影的一部分表达。相比荒诞,精神分裂是有理有据的,带来的只有恐怖。荒诞,则是魔幻现实主义,各种层次的隐喻表达,在观影感染力以及戏剧张力的表达远胜于前者。”相比而言荒诞的解读是比较好的。但是,我觉得从文体上、叙事策略上解读这部影片更恰当些——这是一个寓言体。

所谓寓言,是一种通过假托的人物(动物、植物、无生物等)形象和带有劝谕或讽刺性质的故事来阐明某种事理的文体。中国古代有庄子的《寓言》和《天下》、柳宗元的《三戒》,外国有大家熟知的《伊索寓言》等。寓言体小说有吴承恩的《西游记》、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等。寓言体电影有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的《潜行者》、姜文的《让子弹飞》等。寓言体的特点是叙述简单,形象单一,想象天马行空,意象荒诞奇诡,逻辑独特。表面看似浅显易懂,实则是要表达深邃的思想观念,有言在此而意在彼的特点。情节越荒诞,离现实越远,寓言的意味越浓,则表达的思想越深刻越丰富,主题越多样化。著名寓言作家莱辛对寓言的定义是“要是我们把一句普遍的道德格言引回到一件特殊的事件上,把真实性赋予这个特殊事件,用这个事件写一个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大家可以形象地认识出这个普遍的道德格言:那么,这个虚构故事便是一则寓言。”

《一出好戏》正是如此,它从公司团建切入,利用陨石撞地球的特殊事件,让所有人资产清零、身份清零,在孤岛上生存了四个多月,在生存斗争、人性变化、领导团建、利益良心、人类进化等多方面开展主题,让现代自以为很文明很高级的观众反思一些什么,或者警惕一些什么。

黄渤第一次做编剧做导演,就选择了寓言体,为什么呢?我想大概出自于两大原因。第一,黄渤想讲一个多主题多层面多内涵的故事,它既关于团建的,又是关于荒岛求生的,也是关于人类进化的,还是关于复杂人性的。它要能从职场切入,深化到社会,再升华到人性。它既要是一部喜剧,也要是一部悲剧。既是荒诞魔幻的,也是超现实的……

因此,该电影索要表达的众多思想和含义都要通过某种载体来呈现,寓言成了最好的表达方式。由此可见,对社会和人性的理性思考,对自己执导影片内涵和口碑的无止境追求,是黄渤转向寓言的首要原因。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关注黄渤的人都知道,他在做演员之前其实经历了很多:在北京加盟太平洋影音公司唱歌、酒吧卖唱、回青岛开制鞋厂、考北京电影学院等等……丰富的阅历让他看到了人生百态和社会百态。当他想把他观察到的、思考过的用电影的方式表达出来,既要让观众感受到这些,由不强迫每一个观众必须感受到,要保证大部分观众能看懂、喜欢,还要通过广电的审核,所以寓言体最合适。

总而言之,把《一出好戏》解读成一部荒诞的寓言体是最恰当的。因为,从影片中我们能看到影片极度地简化了背景故事、人物关系、细节交代、甚至简略处理了物质存在。不仅去抽象化和类型化了人物的形象,也成功地表达出了导演思想的“类意象”,故事的情节都是按照黄渤预设的逻辑展开的,一切服务于思想表达。

一、极度的简化

作为寓言,首要的特性当然是极度简化的风格。因为唯有简化,才有可能以简喻繁。影片《一出好戏》极度地简化了背景故事、人物关系,甚至简略处理了细节交代、物质存在,一切服务于思想表达、突出主题。

如影片开头马进递给姗姗一瓶热饮,张总却冷不丁冒出来要了过去,看了一眼,也不喝,顺手送给了别人,那姗姗和张总是不是有什么暧昧关系,人物关系没有交代。后来张总发现了废弃的游轮,老潘离开小王投靠张总,不久就打扮得非常女性了,是不是老潘成了张总的“新欢”了,人物关系也没有交代。

再如姗姗在河里收鱼篓时却发现满满一篓海鱼,那马进是怎么在姗姗一行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把海鱼放进去的,细节没有交代。如张总带大家到废弃的游轮上参观各种物资,居然在海难后颠倒的船上摆放着一摞摞整齐而完整的盘子,还有陈年的红酒和精致完好的高脚杯,是张总提前和手下收拾的,还是本来就这样,细节也没有交代。至于遇到海难的公司是做什么行业的,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交代。

正是这种简化处理,才能以简喻繁,暗示不管什么行业什么公司陷入类似的灾难性的存亡的境地,都会产生类似的问题和矛盾。这些简化处理也是为了加快情节的推进、为了完成主题的突出,让观众能更加理解。在剧情中:小王当头的封建社会→张总当头的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马进联合知识分子小兴当头的三民主义社会。简化处理后的影片整体时长是两个小时十五分钟,如果不简化处理,处处交代清楚,那肯定时间更长。这势必会丢失一部分观众,也增加了商业成本。所以简化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

二、人物的抽象化和类型化

有人评价“这部影片在矛盾上做了删减,其强硬地堵住了大多数人物的嘴,让他们毫无思想,毫无意识,让他们沦为掌权者的道具和光环。更要命的是,在这场‘荒岛实验’中,女性力量是完全缺席的,不光大多人物样板化严重,就连主人公马进都面目模糊不清……”因此,本作者认为他所批评的人物的抽象化和类型化正是寓言体的特点之一。

传统的现实主义理论是排斥抽象化、类型化的,但现代主义的作品则习惯于与抽象化、类型化和平共处。现代小说家王安忆认为现代小说里“……人物全是事先经过抽象归纳的,有定义的。有点像我们过去所批判的说法‘主题先行’。事先有个思想主题,然后为这个思想主题策划图解,这个人物担任什么任务,这个情节又担任什么任务,它是图解式的。它的人物、故事、细节,所有的发生都在事先做过周密的规划,事先规划得非常整齐,有严密的推理过程。它是经过概括和归纳的结果,每个人物都不是个别的具体的人性的人,而是普遍性的、规律性的、理性化的人。在这里不是要它去爱、去恨,而是要他表演作家的思想,是作家思想的傀儡。他们都是意图的象征、意图的替身。”现代主义的作品如此,现代寓言则更是如此了,唯有通过这种抽象化和类型化的人物塑造,才成功地表达出了导演思想的“类意象”。

如影片中小王是头脑简单暴力执法的领袖代表,张总是精明算计的商人代表,黄渤是不好不坏的草根小市民的代表,姗姗则是真善美女神的代表等。此外,导演对人物姓名的设定,也是比较有创新,涵盖了人物设定的意义。如王根基——带领众人在岛上立足,使得众人拥有基本生存条件。张继强——建立经济贸易秩序,发现轮船,让大家的生活水平进一步提高。马进、马小兴——利用科技力量使众人生活水平更进一步,满足了情感需求,拥有了娱乐活动。老潘——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断攀附强者。可见,导演黄渤想讲的不是这几个人的故事,他想要表达的是这类群体的故事,因为这几类人在每个群体里都可能存在。

三、按照预设逻辑展开的情节

“一出好戏”的名字本身就隐喻了编剧们要讲的是一出戏,只是戏,只是故事,只是虚构而已。而且影片结束后的彩蛋里,马进和小兴还在地铁里兴致勃勃地吹牛如果发财了会怎样怎样。这个彩蛋就是要告诉大家:你刚才看的陨石撞地球、海难、孤岛求生、精神病院、开发小岛等等都是他们两人吹牛编的故事而已。正因为是戏是故事,所以可以全凭讲述者的意愿和逻辑随意去讲。黄渤想讲团建、想讲人类简史、想讲人性在恶劣环境下的暴露和扭曲,那他就可以忽略一切地去讲,按照自己的逻辑去讲。

如孤岛上二三十个男男女女在一起生活了四个多月,有几对谈恋爱的,这么久居然也没人怀孕啥的,也没人来例假什么的;喝溪水吃野果子也没人中毒、也没人生病啥的。又如海难幸存后小王和马进都说过“把这个小岛转了遍,什么也没有”,但后来各自为王时,张总居然又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游轮,再后来马进发现了破旧的小船。还有他们在岛上四个多月,都听到过游轮的汽笛声,居然没一个认为是汽笛声,居然都以为这是怪兽啥的……所有这些都是按照寓言体的轻逻辑、重主题表达的方式来进行的。因此,本影片中所有那些因人物性格的变化、环境的刺激而发生情节的因素都是被忽略了。因为整个情节都是按照黄渤预设的逻辑展开的,主人公只是按照导演预定的逻辑做他们该做的事。

总的来说,现代主义的作品中也是这样处理的。因为“现代小说非常具有操作性,所以它是一个科学性过程,是把现实给整理、归纳、抽象出来,然后找到最具有表现力的情节再组成一个世界。”而现代寓言的表现是,它必须有一个相应的、特定的情节走向来传达,必须不蔓不枝,一路向前。总之寓言想表达的是导演特定的思想观念。

总而言之,影片《一出好戏》所表达的是一种抽象的思想观念,又是用超越常识和逻辑的叙述方式,两者之叠加的效应便是带给观众多种可能的解读,使得影片“具有着极大的概括力,它含有一种可应用于各种情景之下的内涵”。总之,影片《一出好戏》是内涵隐喻型作品的巅峰,是国产电影历史上的一座丰碑,让观众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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