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
摘 要: 本研究采用语料分析的方法对5—6岁汉语普通话儿童在叙事任务中使用量词的情况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儿童对个体量词的掌握与使用高于其他量词类别,5岁儿童对动量词的使用高于6岁儿童,5岁儿童对集合量词的使用低于6岁儿童,并且男生对于个体量词的掌握相对比女生差,此外,5—6岁儿童在使用量词的过程中出现了量词“个”的泛化现象。
关键词: 词汇习得 量词 习得特点
一、引言
量词是汉语中一个非常具有特色的词类,量词习得的研究是语言学研究中的重要课题之一。国内外许多学者已经对量词习得进行过深入研究并且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观点。
应厚昌(1983)采用个别测试方法测试了4—7岁汉语普通话儿童掌握各类量词的状况,他认为儿童掌握量词的数量随年龄增长而上升,各年龄组对个体量词、临时量词和集合量词这三类量词的掌握是不平衡的,表现出一定的发展顺序,最早掌握的是个体量词,其次是临时量词和集合量词,此外,量词的掌握与认知水平密不可分,量词的掌握程度也受教育环境和方言的影响。方富熹(1985)利用实物图片对汉语普通话、粤语和双語儿童进行研究,考察他们掌握常用量词的情况,并且使用了人造词命名新奇物品的研究方法,探讨儿童掌握量词的概括过程。他认为4岁儿童对量词的掌握水平较低,但整个学前期掌握量词水平迅速提高,到学前期末已经能够较为正确地使用一些常用量词,儿童对量词的掌握似乎有一个先后难易顺序。最先掌握的是一般性量词,其次是概括性较差,应用面很窄的特殊性量词,最难掌握的是概括性高,应用面较宽,能修饰事物空间知觉特征的特殊性量词。方言和外国语的语言环境是影响汉语量词掌握的重要变量,儿童量词掌握水平的发展跟抽象概括认知能力的提高紧密联系。Erbaugh(1986)对量词产出的研究表明儿童早期更倾向于使用普通量词,随着年龄的增长,才会使用多种量词。李宇明(1994)利用长期调查和随机抽查的方法研究儿童的量词习得状况,他指出儿童会在量词表达需要未能满足时采取一些措施,包括泛化已经掌握的量词和借用动词、形容词作为量词。丁凌云(1999)用分年龄段调查和跟踪调查相结合的方法考察了汉语普通话儿童使用量词的情况,将量词分为名量词和动量词,从句法、语义两方面描述了其发展过程,她认为儿童量词的习得经历了一个动态调整的过程,她发现量词中个体量词的产出最早,其次是集合量词和临时量词,此外,推理在量词习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并且讨论了儿童习得量词的特点,一是量词与名词搭配的单一化,二是量词的泛化用法,三是句式顺应同化。Chien(2003)选取了儿童所熟悉的食物来进行实验,结果发现儿童对于量词的使用存在泛化现象,并且儿童一般都是用不可数名词来给物体计量。高艳丽(2011)考察了812位2岁到6岁的汉语普通话儿童对几个普通话特有量词的习得情况。她认为量词泛化,句式顺应同化等是儿童量词习得的典型特征,儿童量词的习得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量词的发展并没有严格界定在一两个层面之上。彭小红、陈坤田(2016)运用个案跟踪调查法、数理统计法和文献资料法,对两名汉语普通话儿童1-4岁期间量词习得的情况进行了研究,发现儿童早期量词的习得遵循一定的顺序:首先习得的是个体量词,其次是临时量词,最后习得集合量词。并对儿童早期量词误用情况进行了分析,认为儿童认知水平的限制、泛化和量词借用失误是造成儿童量词误用的主要因素。
以上这些研究结果类似,这些学者大多是利用实物或者图片对儿童进行测试,或者是通过跟踪调查等方法对儿童量词习得的情况进行考察。本文利用叙事语料对五六岁汉语普通话儿童量词使用情况进行考察分析,对前人的研究结果进行验证和补充。
二、研究方法
(一)调查对象
我们在江苏省南京市不同幼儿园或不同小学中,采用随机抽样的方法选取5—6岁汉语儿童40名,分为5岁、6岁两个年龄组,每组20人,每组中男女各十人,被试均说普通话。
(二)实验材料
采用无字图画书《青蛙,你在哪里?》,《青蛙,你在哪里?》是无字系列书《青蛙与男孩》中的一本,由无字书创始人之一,美国插画大师梅瑟·迈尔(1967年)创作,讲述了一个小男孩和小狗寻找从瓶中逃走的青蛙的故事。选择此书原因有二:一是该书适合幼儿阅读,故事主旨清晰,构思巧妙,故事情节充满可预测性;二是作为经典作品,常被选作学龄前儿童的图画书阅读材料。无字图画书完全用图画来讲述故事,里面不出现任何提示性的词汇或句子,有利于儿童充分发挥想象力,能够相对较好地展现儿童在自然状态下的语言使用情况。
(三)实验步骤
在一个安静的教室中,让被试儿童根据《青蛙,你在哪里》这本无字图画书给主试讲书中的故事,通过录音设备将儿童所说的话进行录音。在实验结束后,研究者按照“国际儿童语料交流系统”(Child Language Data Exchange System,Childes)要求的格式来对所收集的视频录像进行转录。首先,用“计算机儿童语言分析系统”(Child Language Analysis,Clan)将录音中儿童的言语记录下来,然后在Clan中对文本转录格式进行检查。在转写结束后,由另外一名非转录人员对转录结果进行检查。
三、结果及讨论
表1 5—6岁儿童使用各类量词的均值(标准差)
根据2(年龄)×2(性别)×5(量词)方差分析检验发现,量词类型主效应显著,F(4,144)=154.88,p<0.01,按均值由大到小排列,个体量词>动量词>集合量词>不定量词>临时量词,其中,临时量词、集合量词、不定量词之间不显著,p>0.05。量词和年龄交互作用显著,F(4,144)=2.88,p<0.05。成对比较发现,在动量词中,5岁儿童显著大于6岁儿童,p<0.05。在集合量词中,5岁儿童小于6岁儿童,p<0.05。量词和性别交互作用显著,成对比较发现,在个体量词中,男生小于女生,边缘显著,p=0.073。
从以上数据我们可以看出,个体量词的使用显著大于其他类的量词,主要是因为汉语中的个体量词较多,常用的大约就有一百多个,并且在《青蛙,你在哪里?》这个故事中出现的大多都是单个的物体,因此个体量词的使用较为频繁。除此之外,已有相关研究表明,儿童早期习得量词遵循一定的顺序,最先掌握的一般都是个体量词,丁凌云(1999)对1—5岁儿童采用分年龄段调查和跟踪调查,发现名量词中个体量词的发展居于领先地位,无论是数目还是频率都远高于其它小类。彭小红(2016)运用个案跟踪调查法、数理统计法、文献资料法,对两名汉语普通话儿童1-4岁期间量词习得的情况进行研究,发现儿童早期量词的习得遵循一定的顺序:个体量词→临时量词→集合量词。儿童较早习得个体量词,对于个体量词更为熟悉,因此使用个体量词的频率也会更加频繁。
量词和年龄交互作用显著,在动量词中,5岁儿童显著大于6岁儿童。相对于6岁儿童,5岁儿童的叙事能力低于6岁儿童,在5岁儿童讲故事的时候经常会产生句式顺应同化的现象,所谓句式顺应同化,指的是儿童在一段话中出现的非首位量词受首位量词的影响而发生类同,导致前后所使用的量词相同。并且动量词相对于名量词而言更难习得,儿童对于动量词的熟悉度较低,因此会较多重复前一句所使用的动量词,例如:
①*CHI:他把妈妈鞋子里看了一下,没有。
*CHI:然后他又把外面看了一下,叫青蛙,青蛙青蛙你在哪。
②*CHI:有一天,有一个小男孩他养了一只青蛙。
*CHI:有一天早上他睡得正香,青蛙从,这个,缸子里,嗯,爬出来,就走了。
丁凌云(1999)提出,儿童的语言能力有限,对于量名搭配组合的规律知之甚少,选择熟练程度较差,难以克服语流惯性产生的负面影响,从而产生句式顺应同化的现象。
在集合量词中,5岁儿童显著小于6岁儿童,量词的习得与认知水平有着密切的联系,石毓智(2001)认为,汉语量词的类别和数目的设立,深刻反映了汉民族认知上的范畴化特征,量词实际上是对名词的一种范畴划分,因此有些学者建议应当将之称作类别词或形类词(李葆嘉,2001)。5岁儿童的认知水平相对于6岁儿童较低,因此在集合量词的使用方面,5岁儿童显著小于6岁儿童。
量词和性别交互作用显著,在个体量词的使用中,男性小于女性,边缘显著,p=0.073。这可能是由于男性的认知发展速度落后于女性的认知发展速度,量词掌握的水平低于女性,因此使用个体量词的数量要小于女性。国内有些学者以南京市326名学步期儿童为研究对象,使用普通话版中文早期语言与沟通发展量表,分别在儿童14—16个月和24—26个月时两次评估儿童的词汇能力,发现在一些类型的词汇习得中,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盛青,邓慧华等,2012)。这种认知和词汇习得水平的差异可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步缩减,到五六岁的时候,性别之间的差异仍然存在,但并不是非常显著。
除了以上这些结果以外,本研究还发现5—6岁儿童大量使用量词“个”,具体情况如下表:
表2 5—6岁儿童使用“个”的次数及占比
表3 5—6岁儿童“个”泛化次数及占比
从表2可以看出,5—6岁大量使用量词“个”,每组“个”的使用都占量词使用总数的65%以上,主要是因为:(1)“个”是通用量词,能与许多名词搭配。方富熹(1985)提出量词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一般性量词,如“个”、“只”。“个”的应用范围非常广泛,它几乎可作为大部分量词的可接受替代量词,在言语活动中出现的频率也最高;第二类是特殊性量词,某些特殊性量词只能用于修饰非常有限的名词,如“本”(“一本书”)、“出”(“一出戏”)等,它们的应用面很窄。(2)量词“个”的虚化程度很高,容易产生“个”的泛化。即便是在成人的语料中,也经常会出现“个”的泛化现象。从表3可以看出,在四组儿童中,量词“个”泛化的次数占使用总数的比例较高,也就是说5—6岁儿童大量使用“个”的时候,很多情况下是对量词“个”的误用,将其与许多名词搭配,以此替代更为合适的量词。例如在语料中会出现如下这些情况:
①*CHI:然后他们终于从河里出来躺在了一个空心树后面。
②*CHI:然后呢,猫头鹰飞走了,它站在一个大石头上,又喊了一声。
*CHI:于是,一个鹿跑过来,他骑在鹿上面,小狗也跟着鹿跑了。
③*CHI:抓住一个木头,然后xxx,然后爬进木头里。
④*CHI:然后小孩[/]小孩看见一堆草堆,就到那边。
量词的使用是对名词的一种范畴划分,使用不同的量词代表着不同的范畴化结果。例如:“条”常常用来形容细长的事物,“张”修饰的名词一般具有平面延展性,等等。5—6岁儿童的认知水平有限,量词又是较难习得的词类,因此这个年龄段的儿童对于量词的掌握非常有限。因此在量词的选择上,一方面可供他们选择的量词种类有限,另一方面他们对于所描述对象的认知不够,为了最低限度满足交际的需要,他们会使用“个”这样的通用量词来形容。儿童量词的习得是一個动态调整的过程。随着语言能力的提高、数概念的发展以及与大龄儿童或家长的相处,儿童会不断调整量词的使用。但是儿童在量词习得的早期,泛化现象是广泛存在的。由于“个”是目标语言中适用范围最广、使用频率最高的量词,儿童最早使用的个体量词也只能是“个”,这样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个”的泛化现象,儿童用“个”去修饰所有的名词。方富熹(1985)提出单语和双语儿童广泛地使用一般性量词“个”,不能简单地归结为环境因素的影响,尽管“个”在言语活动中出现频率很高,但很少有人会说“一个衣服”、“一个书”,而幼儿之所以仍然会出现这类错误,可以认为这是对一般量词“个”的使用规则泛化的结果。彭新鼎(1986)认为3—6岁儿童由于分析、综合能力差,不易将某事物与其他事物区别开来,不易区分各种量词在不同情况下的使用,在使用量词时出现了泛化现象,他们往往用自己仅掌握的个别量词,如个、只、支、颗、面、很多等,用其中一种量词代替其他所有的量词,与任何具体事物的名词进行搭配。
四、结论
在本实验条件下对5—6岁汉语普通话儿童使用量词的情况进行调查,主要得出以下几个结论:
1.量词各个类型使用状况差异较大,个体量词和动量词显著高于临时量词、集合量词和不定量词,临时量词、集合量词和不定量词使用次数没有显著差异。其中,个体量词使用次数最多,这与个体量词在汉语中数量较多,儿童习得较早有关。
2.5岁儿童动量词的使用显著高于6岁儿童,主要是由于动量词较难习得,5岁儿童对于动量词的使用不够熟悉,在句式顺应同化的作用下容易重复使用。5岁儿童集合量词的使用显著低于6岁儿童,主要是由于5岁儿童的认知水平相对低于6岁儿童,对于集合量词的掌握不如6岁儿童。
3.在个体量词的使用中,男生少于女生,可能是由于男生的认知发展水平落后于女生,对于量词的掌握相对较差。
4.5—6岁儿童在叙事过程中频繁使用量词“个”,一方面是由于“个”是一个通用量词,经常与很多量词搭配,另一方面是由于5—6岁儿童认知水平有限,对于量词的掌握不够,对名词和量词的搭配规律不够熟悉,同时对于客观对象的特征也缺乏全面的认知,造成量词“个”的泛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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