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业梅
(作者单位:安徽教育出版社)
近年来,举国上下皆在重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而古籍整理出版是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弘扬民族精神的重要途径。在这样新的时期,古籍编辑作为古籍整理出版的主要参与者,有着不可忽视的文化担当与社会责任。
工匠是指手艺工人,其身上凝聚着沉浸于精湛的技艺、不为名利所动、潜心打磨、心无旁骛、精益求精的精神特质。在古籍编辑工作中,需要的也正是伏首案头、沉浸书稿、一丝不苟、严谨专注、力求完美的工匠精神,这是打造传统文化精品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对于专业性强、学术含量高的古籍整理出版来说,古籍编辑需要比其他类型的编辑具备更多的古代文化知识方面的学术修养和更扎实的编校基本功,需从四方面加强工匠精神。
汉字的使用在古代就较为复杂,如何辨别异体字、通假字、避讳字等从古至今就一直存在问题,今天又有了简体字,就更增加了整理古籍时的复杂性,古籍编辑进行案头编校工作,首先是能够准确无误地辨别字体。
在古籍编校工作中,繁体字转简体字、简体字转繁体字是经常遇到的事情,虽有《简化字总表》可以查对,看似简单,实则棘手,不可掉以轻心,因为繁体字和简体字并不是一一对应的。
一个简体字可能对应了几个繁体字,在具体编校工作中古籍编辑要根据上下文语义判断该字的字义,再确定对应哪个繁体字。如简体“钟”字对应两个繁体字,在表示“乐器”“计时器”“时间”等义项时对应的繁体字是“鐘”;在表示“杯子”“集中”等义项时对应的繁体字是“鍾”。简体“获”字也对应两个繁体字,在表示“猎得”“得到”“能够”等义项时对应的繁体字是“獲”;在表示“收割庄稼”义项时对应的繁体字是“穫”。
一个繁体字有多个义项,有的义项有对应的简体字,有的义项没有对应的简体字,古籍编辑要根据上下文语义判断该字的字义,再确定对应的简体字。如繁体“藉”字,在读jiè音,表示“假托”“凭借”的义项时,对应简化字“借”;但在读jí音,表示“践踏”义项时,没有对应简化字。繁体“瞭”字,在读liǎo音,表示“明白”义项时,对应简体字“了”;但在读liào音,表示“远望”义项时,没有对应简化字。
古籍中的专用名词不能简化,如《穀梁传》中的“穀”字,“穀梁”是姓氏,属于专名,“穀”字不能简化成“谷”;古代五音之一的“徵”字,亦属专名,不能简化成“征”字。
笔者在工作中经常遇到一个简繁转化时出错的案例,在此提出以引起重视。繁体排版书籍的版权页上通常会有“印制”或“制版”等介绍图书印刷信息的文字,“印制”“制版”转化为繁体字应为“印製”“製版”,而有些繁体排版书籍的版权页上,这个“制”字没有转化为“製”。出错的原因在于没搞清简体“制”对应繁体字的具体情况。简体“制”对应了两个繁体字——“制”和“製”,在表示“造,作”义项时只能使用“製”。
为便于古籍图书的流通,古籍整理出版通常要求使用规范字。关于异体字和规范字,古籍编辑可以参考《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该表于1955年发布,经过1986年、1988年两次调整,现收有异体字796组, 如“册[冊]”、“遍[徧]”,方括号中的“冊”字、“徧”字是异体字。该表中的异体字按规定都是被淘汰不再使用的,但是目前学界有些意见认为保留异体字可以更好地反映古籍原貌,所以一些古籍图书的整理体例里会特别列出“保留异体字”这样的说明。古籍编辑要根据图书体例以及与作者的沟通商讨,确定对异体字的处理方案。
通假字最初的产生是因为别字、错字,但在后人定论中通假字是文言文的正常现象,古籍流传时也都予以保留。不管是阅读古文还是编校古文,都只有在熟悉通假字的情况下才能够真正理解古文。古籍编辑要掌握一些常用的通假字使用情况,如“女”字,“舜曰:‘女其往视尔事矣。’”(《史记》),其中的“女”通“汝”;“说”字,“不亦说乎”(《论语》),其中的“说”通“悦”;“知”字,“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论语》),最后一个“知”通“智”。
此处所论避讳是指“封建时代对君主和尊长的名字,为示尊敬,避免说出或写出而改用他字”(《辞海》2009年版)的敬讳,被避讳不用的字即为避讳字。在古籍中为敬讳,不仅有改用他字的情况,还有空字、缺笔等情况。改用他字的情况,如“玄”字,清代康熙朝为避皇帝名讳,改“玄”字为“元”字。空字情况是行文中遇到避讳字时空一格不书,有时写个“某”或“讳”等字在那个避讳字的位置,其时代的人读起来也一目了然。缺笔是最常见的避讳方法,也最易行,遇到避讳字时,特意不写满、缺少笔画即可。
不同时代会有不同的避讳字,这就要求古籍编辑应熟悉历史,掌握各时代避讳字的使用情况,在具体编校古籍图书时,若该书中存在避讳字,编辑要与整理者做好沟通,商讨如何处理避讳情况,是保留还是改回避讳字,最好在整理体例中明确对避讳字的处理方式。
中国古籍原本大多是没有句读的,为适应今人阅读习惯,便于今人读懂古文,需要整理者对古籍进行点断加标点。整理者是点断和标点的主要责任者,但古籍编辑负责检查点断位置及标点对错,也是极为重要的工作,要抱着怀疑的态度对待古文点断,这就要求古籍编辑具备自主点断古文的能力。
如方宗诚《书曾子注释后》,“一与之齐,终身不改,不谓一受其聘,终身不二也。”原整理者点断为“一与之齐,终身不改,不谓一。受其聘,终身不二也。”,在“一”和“受”之间点断,整个句义变得无法理解,责编将其中的句号去掉才使得文意通畅可读,方是正确的点断。
又如道光《婺源县志》卷三四《重修文公祠记》,“婺源之有朱子犹邹之有孟子继曲阜之有孔子也”,原整理者点断为“婺源之有朱子,犹邹之有孟子、继曲阜之有孔子也。”,实应为“婺源之有朱子,犹邹之有孟子继曲阜之有孔子也。”,意思为“婺源有朱子(接续了休宁程子),犹如邹国有孟子接续了曲阜孔子”。顿号是用在并列的成分之间,在“邹之有孟子”与“继曲阜之有孔子也”之间加顿号,一是错在这两个成分并非并列关系,不能使用顿号;二是错在这两个成分间加任何标点都是对这句话完整意思的割裂。
古籍是古代文化的承载体。中国古代文化博大精深,内蕴丰富,包罗万象,有文学、历史、哲学等人文科学,亦有天文、地理、算术等自然科学,古籍编辑不能局限于自己在学生时代学到的知识,而应该广泛涉猎,不断学习积累各方面古代文化知识,才能更好地完成编校的案头工作。前文所说辨别字体能力和点断古文能力的提高,其实就很需要古代文化知识的积累。
学习积累古代文化知识的主要途径有三:一是大量阅读、广泛涉猎;二是参加继续教育;三是向专家请教。
首先,大量阅读各类书籍是务必要做到的,日积月累、潜移默化中增长学识、扩大知识面,从事编辑工作时才能够得心应手,对于知识性错误具备敏感性,能够一眼看出书稿中的问题。如某篇文章中有一句:“1925年王国维先生在其名文《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现之学问》中称之为历史。”这句话中提到的文章确为王国维先生之名文,但正确文名为《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见之学问》。文名的“发见”错为“发现”,造成这个错误的原因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作者笔误所致,原发表期刊的编辑未能发现这个错误;二是作者原稿无误,原发表期刊的编辑改成了常用词语“发现”。这两种可能性都应归因于编辑的知识短板,对国学大家王国维名文的陌生。古籍编辑不仅要阅读古人著作,现当代学人的古代文化方面的研究著作亦不可不读,读研究著作可以加深及拓展对古代文化知识的理解。
其次,国家新闻出版署、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办公室及古籍专业出版社会不定期地举办各类培训班,古籍编辑可针对自己的情况择班参加培训,增加编辑能力和文化知识。
再次,向专家请教是更直接的学习、解惑的方式,古籍编辑应该逐渐积累扩大自己的作者资源和专家队伍,他们是编辑工作时最重要的合作对象,亦是编辑可以直接咨询请教的对象,取其所长,补己之短。
中华书籍浩如烟海,编辑不可能全部阅读,在新媒体日益发展的今天,古籍编辑要充分利用各种网络媒体及数据资源,积累扩充自己的数据库,以便在案头工作时查对原文,亦可通过查找数据资料,帮助分析判断书稿正误。
网络媒体如各种搜索网站、各类网络百科等,内容包罗万象,查找极为方便,是编辑工作不可或缺的助手。然而网络的内容只可作为参考,并不能作为确凿的依据。对于古籍编辑来说,能作为确凿的依据是各类权威版本的古典书籍,纸质书或PDF格式的电子书都可以,相对来说,电子书有搜索软件的帮助,使用起来更方便快捷。古籍编辑日常工作中要注意权威版本电子书的收集储备,日渐建立起自己电脑里的数据库。
如方宗诚《书阎潜邱集后》有一处文字,整理者原本点断为:“《潜邱札记·与戴唐器书》云:‘十四圣人者,钱牧斋、冯定远、黄南雷、吕晚村、魏叔子、汪苕文、朱锡鬯、顾亭林、杜于皇、程子上、郑汝器、更增、喻嘉言、黄龙士,凡十四人,谓之圣人。’”这个点断形式将“更增”作为了人名,不得不让人产生疑问,在网上查找到《潜邱札记》电子书,获知此处原文为:“十二圣人者,钱牧斋、冯定远、黄南雷、吕晚村、魏叔子、汪苕文、朱锡鬯、顾梁汾、顾亭林、杜于皇、程子上、郑汝器,更增喻嘉言、黄龙士,凡十四人,谓之圣人。”古人写书往往凭记忆信手写来,方宗诚此处是写错了,“十二”误作“十四”,遗漏“顾梁汾”。整理者点断时未查对《潜邱札记》,将“更增”充当人名,硬生生地凑齐了十四人,造成了点断错误。这个例子充分说明了数据资源对古籍编辑的重要性。
总之,古籍编辑要以工匠精神做好案头工作,耐住寂寞,挥去浮躁,提升专业素养与编校技能,静心打磨,精益求精,唯其如此,方能在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弘扬民族精神、增强民族自信的工作中发挥更有意义的作用,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古籍精品图书中代代相传,长盛不衰。